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3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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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颠三倒四缓缓行驶的乡间公共汽车上,北林再一次认真考量起这样一个问题:在某一段很长时期内,孙宇立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那样一种敌视心理?这种心理到底来源于哪里,又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表现出来的?
人心深不可测,北林不是小孩,尤其不是天真未凿的稚子,对此当然已有了足够的认识,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无须讳言,在他和孙宇立之间,有一段时间关系的确有点紧张,有点微妙。孙宇立在内心深处曾一度把他当做了一个对手,一个路途上的障碍,甚至一个敌人,而在北林的内心深处,也曾清醒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对手,一个敌人。如此看来,孙宇立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北林所怀有的那份戒心,那种笼罩在心灵上的阴影,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不过所有这些毕竟早已成为过去,两个人之间的高低胜负早见分晓,并且随着时日的逝去,相互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两个人早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两个人简直已相隔十万八千里,这点孙宇立内心里应该十分明白,否则他也不可能习惯在北林面前摆出副对人爱理不理的狗不吃屎模样。北林想他现在最该做的便是进一步强化孙宇立这方面的印象,让孙宇立认为他真有多么无能,多么无用。他在孙宇立面前早已甘拜下风,并且心服口服。一句话,北林必须尽快打消孙宇立对他所抱有的全部戒心。
汽车翻过一道山口,又翻过一道山口。这里地势已然很高,沿着疏疏朗朗的竹林及房舍看出去,右下方的田野上斜斜地横过一道沟渠,渠水反射着晶亮的阳光。渠坝上,一辆农用车以很快的速度噼噼啪啪驶过来,要同这边的公路会合。农用车司机是一位年轻小伙子,双脚踮起,全身用力,搬一只巨碾那样将方向盘紧紧搂在怀里。
“河上。”
“河上。”
不久前上车的那群妇女用一种很偏僻的方言嘁嘁喳喳议论着什么。孙宇立似受到提醒,再一次起身将已经打开的车窗打开一些,拼命向四外张望。北林好奇,也站起身跟着孙宇立向外张望。除了山口、沟渠、房舍及竹林,北林当然什么也没看到。北林坐下,孙宇立也坐下了,继续手捧保温杯,一动不动对窗而坐。北林一点也不知道孙宇立刚才又看到了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引得他那么激动。这一刻北林又想起了一个故事。北林想起了很多故事,都是有关孙宇立及孙宇立一家的,也都是孙宇立亲口讲出的。
一个人的记忆存在某种误差是可能的,但有关孙家在歌珊下放的那段经历,北林实在听到得太多,怎么说对其基本情况还是有个大致的了解。北林至今记得,头一次听孙宇立说他的家,说他的父亲母亲和死去的兄长,是在大学读书时的寝室中。孙宇立盘腿坐在双层木床的上一层,一只脚从床沿向外耷拉出来,过会儿又很快收回去,过会儿又耷拉出来。当时室内的光线很暗,可能是傍晚,寝室里还没开始送电。孙宇立用很大的声音说着,越说他的面目便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张很大的嘴巴在黑暗中顽强地翻飞张合。还有一次好像也是傍晚,他们爬上校园尽头那座高高的围墙,同样是盘腿盘脚相向而坐。墙外有一口不大的水塘,水塘过去有农田、藕田,还有一家驻地部队里办的那种养猪场,三三两两的军人阴影一般在操场及藕田间静静出没着。另外还有一次是早上跑步的时候,那天他们一个劲跑了好远好远,直跑到郊区一个小镇上,然后边说话,边慢慢往回走。十几里的路程,他们便说了十几里的话。
在北林和孙宇立读书那阵,学生们相对而言比较单纯,上课就上课,上完课好像也没有更多更好的去处,只聚在寝室里或走到校园外高声大气说话,直说得一个个红头涨脑,很多时候还能闹得不欢而散。那时学生的年龄相差也极为悬殊,大的三十多了,有家有口拖儿带女,小的如北林如孙宇立,则是应届高中毕业,才不过十七八岁。讲话的权利一般都被那些年龄大的学生操控着,他们经历丰富,遭遇惨烈,讲到激动的时候不由咬牙切齿,眼泪和着唾沫一起横飞。记得寝室里住着一个姓许的同学,老家河南,一家几口从灾荒地中逃出来。许姓同学一个一个列举他们逃出的那个村子上什么人饿死了,又什么人饿死了;他自家什么亲人饿死了,又什么亲人饿死了。这所有的人都是他眼睁睁看着饿死的。寝室里还有一个同学姓张,高中读书时莫名其妙给人从课堂上抓走关起来。张同学就此失学,在以后长达十二三年的时间内,他一直过着居无定所、四处流窜的生活,做手艺,打零工,教民办,到水库工地搞宣传,甚至还到一户农家当了几年的上门女婿,甚至,据他自己说,他还实实在在偷过人家东西,就是做贼,并为此遭到百般羞辱。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下,孙宇立也开始迫不及待地说话。孙宇立尽管年小,但经历的坎坷与曲折一点也不比任何人逊色,讲起来便显得同样悲愤,同样慷慨激昂。
