中国民工潮:打工族生存状况调查报告-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人才与劳动力市场2001年春节后,我告别一家老幼,背着两万多元的债务,再次南下广东,这次经一名初中时的老师介绍,进了他所在厂做绘图员。在这里,我学会了电脑,后来又任了厂报编辑。上班时间虽长,但工作稳定多了。心中堆积的东西太多太多,我便拿起搁置了多年的笔,诗文陆续散见于国内数十家报刊,2002年夏在东莞发起并创办了大型诗报《行吟诗人》,近万言的《南方行吟》推出后反响强烈,并已有诗作被收入《2002中华诗歌精选》等选本。我一边默默地工作,换取不高的工资,省吃俭用,养家糊口和还债;一边坚持写作,努力地调整自己,让自己一步步从苦难的阴影里走出。一些曾经耿耿于怀的事情已看得很淡,如初恋女友离去当初是伤心至极,如今却平静如水。
陶天财:《南方打工备忘录》
2001年,我到福建,经人介绍进了一家矿泉水瓶厂。别的女孩能做的事,我才干了11天就受不了。于是辞工出去,好像外面可以捡到黄金一样,纯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脓包。如今工作不干了,抽好烟喝好酒,十多天工资三下五除二用得精光,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游游荡荡。
真正产生偷的念头,是在一个月以后的事。那天一大早,我刚从一个同学的厂宿舍寄宿起来,空着肚子在工业区的街上闲逛,还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欣赏上班路上的人群。大概是在十来分钟以后,街上的行人稀少起来,只有几家卖早餐的店铺拉开了卷帘门在做生意,我往前走到一家银行的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辆单车停在那里;我上前看看,没锁,篮子里还放着新鲜的茄子和西红柿。
于是,一场残酷的思想斗争开始了。我想,从这车的款式和篮子里的蔬菜来看,车主一定是个女的,而且刚好这时候银行开门了,一个妇女正在银行里不知存钱还是取钱。我的心咚咚直跳,告诉自己说:干吧,凭这车七成新的货色,少说能值五六十元钱,有了这些钱该多好,起码能解决一个星期的温饱了——再说,她一个女人,即使发现了,又怎么追得上,喊也没有用。这年头谁都不会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想到这里,我心一横,拖过那车骑了上去调头一蹬,箭一般地跑了。
人心是永远不能满足的,这次的侥幸得手之后,我变得更加贪婪,以至于从此把这偷鸡摸狗的事当成了一份职业来干。我想,有了钱就好办了,一天搞3辆,两天搞6辆,一个月下来一万八千不就是到手了吗?打工,打什么鸟工,累死累活才他妈三四百块钱。想归想,后来有一次在一个商场门口作案,车刚骑出去不到500米,一辆摩托车追了上来。我拐弯进了一个胡同,把车一丢,匆忙躲进一幢住宅楼的垃圾房,才算捡回条小命。从那之后,我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两个哥哥不再理我,亲戚朋友指桑骂槐,走在街上好像每个人都在防备着我似的。而平时里,只要有个穿公安制服的人从面前路过,我准会吓出一身冷汗。
三个月狼狈不堪的日子过去了。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我忽然想起了白发苍苍的爸爸妈妈,想起千里迢迢来信鼓励我好好做人的老师,想起我春去秋来不曾见面的初恋情人——我决定洗手不干了;于是,我收拾行李,再次来到广东,重新寻找我的人生价值。
到了东莞之后,翻出牛仔包里那本皱皱巴巴的高中毕业证,一个人坐车去虎门××人才市场。
我绕过拥挤的人群,看见两个美工忙得不亦乐乎,脸上大汗淋漓,手上龙飞凤舞。为了打发时间,我就凑上去看,随口问道:“喂,兄弟,你们这里要人不?”其中一个抬起头看了看我问:“会写毛笔字吗?”我心中一喜,这正是我的特长,以前在县里还拿过奖呢。我直截了当地答道:“当然。”“那太好了,”那个小伙子给了我纸和笔:“墨汁和颜色在这里,你先写张广告试试看。”
原来,他们这里刚好招美工,差不多5分钟左右,那个小伙子拿着我写的广告找他们老板娘看了看,说OK,你明天可以来上班了。
我第二天上班时,很是为500元的底薪,奖金100到300不等的工资高兴了一阵子。后来才知道高兴得太早了。老板娘给了张字条给我,上面写的是每天的工作任务:星期一至星期五,信息类广告每天60张,4个2m×4m的宣传栏每天要更换内容;星期六和星期天,信息类广告每天40张,现场招聘广告有多少做多少。4个宣传栏照例不变。意思也就是说,每天下来要写超过80张广告,而且按照要求:每张工种信息不低于6条,每条信息不低于10个字。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另外两个美工来自湖南,为工作量太大发牢骚说:“这活路不是人干的。”
第二个月发工资,扣去办暂住证费用和50元罚款,我领了345元,老板娘说我的字写得没有他们两个湖南的好,而且有一次看见我把“人才市场”的“人”字写出了头,像个“×”字,所以奖金扣发。我笑笑说:“老板娘,我以后会改的。”老板娘抱着双手说:“你知道了最好,不然我随时要你滚蛋。”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墨水打翻在地上,把晾在一旁的广告弄脏了,刚好被老板娘撞上了,她非要我把那些广告弄干净。我说那我重新写一遍吧,她说不行,还随手拿了我脱在旁边的衣服(天热)去擦。我没敢吱声,眼睛一下子绿了瞪着她。结果,她当然没有擦干净那些广告,而我那件衣服却成了抹布了。事情的结局,罚我的款:100元。
这事情说小不小,但在我心里却产生了一种抵抗情绪。明里暗里,我们(包括两个湖南美工)经常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招工住处泄露给那些前来求职的打工一族,他们就时常塞来一包香烟,或一瓶可乐什么的。而这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家庭贫穷、文化低下的年轻人,往往是受了“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这句流行语的影响,背起一个牛仔包就上了火车的。一般说来,我们所掌握的住处都是比较可靠的,其中包括招工的时间、公司的名称、工种类别、电话号码和乘车线路等,如果方便,我们也会给水火之中的老乡或朋友,写个详细的地址和电话,让他们能够更快地去接洽和进厂,然后自己也替他们高兴。接下来的两个月,听说公司营业额比以前少了2万多。
“写字匠”这份工作,我一共干了9个月。
时间是公平的,带着报复心理的我,以自己从事的工作之便,并不矛盾地帮助了数以百计的求职朋友(其间我4次被罚款,多次被老板娘骂尽了祖宗十八代),使原来并不光彩照人的我,还原了过往岁月里丧失殆尽的最初的良心。所以,在我最终被炒了鱿鱼的时候,我心里多少有点感激。打心眼儿里,我想对那个老板娘说:真的谢谢你!
