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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

十月 2007年第02期-第66部分

小说: 十月 2007年第0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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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芳在陶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就闹着要走。她一夜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嘟嘟嚷嚷。 
  杨家品问:“你说什么?” 
  袁芳说:“虼蚤虱子叮。” 
  “有哪样虼蚤虱子!” 
  “怎么没有?没有怎么会全身痒!” 
  “大哥,你这个老婆……”送他们走的时候,老陶悄悄对杨家品说。他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以前老陶经常赶的街是核桃树,现在杨家品在白马镇,他就来赶白马街了。每次赶街,他都要去看老杨。按照山里人的礼信,他每次都要带一点东西去,一只狗腿,一块麂子干巴,几棵名贵药材或是别的什么;到了夏天,青包谷可以吃的时候,就带金秀做的包谷粑粑。老杨爱吃包谷粑粑,袁芳也爱。 
  他穿着麻布衣裳,打着赤脚,指头黑黢黢的、张开得像棕树的叶子一样。他的头发是用一只大碗罩在头顶,用剪刀剪出来的,前面留了很长的一小绺头发,从前额拉过来,挂在耳朵上。他走进县政府,走进杨副县长的家,就像走进核桃树,走进老杨过去那间破屋子一样。县政府大院里上班的、穿着灰布中山装的工作同志,都以一种惊疑的目光跟踪着他。闲言碎语在机关的院子里传播开来。 
  “听说是杨副县长的老朋友。” 
  “听说他每街子都来跟杨副县长喝一台酒。” 
  “每街子一回?” 
  “你不知道杨副县长爱喝酒吗?” 
  “听说他原先在部队上的时候……” 
  这些话陆续传进了袁芳的耳朵里。但老杨却一无所知,仍然是在街子头天,就叫袁芳去把酒壶灌满,张罗酒菜。 
  “打酒、打酒!”袁芳说,“你也不去听听,群众是怎么议论的!” 
  “怎么议论?” 
  袁芳把听到的,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 
  老杨听了,说:“这有什么?去,打酒买菜!” 
  事情终于提到了党的会议上。同志们严肃地给老杨同志指出:老杨同志,经常喝酒是会误事的。是不利于革命的。过去,我们不是有过这方面的教训吗?不喝酒会不会死人?不会。但喝多了,保不准是要死人的。 
  “对,喝酒保不准会死人的。但那是在过去。今天,人们安居乐业了,喝一点酒总不至于死人了吧?”老杨在会议上扯长了脖子说。他甚至劝同志们多去抓一点大事,不要互相干预个人的生活。同志们说服不了副县长,事情搁置下来了。 
  但是过了半年,上级有意要提拔他当县长或是书记,派人考察的时候,同样的问题又提了出来。上面来的同志找他谈话,说是领导干部要注意形象,袁芳则在家里又哭又闹。这次杨家品真正的苦恼了,妥协了。我不喝,无非是难过一点,也就罢了,但是老陶来了怎么办?他想。他在袁芳的帮助下,想了一街子也就是六天,最后的结论是:我在心里对老陶没有丝毫的变化,喝酒我们是好朋友;不喝酒,我们仍然是好朋友。这样一想,他觉得心安理得了。 
