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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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其实只要与丈夫高冬池有关的事物,对她就有了几分亲。
饭菜也可口,不是乡下通常的寡淡又油腻的大鱼大肉,就说一碗盛在青花碗里的烩杂素,肉皮金黄,鹌鹑蛋洁白,配上油绿青菜简直有几分诗情。高秋月和那些男人一样倒了碗谷酒,酒是头年加了冰糖吊的,度数不高后劲却足。她的酒量看来不小,每口下去都不是抿而是扎实地喝,苏莓想,还真看不出她这么个文秀女人这样能喝!高秋月招呼苏莓吃菜,给她盛鸡汤,苏莓才发现汤没像通常酒席那样盛在大碗里装上来,供众人洗涤筷子,而是在锅边搁了把公用汤勺,苏莓喝了一口,“真鲜!”她是真心赞美,阳光照着树叶,她心情很好,尽管空气中飘荡着牲畜排泄物的气味,但她还是感到心情愉快,从高秋月的清爽劲她能感觉出这家人的自尊——来前,姐姐苏兰说,找个老家在农村的就怕烦赘,把城里兄弟当成大树靠,苏兰还说,你可别沾上这些麻烦!我们同事刘红娟的乡下妯娌就难缠,年年进城几回死磨白要,一会儿侄子上学,一会儿嫂娘腰病犯了,攫住点东西就不撒手!
晚上睡侧厢房,床单枕套都是新的,散发着新鲜浆洗味,苏莓对高冬池说,你姐真客气。高冬池笑了一下,他说睡吧,坐了半天长途车真累了。苏莓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又激动又新奇,听见院里有细细的水声,她趴到窗前撩开一小角儿,是高秋月在洗头,头发打散快及腰了,四十的人了从背影看一点都不像,腰身还是有收有放的。
她洗得很仔细,漂了好几道,苏莓想肯定是今天炒菜的油烟都粘她头发上了。洗完了,她立在院中梳头,月光打在她头发上像匹发光的绸缎,苏莓忽然想到高冬池的母亲,高冬池很少谈到他母亲,她只知道,他母亲是个很有心性的女人,当年从城里下放到这儿,结了婚,逝得很早。苏莓想,高冬池母亲的背影一定也是这样的。
高冬池是苏莓在图书馆认识的,姐姐苏兰就在图书馆上班,苏莓常去找她借书,有回苏兰带她去借本书,管理员说刚被人借走,并朝一个男人努了下嘴,就是他!常来,小伙子老清爽的!苏莓就打量了下那人,留了几分心——她觉得苏兰那位上海籍同事“清爽”这个词用得有些特别,这年代,当得起这个词的男人似不多,不是腰围血脂不清爽就是趣味品格不清爽,说来苏莓也二十五六了,别人也介绍过几个,但都不合意,撩一眼就知道没可能合伙过的。
在图书馆转了一圈,出门时她又碰见了这个白衣黑裤的男人,苏莓忽然就有了点异样感觉,在要擦肩而过时,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你好,这书看完能告诉一下我吗……我刚才也想借……我怕下回又被人借了。”七八天后,她接到他电话,他们在图书馆门口又见了面,作为感谢,苏莓请他喝茶。
高冬池斟茶的姿势使人觉得那具茶盏仿佛与他生来长在一起,是他身体的一个延伸。苏莓就有了几分动心。一个粗壮男人打桌边走过,西装笔挺,头发油亮,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种不洁感,让人联想他内衣袜子若干时日未换,他像是为了衬托高冬池的清爽特意出现的。
高冬池给她添水,她注意到他袖口很白,手指细长干净,只需焚香便可奏琴似的,苏莓的心就又涟漪了一圈,由高冬池的清爽她想到自己,赶忙审视了一下,连衣裙是苏兰从上海出差带回来的,头回穿,裙子的领和袖绣了小花,颇雅洁,坡跟白凉鞋,傍晚才洗过的长发用蓝手帕系着。苏莓才松口气,就看到了自己的手指,前两天剥核桃时指甲折断了,秃秃的,余下的几只又尖又长,还有些垢。她窘了一下,把手拳了起来,后来就一直那么拳着。