在北林印象中,孙宇立一家的下放生涯极为复杂,下去,上来,又下去,再上来;一会儿在这个县,一会儿在那个县,一会儿又到了另外一个什么农场,过会儿又在一家鱼苗养殖基地。某年初夏,孙宇立的父亲孙凯先再一次接到全家下放的强制性通知。这时摆在他们面前的共有两种选择,或者回江州郊区孙凯先的原籍,一个滨江又临湖的沙洲小村,或者远赴歌珊县红星公社牌上大队,即眼下这条乡间公路所通往的方向,那里有一重一重的大山,还有一座当时正处于兴建中的同样叫做红星的水库。孙凯先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孙凯先曾是家乡一带有名的才子,百姓口中出人头地的读书人,人前人后风光惯了的,现在一朝落难,村子上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孙凯先及其家庭由此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读书人爱面子,又认死理,孙凯先宁死也不愿将这么副倒霉模样难堪模样送到乡里乡亲面前。孙凯先抱定一个想法,丢丑就丢到尽可能远的异地去,丢到歌珊丢到红星去,反正那边谁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一个谁。
孙宇立的哥哥孙宇新作出的选择更加出人意料,这位十六七岁中学生在果断地宣布与父母家庭断绝关系之后,独自一人远涉他乡,成为当年这座江南小城极少的几位支边青年之一。孙宇新一去不返,两年后悄然病逝于几千里外那片蚊蚋蔽日的亚热带丛林,始终未能再和父母亲人见上一面。直到许多年后孙氏一家三口重返江州,恢复商品粮恢复工作之后,孙凯先这才得着机会赶到那个地方,取回了儿子孙宇新的遗骨。
四
红星公社不用说早不再叫红星,现在改回原来的名称,叫洪岭,孙宇立一家在其中生活过十多年之久的牌上大队就坐落于洪岭乡最为僻远的一处山间平地中。孙宇立手拎一只红黑相间的巨大旅行包,在北林帮助下走出乡政府门前的乡间公共汽车。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间的简易公路爬坡越岭。在登上那座原先叫红星现在叫洪岭的水库大坝后,又绕着库侧七弯八拐的山路继续攀爬一两个小时,日落时分才在一家屋场边停住。
房东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孙宇立按早先的习惯叫她三满姨,北林跟着孙宇立,也叫她为三满姨。三满姨肩挎背篓从屋后竹林钻出,背篓里装了两只硕大的鲜竹笋。老太太手握菜刀将竹笋划开,蹲在阶沿边剥皮去壳,然后切成四方小块,杂了些漆黑暗红的腊肉到锅里焖了。老太太原是孙家的老熟人,某段时间还与孙宇立的母亲过从甚密,拜下干姨娘干姊妹之类,孙家搬离后多少年再未相见,此刻见面了却并没多少格外的表示。吃饭时孙宇立着意提起了一些往事,又介绍别后自己家庭的种种变化,父亲去世了,母亲也老了。但母亲越老越要强,一大把年纪还一个人分开另住在一套老房子里,自己买菜自己烧饭,自己料理自己的一切,早上晚上喜欢到湖边到公园各处散散步,看别的老头老太跳舞。听了这些,房东老太仍然神情淡淡的,木木的,想了好久,忽然伏下身用力揉揉自己的脚踝,感叹道:
“那么好的红塑料,她不该呀。”
什么红塑料?北林看看孙宇立,孙宇立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显而易见孙宇立刚刚那番话算白讲了,房东老太没有听进去。房东老太也许根本就听不进去,根本弄不懂公园啊散步啊是什么意思。房东老太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在久远岁月深处有关红塑料的某一记忆之中。
吃过饭孙宇立邀北林到他家早先的旧居看看,据房东老太介绍,孙家的旧居还在,并且仍有人住着。孙宇立记得,那年从牌上离开,家里的房子是以三百六十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位无父无母长着兔唇的年轻人的。房东老太说兔唇年轻人就在这座房子里结的婚,但婚后不到一两年,无缘无故得一种什么病死了,老婆改嫁,连个儿女也没留下。现在这房子由一对种香菇的外地夫妇居住。孙家的旧居确实还在,也确实还有人住着,不过主人已关门休息,只从房后一角隐隐透出几线光亮。孙宇立带着北林小心翼翼绕房前房侧转过一圈,又到房后的土山上站了一会儿。因担心引起别人不必要的误解,不久便沿原路离开了。时间似乎还早,一只狗站在远处的崖头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吠叫。月亮以一种十分夸张的姿势,“嘭”的一下从山丛里滚出。屋场下的田冲里,时而还能听到过往男女的话语声和脚步声。接着一道手电光划在屋侧的树梢上,有人一问一答大声讲话,片刻之间,一切又归于静寂。孙宇立和北林朝着刚才有人影和声音出现的地方,在窄窄的田埂道上高高低低往前走。有时他们也从一户人家大门前经过,大门或开或闭。开着的大门里往往就能射出一道昏暗的电灯光,灯光下一口天井,天井边立着风车,墙壁上挂着几把锄头,几床地箕,地箕旁闪动着一张模模糊糊的人脸。这些都让孙宇立感觉兴奋,他给北林讲路边人家早年的一些情况,讲有关自家那座房子的情况,后来又回过头讲到房东老太三满姨。孙宇立说三满姨一生坎坷,前前后后嫁过四五个男人,与每个男人都不能在一起呆多久,匆匆忙忙丢下一男半女,又转到另一家。最后那位男人孙宇立记得很清,脸上生了荒荒几颗麻子,是挑水库时让土方压死的,肠肠肚肚冒出来,白森森流了一地。
三满姨家的房子也不知是从祖上哪一辈传下来的,很旧,很破,但大大小小的房间却多,高一间低一间,横一间竖一间,里面随意放置一些农具、谷物、化肥之类,其中一间还关了三头小猪。两个人给安排两个房间两张床,这是孙宇立吃饭时给三满姨交代好的,三满姨家不只空房多,空床也多,这点当然不成问题。轮到进房休息了,孙宇立却犹疑起来。他先在两个房间之中选来选去,终于挑中一间,关起门睡下不久又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