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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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挣扎。外面的人拥了进来。其中有几个穿白大褂的过来解救护士。院长也来了,说:你们干什么嘛!
干什么?王妃道,她要我儿子死!
护士争辩。李杜拽过护士,问:你是不是说我儿子是尸体?好啊,你要我们死啊!李杜唱歌似的叫起来。你们要我死,我们偏不死!小妃子,我们偏不死!
王妃愣了一下。李杜很久没有这么叫她了。他们恋爱时,他这么叫她的。我的小妃子!他这么叫,把她往胸口一揽。王妃觉得他像皇帝,很有力,很震撼。现在王妃又被震撼了。她说:就是!我们不死!偏要活着,活得好好的,给他们看,让他们难受! 对!李杜又说。 院长说:什么嘛!我们医院治病救人,你们好了,我们也高兴,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嘛! 王妃道:治病救人?说得好听。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救?
院长说:你们去预交手术费,我们马上手术。
王妃说:不可能!你们是要我儿子死的!
倒好像问题不是交不交手术费,而是医院的可信度了。我们要求转院!王妃说,对你们,我们信不过!
于是转院。到了新医院,他们也同意预交手术款了。
5
李杜去借钱。他能找的只能是自己的哥哥。
李杜是揣着大志向去的。他是在争尊严,要儿子活,让那个医院险恶用心破产。所以他能够暂时承受低头的屈辱了。哥哥是开小食杂铺的,正一边做生意,一边看电视。他在看央视的《欢乐英雄》节目,看得入神。李杜从来不看电视节目,觉得无聊,有什么好看的?李杜不知道大家怎么都过得那么没心没肺,乐陶陶。当然哥哥也有苦恼,开个店,那么多爷爷要打点。就老老实实地打点吧!社会就这样,鸡蛋哪里能撞石头?最多背后骂上几句,想:算是给打劫了!气有什么用?为他们气吐血了,照样还不是你自己吐血?李杜的哥哥是个明智的人。
李杜说要借钱,哥哥的魂猛地从电视上被拉了出来。平时客人来买东西,他也只是把半个魂抽出来的,拿货,算钱。这下是来借钱的。他没有想到弟弟会这样,弟弟这么个又臭又硬的粪坑石会来借钱。
李杜说了小多的事。哥哥烦躁了起来。侄儿出事了,他急,但是假如弟弟有本事,他自己有钱也没什么了。现在,他感觉一锅祸水泼在了头上。
跟你说啊,平时说你就是不听!哥哥开始抱怨。你看,这不出事了?
李杜静静地听着,没有辩。要以前,他听不得哥哥那庸俗哲学的。哥俩一开腔,就要吵嘴。过日子是你们这么过的吗?哥哥又说,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好像在扇着身上的火。李杜低着头。哥哥忽然停住了,狠狠戳着他的太阳穴:你们有什么资格把孩子寄在老师家里?你们有这经济实力?就为了你们自己自由、舒服、享受……你们有什么资格享受?没本事,不会挣钱,又乱花钱,还玩女人!
李杜一惊。他本以为哥哥不知道这事,哥哥游离于他活动圈之外。他怎么知道的?他有一种糟得不可收拾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就无所谓了:再没有更糟的了!糟到底,糟到绝境,反而踏实了。他现在就是在绝境,他在跟人家战斗!好像只要这战斗胜利了,他再稀里哗啦倒掉,也没关系了。 哥哥仍然说:你有什么本事玩女人?你有本事,你玩十个八个,随你玩去。你有钱,也可以拿钱去嫖。可你有钱吗?
又是钱!李杜想。他又要反驳了。可是他忍住了。自己是来借钱的,问题不就是钱吗?
都要到出事了才知道!哥哥继续说。可到了出事,已经晚——了!哥哥说“晚——了”时,声音抬高了八度,几乎是绝望的。他钩着中指,手直直从上甩下来。然后他转过身去。李杜瞅着他的背,像波澜起伏的海。渐渐平息了,好像在苟延残喘。李杜估计他的话该完了。发泄完怒气,就该说借钱的事了。可是哥哥忽然不甘心地又回头,说道:跟你做兄弟,算倒霉透了!