回家,苏莓才忽然想起她甚至没怎么注意高冬池的相貌,仿佛是清淡的眉目,清淡到她不怎么记得了,比他相貌更强烈的是他的气息,有些草木味,还有股淡薄荷的气味——这个夜晚,苏莓脑子里闪过两句诗,“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是啊,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需媒!她相信某种缘分来临了,这夜,她翻来覆去地失眠了。
苏莓母亲对女儿的恋爱持不赞成态度。她是小学老师,但在选女婿这事上与市井街巷那些当妈的愿望是完全一致的。把女儿养大嫁人,这是家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要么一荣俱荣:比如她同事周老师的女儿找了个美籍华人,做父母的把女儿养大的一切辛苦就都有了回报,并且是超值回报,像把一株花苗育成后高价卖出了;要么一损俱损:像数学组于老师的女儿嫁了个“文化传媒公司总经理”,听起来蛮体面,其实是承包了两家办不下去的刊物,编些下半身的内容抄袭名刊包装骗些广告,一年都被查处几回了,传出来于老师是有苦说不出。
有了周围一些熟人的经验和教训,苏莓母亲对自己两个女儿的婚嫁就格外上心兼警惕——可这是她能警惕得了的事吗?大女儿苏兰前年就结婚了,老公是高中校友,和苏兰在学校就好了,水利厅的普通科员,升迁迹象像股市回升那样令人毫不乐观。那么,家里就指着小女儿苏莓了。在苏莓母亲眼里,她长得比周老师那单眼皮小塌鼻子的女儿强多了!苏莓不漂亮,可白净,五官都各就其位,一米六一的身高,找不着美籍华人也有望找个港澳同胞吧!苏兰却给母亲泼了冷水,她说妈不是那么推理法,亏你还教数学!照你这么说那些女明星不得找个火星籍的才不亏?人家美籍华人就认准了周老师女儿是华籍美人,气死你?
在学校,周老师同苏莓母亲的关系是较好的,正因为好,就使她更有股子不甘之气堵在心里。两个女儿,总得有个争口气吧?不想苏莓偏喜欢上了高冬池!无权无钱不说,也不像人家女婿里里外外那叫一个殷勤!再有那身板,苏莓妈瞧着就不放心,高冬池头回上门吃饭,不怎么动筷,一碗饭就搁了筷子,本来苏莓妈对自个儿的烹饪手艺就不自信,她烧菜无甚章法,在美观性上显见不足,而高冬池的态度愈显着桌上的肉粗鱼蠢似的,并且,这次直至结婚,他上门来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来了也没两句话,更别说和丈母娘套套近乎!两个女儿都落了空,
苏莓妈就有些气恼,她跟苏莓说,这样饭都吃不爽气的男人能指望他将来帮干点体力活?指着他今后撑起一个家?!苏莓说,妈,那照你的意思我最好找个搬运工!
苏莓还是继续了她的恋爱。她学的是财会,但对恋爱这件事上仍保持了中文系的浪漫态度。她想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而不是男人的身家钱袋什么的,但什么是她真正喜欢的男人,她也说不清,直到碰到高冬池,这喜欢一下水落石出,云开日散,她跟他在一起,心就静下来,其他男人就好像没什么稀罕了。他不是个魁实男人,从身板到钱包,但他的气息把她视线心里都占满了,这感觉让苏莓很感动,一个女人能找着爱情是多么幸福啊,况且这爱情对她也表示了继续发展下去的意思,这就成“两情相悦”了,多好!
两人通常去茶馆,S大附近那家叫“雅竹居”的,门楣镌一联“聚此同好,诗书礼乐看经典;散时莫忘,古曲香茗品春秋”,座旁有扇竹制屏风,绘着兰花的灯罩垂挂下来,光影投在茶杯中,这种时刻让苏莓心醉神迷,尽管开场白后便常常冷场,但比炽热谈吐更让苏莓感到一种氛围,沉默中,隐匿着许多东西,对面这个男人的情意都在茶中,在意中了,不是吗?一个不懂和女人套近乎的男人又是多可贵!他说得越少,苏莓越觉得他的内敛。
她知道他有过一次刻骨而失败的爱情,对方是江南人,他的大学同学,家境优越,据说对方母亲有心脏病,以死相逼两人才分的手。苏莓想,时间是最好的涂改液,有什么不能淡忘的呢?
