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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当代-2005年第3期-第9部分

小说: 当代-2005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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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所有的会议都预先定下调子:阶级敌人破坏!人为放火! 
  所有会议都只有一个目的,把这个暗藏的阶级敌人揪出来。据说,有三个人因为具有重大嫌疑被抓起来,押回县里,投进了监牢。一个,混在红卫兵队伍里,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自己声称是从省城大学里来的造反派,来这里是为了传授造反经验,但没有人相信他,而被断定是空投下来的台湾特务。那些年头,确实有降落伞,或者大气球不时从天上落下,但是,除了一些传单、收音机,甚至糖果随之落下,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跟着掉下来。这些东西,也确实是从台湾升上天空,一路顺风飞行,飞到这里,风遇到高大的雪山,无力翻越,降下山谷,这些东西也就跟着降落下来了。 
  还有一个,好多人都知道是个疯子。这个养路工人,老婆跟一个卡车司机私奔,他的脑子就出问题了。他是一个打过仗的转业军人。时时都有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想法。一部卡车翻了,他会声称,是他推到河里去的。一段泥石流下来,掩没了公路,他会声称,是他把山最后一点可以支撑这些累累泥石的筋脉挖断,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公路一阻断,卡车堵到好几公里长,他会对着这长蛇阵呵呵大笑。会还没开,看到上千人聚集在平常没有几个人的道班前,帐篷把所有空地都占满了,他又乐得哈哈大笑,宣称是自己放了这把火。全道班的人都来证明他是一个疯子,但没有用,疯子还是被一绳子绑了,让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押走了。 
  更没有人想到,公社林业派出所的老魏也在这三名纵火嫌疑犯之列。这个指控是他手下造反的警察提出来的。他的纵火嫌疑是推论出来的。他数次对机村的纵火犯多吉的罪行进行包庇与开脱,这是前科。而近因是他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有严重抵触情绪,对运动中失去了所长职务心怀不满。 
  起初,老魏坚决不承认这个指控。但是,当他要被带走时,他提出如果让他留在火场,他就承认这个罪名。他说:“我懂得这些山林的脾气,又常跟当地老百姓打交道,也许能对你们有什么用处,来减轻我的罪过。” 
  这样,他才在火场留了下来。 
  这时,大火距离他们只有两三座小小的山头了。灼热的气流一股股迸射过来,所到之处,人掩面而走,阔叶树上刚刚冒出的一点新芽立即就萎缩成一个乌焦的小黑点,参天的老松树干上凝结的松脂融化。看到这情景,留下来的老魏提出建议:“看见了吧,对面坡上,那些老松要赶紧派人砍掉!” 
  “故弄玄虚,山里这么多树,为什么只砍那些松树?” 
  老魏指指身边这些冒油的松树:“就为这个。”他要来一把斧子,对准一个突起的树瘤,狠狠地砍了下去。融化的松脂立即涌了出来。老魏说:“这样的松脂包就是一个炸弹。” 
  但没有人听他的。 
  他又提出了下一个建议:“请你们把那个多吉找出来。” 
  “那个反革命畏罪自杀了!” 
  “我想他没有死,只要给他平反,宣布无罪他就会从山林里走出来!” 
  “让他出来干什么?” 
  “虽然我们有这么多人,只有他最知道山风的方向。” 
  “山风的方向?” 
  “就像毛主席指引运动的方向,火的方向是由山风指引的。”为了这句话,老魏挨了造反派两个重重的耳光。 
  河对岸的大火轰轰烈烈。河这边紧锣密鼓地准备召开一个誓师大会。河边排开了百来个新扎的木筏,只等誓师大会一完,人们就要乘着木筏冲过河去,迎战大火。山坡上很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台,土台前面竖起的柱子不为支撑什么,而是为了张贴大红标语。标语一左一右,十六个大字:“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 
  土台旁边,几辆并排的卡车顶上,高音喇叭播放着激昂的歌曲。这时,大火越过最后几个小山头,扑向了河岸边的山坡。大火从小山背后起来之前,曾经小小地沉寂了一下,浪头一般的耸动翻卷的火焰沉入到山谷里看不见了,空气被火焰抽动的声音也好像消失了,灼人的热度也降低了一些。但这种寂静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然后,轰然一声,火焰陡然从小山背后升了上来,高音喇叭里的歌声消失了,应和着火焰抽动的节奏发出刺耳的啦声。火焰升上去,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火焰的根子就快要离开树梢了。火焰要是再这样继续上升,那就飘在天上成为霞光,慢慢消散了。人们都屏息静气,看着烈焰升腾上升,那毁灭的力量里包含的宏大美感很容易跟这个动乱时代人们狂躁的内心取得共振。人们禁不住为那狂欢一般的升腾发出了欢呼! 
  上升的火焰把低地上的空气都抽空了,缺氧的轻度窒息反而增加了肉体的快感。人们先是伸长脖子,然后踮起脚尖,也要一起往上,往上,在一种如痴如醉的氛围中,脸上的表情如梦如幻。 
  但是,正像这个时代的许多场景一样,这种欢腾不能永远都是轻盈的飞升。火焰自身所带的沉重质量就使它不能永远向上,它就像一道排空的巨浪在升高到某个极限时崩溃了。一股气流横压过来,滚烫,而且带着沉沉的重量,把踮脚引颈的人群压倒在地上了。 
  空气更加剧烈地抽动,嚯嚯作响。 