  那一个街子天,老陶背来一腿麂子干巴。吃饭的时候,他坐在他每次来坐的那个凳子上。桌子上摆了许多菜,每人面前摆了一碗饭,袁芳把筷子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吃!”老杨指着菜说。 “老陶,拈菜吃,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袁芳拈了一块鱼在老陶碗里。 
  “老杨,忘了一样东西。”老陶幽默地说。 
  “什么东西?”老杨说。 
  “酒啊!”老陶以为老杨是忘记了,哈哈大笑起来。 
  “老陶,酒……”老杨却说,“酒,今天我们就不喝了吧!” 
  陶正发大惑不解地看了看老杨,又看了看袁芳,慢慢地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老杨连忙隔着桌子抓住他。 
  “哎,你干什么?”老杨说。 
  袁芳也说:“老陶,没有酒,就请将就着吃一顿吧!” 
  “我不是来你们家讨饭吃的!”老陶挣脱杨家品的手,向门外走去。 
  “老陶!”老杨一面叫着,追出去,袁芳却死死拽住了丈夫的手。夫妇俩对望了一眼,长叹一口气: 
  “唉——” 
  第二个街子天,老陶照样背了一背药材到白马镇赶街。但他没有再进县政府去找杨副县长。卖完药材,他就到饭店喝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才一歪一斜地走出来。 
  他想回家去,但路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街道和房子东倒西歪地在他眼前晃荡,好像要把他摇倒。 
  “路躲到哪里去了?”他说。 
  他眨眨眼睛,似乎看见了路。他用脚步去踩路。“路在这里。”他说。 
  几个孩子觉得好玩,跟在他后面,嘻嘻直笑。覃家相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因为这些孩子当中就有我。 
  “哪个在我的后面笑?”他转过身来。 
  我们被他吓得四下奔逃,但马上又跑回来了,而且带来了更多的孩子,像一条彗星的大尾巴拖在他的后面。 
  “哦,走到塘子边了!”老陶说,他把水井当成了塘子。“我要喝点水,”他说。他趴在水井边上,伸手去抓水。“噫?怎么拿不着?”  一个人拦腰把他抱起来。  “不要拉我!我要喝水!”他挣扎着。  “老陶,走,到家去!”这个抱老陶的人原来是杨副县长。 
  “你家?你是老杨?”老陶说,“我不去,我不是叫花子!”  他挣脱老杨,又在街上摇摇晃晃地扭起来。我们在他的后面,“呛,呛,呛呛哧”地为他喊着节拍。他自然地合着节拍,歪歪倒倒地走着。 
  这天晚上,老杨在水井边上找到他,他已经睡得生死不知。老杨把他背到旅社里,并替他付了费用。 
  一觉醒来,老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问旁边床上的人,“噫?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那时不兴有标准间,小旅社里全是通铺。 
  人家告诉他:“杨副县长送你来的。”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回老熊寨去了。 
   