坐着,苏莓很想说些什么,但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有饶舌之嫌。古琴响着——“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还需说什么呢?高冬池衣服总是白,茶褐,褚蓝,都是些地老天荒的颜色。茶喝多了有点尿急,苏莓想上洗手间,可她宁肯憋着:在高冬池面前,仿佛身体排泄这个功能的存在有些羞耻。
茶馆离苏莓家不算远,两人走着,仍不说什么,苏莓却是愉快的,她的脸颊很烫,手有点冷:因为内急。走到院门口,空气中有办喜事的气味,地上撒了闪亮的纸屑,散着鞭炮的硫黄味,忽然,苏莓想,跟身边这个男人结婚会怎样?这念头吓了她一跳,也让她心旌摇荡,她的心猛烈地跳了那么几下,女人都要结婚的,嫁给人海中的某个男人。她的肩膀无意地挨着了高冬池,一种暖流传遍了全身,直至指尖。
27岁的苏莓结婚了。婚礼上她哭了,又笑了,因为幸福,有人起哄要她介绍恋爱经过,苏莓想了好一会儿,说,也没什么,我们喝茶……众人笑,喝茶也算吗?苏莓自己也笑了,但他们好像真没什么更浪漫的举动,而且,老实讲,她觉得她比高冬池更主动,有阵子她成天打听哪有清雅些的好茶馆;第一次接吻,也是她把脸靠拢的,高冬池迟疑了一下,他的吻就显得有些像友情赞助,但苏莓想这才是正派男人,他对她是负责的。如今想占女人便宜,吃吃豆腐的男人真是太多了,她的女友小马和一个男人见第三回,那男人就把手伸进她胸部去了,不光手伸过去,脑袋也凑上去了——小马很气愤,“你说,现今男人怎么都跟得了母爱缺乏症似的!”
有了这些对照,她就更觉得自己找对了男人。她喜欢他,像她很喜欢的那首王菲的歌《矜持》,“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我总是微笑地看着你/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婚后,苏莓沉迷在新婚喜悦中的同时,对高冬池的“清爽”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家里水声总在响,高冬池不管摸了什么都要洗一遍手,买回的菜蔬要用水泡上半天。有一次用冲壶装水时,苏莓食指不小心浸进了水中,高冬池没说什么,可等苏莓再进厨房时,发现高冬池把水倒了正在装另一壶。无论怎样,讲卫生都不是一个坏习惯,苏莓一点不反感男人的干净,倒是对男人的邋遢很反感。她上大学时最怕上男生寝室,那股臭袜子以及更复杂的混合气味常使她透不过气。如果这就是男人的气味,她想宁肯她不结婚。也因此,在后来几次恋爱中,她一直对男人的气味很敏感。
有一次行业开会时她认识了个颇倜傥的男人,就在她对他的好感逐步升温时,他们一起去一位朋友家玩,从进门起她就被他脚上散发的味道弄得险些背过气,那气味是如此摧枯拉朽,她立即打消了和他发生些什么的念头。后来有人给她介绍了位在农行当副科长的男人,各方面条件都适合作为婚姻对象,就在苏莓考虑要不要发展时,有一次下雨他打车送她回家,坐得近,车窗又闭着,苏莓闻见了一种很难描述的气味,大蒜、隔夜发酵过的饱嗝混杂着点腥气,他一开口,这气味扑面而来,在这味背后,好像可以想见庸碌的一团乱麻似的日子。苏莓呼吸变得紧迫,尽管是冬天,尽管在下雨,苏莓还是把车窗摇了下来。
从某种程度,苏莓觉得气味可象征一个男人,当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