  火焰的巨浪崩溃了!落在河岸边大片依山而上的树林上。那些树不是一棵一棵依次燃起来的,而是好几百棵巨大的树冠同时燃成耀眼的火球。然后,才向森林的下部和四周疯狂扩展! 
  大火烧得那么欢势,狭长谷地里的空气迅速被抽空,以至于大火本身也被自己窒息了。火焰猛然一下小了下去,现出火舌舔噬之后的树木。那些树木的顶部都被烧得焦黑,树木下部的枝叶,却被烈焰灼烤出了更鲜明的青绿。大火小下去,小下去,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了。被热浪击倒在地的人们慢慢缓过气来,但随着新鲜空气的流入,火焰又轰然一声,从某一棵树上猛然炸开,眨眼间,众多树木之上又升腾起一片明焰的火海!不要说树林,就是空气,也热得像要马上爆炸开来了! 
  人们都像被谁扼住了喉咙一样喘不过气来,再次被强大的气浪压倒在地上。 
  有人勇敢地站起来,要像战争电影里那些英雄一样振臂一呼,但那手最后却没有能举向空中,而是捂向自己的胸膛倒在了地上。 
  人群顺着公路,往峡谷两头溃散了。直到空气不被大火吸走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这时,大火已经从树冠上端烧到河边。大火又把自己窒息了一次。再燃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茂盛的树冠供它疯狂舞蹈了。于是,火龙从空中转到了地面。一棵又一棵的千年老树从下而上,燃成一支支巨大的火炬。大火的推进变慢了一些,显得更从容不迫,更加势在必得。一棵又一棵的树自下而上燃烧,大部分的树烧光了枝叶,就熄灭了。树干饱含松脂的松树枝叶烧光后,巨大的树干却燃烧得更加猛烈。 
  那些树干里面还像埋藏着火药一样,噼噼啪啪地不断有火球炸开。耀眼的火光每闪耀一次,都有熊熊燃烧着的木头碎屑带着哨声四处飞舞。间或有一次猛烈的爆炸,便是火球本身飞射出来。松树的爆炸越来越猛烈,有火球竟然飞越过了三四十米宽的河面,引燃了河岸这边的山林。 
  最初的几个火点,被奋不顾身冲上去的人们扑灭了。但是,在那么稀薄的空气中,大多数人都躲在很远的地方,真正的勇士都倒下了,像一条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张大了嘴,拼命地呼吸。 
  老魏也躺在这些人中间,在这次喘息和下次喘息之间念叨:“我提醒过的,我提醒过的。” 
  人们这才记起,眼下这局面,他确实是提醒过的。 
  好几双手同时伸出来摇晃着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无奈地摇摇头:“还能怎么办,不要管我,大家逃命吧。” 
  老魏被人架起来,大家一起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山谷里沉寂了片刻,燃烧的老松再次猛烈爆炸,把一个巨大的,在飞行中一分为三的火球抛到了茂密的树林中。本已燃到尽头的大火又找到了新的空间,欢快地蔓延开来。 
  老魏被召到那台充当临时指挥部的救护车上,本来问罪于他的领导现在需要他的意见了。 
  老魏是打过仗的老兵,他说:“灭火不能打近身肉搏战。后撤吧。” 
  “后撤?那不是逃跑吗?” 
  “不是逃跑,你们也看到了,这么大的火人是近不了身的,后退,找合适的地形搞一个防御带,把大火的去路阻断。” 
  “后退到哪里?什么样的防御带?”问话者不再是气焰逼人的审问式的口气了。 
  躺在椅子上缓过气来的老魏坐直了身子,说:“怪我说得不清楚,防御带的意思就是用人工把连绵的森林砍出一条空地,让火烧不过来。我晓得你们的意思是这需要多少人,需要砍多少树木,但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再说借一点地势,溪沟呀,湖水呀,山岩呀,草坪呀,耕地呀,这样,可以少费很多工夫。” 
  “可是,一条大河都阻不住……” 
  “防火带还要避开有这种松树的地方。”说着,说着,老魏又支持不住了,重新躺在了长椅上。 
  “这条防火带该在哪里?” 
  “这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有地形可以依靠,再一个,靠距离赢得时间。” 
  “你干脆说个你认为合适的地方吧。” 
  “机村。”老魏又说,“还有,打防火带,要请林业局的工程师指导。” 
  “这些反动权威都打倒了。” 
  老魏苦笑:“那就像我一样,戴罪立功吧。”老魏还想进一步提出要求,“要是让老书记也……” 
  “你想把所有被打倒的人都请回来,趁机复辟是吧?” 
  老魏只好闭嘴不说了。 
  医生来给老魏服了药,输上液,就在车上参加了指挥部部署几千人的扑火队伍如何开往机村的会议。 
  黄昏时分,第一支队伍开进了机村。 
  大火就在河的两岸继续猛烈燃烧。 
   
  9 
   
  大火越过了河流这道天然屏障后,就烧到了机村东南面巨大的山峰背后。离火更近的机村反而看不到高张的火焰了。大片的烟雾几乎遮住了东南面的全部天空,穿过烟尘的阳光十分稀薄,曙光一样的灰白中带一点黯淡的血红,大地上的万物笼罩其中,有种梦境般离奇而荒诞的质感。 
  空气也不再那么剧烈地抽动了,但风仍然把大火抛向天空的灰烬从天空中撒落下来,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灰黑细雪。还不到两天时间,机村的房顶、地上、树上,都覆盖上了一层稀薄的积尘,更加重了世界与人生都不再真实的质感。 
  庄稼地里最后的一点湿气都蒸发殆尽,快速枯干的禾苗反倒把最后一点绿意,都蒸发到了枯叶的表面,所以,田野反而显得更加青翠了。 
  格桑旺堆伸手去抚摸那些过分的青碧,刚一触手,干枯的禾苗就碎裂了。面对此情此景,格桑旺堆感到自己还笑了一笑。但他并没有因此责怪自己。中国很大,这个地方粮食绝收了,政府会把别的地方的粮食运来。他也只是因为一个农人的习惯,因为担心才到庄稼地里来行走。他担心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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