  16 
   
  一碗酒才刚刚下肚,老陶又双手抱起他的大酒罐给每人倒了一碗。在项金秀和陶花的保护下,我可以以一碗为限,不再加酒,但必须喝完。 
  老陶说:“喝!我认识你爹,只是没有跟他喝过酒,但我知道,他喝酒是不含糊的。” 
  我说:“既然你没有跟我爹喝过酒,你怎么知道他喝酒不含糊?”这是典型的中学生的追根寻底。 
  “有人告诉我的。”  “谁?”  老陶犹豫了一下,说:“老杨,杨家品。行了吧?”  行了,我不再说话。但是覃家相却说:“老陶,这些年你还有杨家品的消息吗?” 
  “没有。喝酒!” 
  老陶端起了大碗。覃家相和支麻也端了起来,各自喝了半碗。 
  “不讲他了!”老陶说。 
  我都看得出来,老陶不愿意再拎杨家品这一壶,可是覃家相偏要拎。他说: 
  “老陶,你是怎么和杨家品失去联系的?” 
  “不说啦。喝酒!” 
  覃家相见老陶不说,就用眼睛问项金秀:“这是怎么回事?” 
  项金秀看着老陶。 
  老陶放下酒碗,说:“我去撒尿。” 
  于是在覃家相的追问下,项金秀解释了老陶同杨家品失去联系的经过,这才是故事的真正的结尾—— 
  老陶那次在旅社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家来,金秀问他:“你昨晚为什么不回来?” 
  他说:“昨晚喝多了,老杨留我在他家住了一夜。”他不愿告诉她,他没有在朋友家喝酒,在他心里,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又一个街子天到来的时候,老陶照样到白马镇去卖山货,大喝一台,然后在街上发酒疯,又带着孩子们,像彗星一样从大街上扫过。 
  天黑以后,老杨照样到街头上去找他,把他背到旅社里。 
  又一个街子天也是这样,周而复始,成了习惯。两个朋友的友谊,以这样一种畸形的方式维持着。 
  一个街子天的晚上,县里开关于征粮工作的会议,一直开了个通宵,老杨把老陶的事给忘了。 
  老陶第二天醒来,发觉自己睡在水井边上。 
  从此以后,老陶再也没有去过白马镇。 
  过了不久,老杨调到另一个县去了。他想到老熊寨去看看老陶,告诉他自己工作调动的消息,但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当了县长以后,他更忙了。 
  慢慢地,两个朋友互相淡忘了。 
  当喝干第三碗酒的时候,我看他们三人都醉了。但是他们还在喝着,每个人的话明显地多起来了。他们说杨家品在老陶家喝酒,被沈希堂包围的故事,说覃家相参加红军的故事,说刚刚过去的饿饭的岁月。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从枪林弹雨里闯过来了……” 
  直到舌头在嘴里几乎不能动弹了,覃家相才想起大橡树的事。他拉着支麻的胳膊说:“支麻兄弟,你说,那棵大橡树,每年,让你损失多少粮食,我赔你,但是,你,不要砍它,好吗?它是我的救命恩人……” 
  “赔什么赔?”老陶摇摇晃晃地端着酒碗,酒不停地洒在桌上,“支麻,你好意思!” 
  支麻也醉了,他伸出手指了指覃家相的酒碗,但没有说出话来。 
  老陶说:“支麻,有、有什么话,说嘛。急死人了!” 
  支麻又指了一下覃家相的酒碗,才终于说了出来:“喝酒!” 
  覃家相抬起酒碗,同他喝干了碗中剩余的酒。 
  支麻抹了一下嘴角,说:“赔什么?算球!” 
  “那不成!”覃家相说,“一定要赔!” 
  “那你就把你的树背走!” 
  “树背不动。”覃家相说,“要不,你把我的猎枪背走!” 
  “我怎么能要你的猎枪?”支麻说。 
  “怎么不能要?”覃家相说,“反正我也不打猎了。从把这只兔子打瘸,我就再也不想打猎了……”他忽然又伤感起来了。他指着陶花帮他挂在墙上的猎枪说:“支麻兄弟,那支猎枪是你的了!” 
  支麻说:“我不要!” 
  覃家相说:“你必须要!”  “不要!”  “必须要!”  两个喝醉了的人,没完没了地争执着。  陶正发说:“让你们去争到天亮吧!”他站起来,端着剩下的酒要喝,可是酒碗掉到地上去了,一声脆响,洒了一地的酒。金秀过来,要牵他去休息,他不要,他从墙上取下芦笙,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外去。“我吹芦笙给你们下酒!”他说。 
  陶正发的芦笙响起来,这种六根音管,一根吹管,一个椭圆形的共鸣筒组成的乐器,只有六个音,但它们经常两个以上的音一齐响,组成奇妙的和弦。陶正发的吹奏,节奏缓慢,乍听起来旋律变化不多,但它正像咏叹调一样,在一种叙事过程中,传达出一种怀旧的、哀伤的情绪。 
  我们陆续走出屋子来,覃家相和支麻在屋檐下吸竹筒水烟,而我则站在院子里,欣赏夜空和夜空下的山野。漫天星星像是从老陶的芦笙里吹出来的、闪着黯淡微光的音符,那么,那一瓣在云彩里漂泊的月亮,就是苗族所传说的,洪水泛滥之时,拯救人类的葫芦之舟吗? 
   
  责任编辑 伊丽霞 
  题字 李纯博 
马克思先生在垂钓
卞毓方 
  村口往东南,是一条暗灰的沙砾路。路的右侧,呈斜面坐落三幢农舍。第一幢,树篱紧贴道边,蓝砖蓝瓦,色调爽朗而澄静。楼作两层,屋顶向上攒聚成复瓣,若从高空俯视,俨然一朵含苞欲放的蓝玫瑰。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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