● 内心的苦闷向谁诉
既然他们是诗人,那就听一听他们用心灵唱出来的歌声吧!
黎启天的诗——《大哥炒了老板的鱿鱼》
大哥最近很忙
摩托车后扬起灰尘
正午我在交通灯下遇见他
漆黑的身影爬过斑马线
“数月前就炒了老板鱿鱼”
他很快就把尴尬从脸上摘掉
“千万,别——”
他让目光逃向远处
他的语言在红灯下止步
“让妈知道了,不好!”
“……其实,这比上班还辛苦”
一支烟灭了红灯还亮着
但他必须坚持,每日
准时早出晚归
方舟的诗——《疯子》
我跺了一脚就地震了/然后很多伤者/以沉默对我发泄怨恨
我不是有意的我说/我愿意加入援救队/为自己的那一脚赎罪
别理他这个人是疯子/——警察说/这以后我当真疯了
疯了的我在街头/为死伤者唱歌/歌声引来围观的人群
他们有的叫好/有的扔石头/有的面无表情
原来他们也疯了/所以选举我/成为演员
咀嚼这些诗句,是否能品味出内心深处那淡淡的一点苦涩与哀愁?
在这些诗人中,我看出似乎黎启天与方舟的“能量”较大,黎启天成功地组织了一次全国性质的“南粤诗会”,方舟呢,也帮助不少人排难解纷,是个热心肠的“鲁仲连”式的人物。
但是在他们的心中,有着许许多多的无奈。
方舟告诉我说:“那大约是1996年,接到举报,我作为记者,陪同劳动局去检查那个台湾人开的塑胶厂,这是一家有着300多工人的厂子。工人吃饭从来没有吃饱过,为什么?15分钟的吃饭时间,排长队,那个买饭菜的窗口很小,只能伸进一只碗。车间里气味很不好。群众不敢同我们谈话,有的趁老板和管理人员不在,悄悄给我们递纸条。不少女工手臂都烂了,宿舍里到处都是蚊子。老是加班加点,工人们经常昏倒。她们无法出去看病,因为若要看病必须三个人同行,而且必须有老板签字的假条,老板有时根本就不批,把假条压上一个月两个月,不是把病人的病压好了,就是压得没法治了。你说夏衍写的‘包身工’,我看那就是包身工。
“我们这次去检查,惊动很大,刚回到家,电话追来了,是村里的书记、主任,他要我不要写报道,不要登报,登出去影响不好,会影响投资环境,把境外老板吓跑。他还说要请我吃顿饭。这顿饭我没有去吃,但报道也没有发出来。我也有顾虑,因为充其量我也是一个打工仔。
“家乡有许多人找我,是慕名而来,有的人我帮他们找到了工作,有的没有,没有找到的人就像是我得罪他们了。”他天马行空的话语随想随说,“我有一个老表,他到东莞来找我,要找份工作,他是我表妹的老公。但我那阵心情不好,把话说得过于直了。我说外面的世界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家去干的好。这对他刺激极大,他这个人内向,自尊心又强,又是下了极大的勇气才找我。因此,回家不久就疯掉了,有时候往床上一躺,什么事都不闻不问,有时候疯起来拿起菜刀来乱砍。他有三个小孩,都得张开嘴巴吃饭,还得念书,我十分内疚,只得不时寄点钱去给那几个孩子。
“没有活路了,我表妹自己出来找工作。她能干什么?没有文化,已经30多岁了,我只好帮她找了一个清洁工,她连表都不会填,是我帮她填写的。
“除了吃饭,工资每月400元。她干活特别勤快,那个厂的女老板也喜欢她,就说,办公室里的废纸卖了钱也归她吧。哪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买了一辆三轮车卖废品,每天也有20~30元的进账,那门口的保安就刁难她,问她要烟抽,要小费。我那表妹却是个死倔脾气,就是不给。结果保安不让她出车,她竟以辞职相抗议——我不干还不行吗?倒是那位女老板挺欣赏她,又来叫她上班。结果不久还是丢了工作。
“每次她到我家里来,都是不敢说话不敢坐的那种,特别谦卑,帮着干家务活,却绝不坐下来一同上桌吃饭。这次丢了工作,连我也不找了,自己在外面租了一个‘鸽子笼’,吃了三个月的方便面,也不来找我帮助。”
我听懂了方舟话里的本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