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工潮:打工族生存状况调查报告-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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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带到外面去就业的,少说也有600人。
说他造福桑梓,利泽民工,是一点也不为过的。能力虽然不大的毛梗秋,却做到了满负荷的发挥。
四川是一个大省,土地面积在全国排名第五位,人口居第三位,有8550万人。人多土地少,每人平均不足一亩,因此外出打工者必然很多。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劳务输出就有100万人,1996年达到360万人,当年寄回家中的钱有132亿元。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民工潮开始转化成创业潮。1999年,劳务输出达430万人,从邮局寄回家中的钱是170亿元,从农行汇回的有27亿元,并且还有1万多人输出到新加坡、伊拉克和俄罗斯等国,在民工的流动路程愈来愈远的时候,开始有43万人把外面打工学到的技术、挣到的钱和学到的经营理念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开始创办乡镇企业、个体经济,吸收了本省100万劳动力的就业。这不但使打工仔完成了由民工潮向创业潮的转化,而且也使四川农村和小城镇的面貌发生了巨变。各地的“打工仔开发区”、“打工者园区”、“打工仔一条街”、“回乡创业示范区”拔地而起,一大批“创字号”工厂、公司在全省各地呱呱落地,许多农民不仅解决了温饱,而且实现了小康的梦想。
民工潮,的确是一股扑向海边的巨潮,“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不,那卷起的千堆雪不是浪花,而是“白银”,然后,拍岸的浪潮折回来了,虽然是缓慢的,恰是绵长的,卷回到了原来起潮的地方,卷回到了家乡。从中国的中部、西部、西南部、西北部、北部扑向海边城市的民工潮。待到它回头时,就变成了一般创业潮。这股反向运动的潮水,正在浸润着中国的中部、西部、西南部、西北部和北部。然后,它使黄土、黄沙变绿,绿地长树,树木结果,也使老人们欢笑,孩子们歌唱——使中国逐渐走向了富裕的均衡。
一个民工是渺小的,亿万个民工组成的潮水是伟大的,这股潮水在中国的大地上回荡,为着涤荡这土地上“久已干枯”的贫穷。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悲哀。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摘自鲁迅《故乡》)
● 景非昨,人依旧
20世纪50年代,我上中学的时候,读到鲁迅先生《故乡》这最后的几段文字,总觉得有一种凄楚的气息从字里行间透出,心情也便罩上了阴霾。
一个从小活泼的孩子,鲁迅的玩伴,长大后竟成了唯唯诺诺、迟迟顿顿、痴痴呆呆、麻麻木木的人,与鲁迅过去之间的亲密关系荡然无存,这怎不让鲁迅加倍的惆怅呢?
所以鲁迅先生说:“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辗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鲁迅希望有一种新的生活,这种生活其实是让像闰土式农民脱离麻木,变得活泼而开朗。
鲁迅先生描写的那个地方,其实也是我的家乡。他住绍兴,我在湖州,差不多同样的生活形状,同样的人物模型。鲁迅小说中的人物模型,我小时候也多有所见,更有同感,改变中国农民那种对待生活的漠然、迟顿,也是我的渴望。
先生那篇文章写于1921年,迄今已经80余年了,几乎可以说过去了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差异不可谓不大,然则,我却在民工们的身上,看到了某些似曾相识的气质——他们祖辈的影子,这使我又困惑又悲凉。
温州市木材集团公司,我们采访了贵州天柱县桂脚村来的民工杨熙模,他现年37岁,初中毕业,与爱人一齐到温州来打工,有一个4岁的女儿放在家中。兄弟5人,他排行老二,有两个弟弟也都在温州捞生活,杨熙略在瓯海区一个镇的无纺布工厂里搞纺织,还有一个杨熙炳的原来和他在一个公司,最近丢了工作,没有事做。
听他介绍,他每天工作12个小时,平时没有休息日。月工资800元钱,房租每人80元。为什么说每人80元呢?当我到了他所住的房间时才知道,在一间10平方米的房间里住着两户人家,两张床,两对夫妻,由于12小时一班,正好调配开,所以在他夫妻俩住的时候,那一对夫妻正在上班。
生活费是每月160元,两菜一汤,食堂做什么吃什么,基本以吃素为主,肉是很少很少的。由于他爱人也在温州,职工食堂里不让他爱人吃,所以自己开伙。他与妻子每月要吃掉300多元,加上少许零用,他一个月只能节省出400元。
杨熙模告诉我,他贵州的家中有7个人,只有2.8亩地,平均每人只有4分地,一年收3000斤谷子,剩下还有些许山地,可以种包谷和小麦。100斤谷子只能打50多斤粮食,每人也只有200多斤粮,连吃都不够,哪里还会有余钱剩米,所以只得出来打工。
从2003年9月来到温州,到现在(我们采访他是2004年4月份)已经半年多了。开始有两个月试工期,每月只有600元,刚够吃饭,现在能好一些,但半年之中也只能给贵州家中寄去过300元钱。
在采访中,我问他道:“你现在算是正式工了,有没有和老板签订过劳动合同?”
“签了,签了,有合同。”
“拿来给我们看看行不?”我的助手李家运说道。
他走进屋里,翻了翻,然后拿出两页打印好的纸给了我们。
我们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劳动合同,只不过是老板发给他们的工厂劳动的规定。那上面写的是:工人上班时不许抽烟,谁抽烟罚款50元;不许打架,谁打架罚款300元……
所有的条文都是对工人的惩罚,却没有对老板的约束。我说道:“这算什么劳动合同?这只不过是工厂的管理规定嘛!你是不是拿错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没有其他了。”
这以后,他避开这个话题,谈起其他的事情来了。这使我大惑不解,他作为一个初中生,难道看不出这并不是一份合同?是内有隐情,故作糊涂,还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合同”?
他接着说道,他的弟弟杨熙略,去年3、4月份在无纺布厂工作时,左手被链条缠住了,外皮都脱落了,伤得很重,当时到医院去治了治,休息了半个来月,厂里给报销了些钱,大约有几十块,其他一点补助都没有,那半个月也没有工资……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这可以到劳动仲裁部门去要求补偿,却没有说出口,想到这个老实农民自己的表现,我相信他弟弟即使知道有这样一条路子,也不敢去向老板讨钱的。
在一位贵州籍保安杨永宪充当向导的情况下,我们走进了另一幢民工宿舍。
这是比一般贫民窟还要脏、乱、差的地方,门外地上到处是垃圾和污水,走上二楼,楼道十分窄小昏暗,如果两个人走对面,就只得相互侧一下才能通过了。这里住着一家皮鞋厂里的许多民工,不足8平方米的住室里,一般都住着两户人家,所以屋子里东西满满的,气味也大好闻。
民工宿舍的走廊毫无例外的,这里的女工或是她们的丈夫(男工)都不闲着,手中拿着一张皮鞋的面子,用皮线在那里穿来穿去,这实际上是在休息的时候还干活,因为她们都得拿计件工资。
我在这里采访了这样两位女工。
一个叫王民翠,另一个叫詹云英,这詹云英是王民翠的小姑子。
两个女人都在木材公司鞋革材料厂当裁纸板工,两人的手都曾负过伤。
王民翠:“我是1991年到这里来打工的,13年了。开始过来时每月只有200~300元钱,一天6块。如果过年回家,就扣100元(回家12天,二十六走,初八回来)。那是1995年农历12月17号,连做了十五六个小时,头晕晕乎乎的,到了12点半,一不小心,上面的刀落下来,把右手切去了4根指头。那天是实在干得太多了,早上6点起床,干到了晚上12点,脑子不清爽了。你想想,做了多少小时?到温州康复医院诊治,挂了个急诊,住了10天院就出来了。”
“厂里给付医疗费了吗?”
“付了,3000块钱,住了10天的院。”
“其他还有什么,有没有医疗事故的赔偿费?”
“没得,他们要给我500块钱,叫我别在厂里干了,打发我回家去,我没要那个钱。”
“你不干怎么办?”
“想用500块钱打发我,没门。我赖在这里呗,窝着,95年起到96年,半年没得事做。后来,他们没办法,就让我看澡堂、扫地、收澡票,现在一个月拿433块。”
说话之际,王民翠的丈夫和他的妹妹也都围上来了。由于王民翠说的是浙江青田王民翠与詹云英——嫂子与小姑的手都被砸断过话,讲10句我只能听懂两三句,所以她的丈夫在旁边热心地补充着,可是他丈夫的话同样难懂。
我继续问道:“受了这样重的伤,你难道没想着问厂里讨要补偿?找过劳动部门没有?”
他们摇了摇头。
“跟厂里说了没有?”
“说了,说了。”
“说什么话了,要求了什么?”
“让厂里给我找个工作,不要辞退我。想花500块就打发我,那是不行的!”
我听明白了,却无可奈何,他们向厂里哀求,只是叫厂里不要开除她们,而不是说手断了,需要什么样的补偿。
这时,我看到了那位詹云英,她的手同样是残疾的,便问她的手是怎么了?
詹云英说:“1995年10月18(农历)发生的事,晚上做工没休息,白天又干,到中午12点,卷到机器里了,当时机器停了,但手心手背的肉都掉了,手上只剩下骨头,被送进了向阳五一医院,住了两个月的院,医疗费是厂里付了,但他们不要我了,给了1000块钱,让我回家。我只好回家了。2001年,又回来工作了。”
“怎么,厂里发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