李杜不能接受这个话。他觉得是根本上否定了他。但他还是忍下了。他甚至嘻地一笑。你还笑!哥哥叫,你倒轻松啊!
我哪里轻松啊!李杜应,竭力显示出是在说明,而不是在辩。我不是也在努力吗?我也活得辛苦……
你辛苦?有没有我辛苦?哥哥说,手在店铺的屋顶上画了一大圈,我开这么个小店,房租、电费、税收,卫生、治安,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他又大讲开了,又找到了新话题。还要养家糊口!他说,钱流进来,马上又流出去了。这不,刚付了货款,只剩下这点钱了。哥哥把装钱的抽屉拉开,胡乱拨弄着里面的钱。大多是零钱,只有两张百元钞票。你要,全给你吧!我们家,你嫂子,你侄儿从今天开始节衣缩食。
李杜一愣。这不是在责问他的良知吗?这一招太绝了。他知道从哥哥这里拿不到钱了,于是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忍气吞声。但是不忍气吞声又能怎么样?自己还是需要钱。也许还有希望,大不了自己不要良知了。他说:我会还你的钱的。
怎么还?哥哥说,卖自己啊?你以为自己很值钱啊?
李杜终于忍不住了,叫道:是,我一个快死的人了,还值什么钱?他这么说着,猛地悲怆起来。自己就要死了,自己的儿子也要死了。没有人同情。他绝望了。我没钱就没钱,我穷我自己穷!你活得好,你活去吧!咱们井水河水两不犯。我还为有你这么个哥哥可耻呢!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我是你,早就把脸泡到尿缸里面去!你有什么权力教训我?我怎么样?我,我……他忽然发觉自己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乏善可陈,只空有一腔气。他觉得自己站在一片空旷的荒原上,孤独,像烈士。烈士是没有亲人的,谁也不愿意跟你为伍,只看着你去死。我不怕死!他最后说,一跺脚。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还怕什么呢?大不了,再去死!
他说着冲出门去。
王妃把李杜臭骂了一顿:到这时候还要面子啊?都死到临头了……
李杜应:你没死到临头,你去借呀!
去借就去借!王妃应。
可是去哪里借呢?她打了几个电话,他们都推掉了。最后一个是登山协会的,那人说:你不会向“坦克”借?
王妃一愣。“坦克!”你最近见到他了吗?
前两天街上还见到,那人说。
王妃说:他换了单位了呀。
是啊,对方说,在天马大厦呀,你还不知道?
她哭了。
去找“坦克”借钱,对王妃来说是太难了。但已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为了给自己这次出行正名,王妃走前跟李杜大吵了一架。她说: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要靠老婆,把老婆卖出去!你还不快快去死!等我借到钱回
来,你去死!
王妃果然在天马大厦把“坦克”截到了。“坦克”很吃惊,王妃一段时间不见,像女鬼了,好像是从地狱里走一遭回来的。王妃提出找个地方谈谈,“坦克”不敢不答应。“坦克”企图去远离公司的一家咖啡屋,就让王妃上了他的“坦克”。
坐在“坦克”上,王妃又想起了当初的好时光。“坦克”有时会撒开右手,搂住她的肩。他们有一次开到高速公路,他让她爬过变速箱,坐在他大腿上,脸朝着他。这是在美国大片里才有的情景。那一次,他们就那样做了。她至今记忆犹新。
她说不想去咖啡屋,就在车上谈。他同意了。他把车停在了江滨大道旁,没有什么人,只有偶尔一辆车从边上刷地擦过去,彼此看不清车窗里。“坦克”把雨拨开动了,这是他一贯的伎俩,这样别人就难以从正面的玻璃里看清里面的人了。她想会心地笑,但是她知道不适合。
她盯着雨拨,没说话。她说不出来。直到“坦克”问了句:你好吗?她才说了:不好,孩子……她又说不出了。“坦克”一听她说孩子,心就放下了一半,就鼓励她说:说吧,孩子怎么了?王妃被鼓励,忽然觉得温暖,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怎么了?“坦克”安慰她。他甚至说了句:有什么困难,说吧!这让她很感动。她以为“坦克”对她还有情。假如爱和帮助能够一起得到,那么她真是太幸福了!她幻想着。她的感动在车内小小空间里迅速升温。要不是原来吵过,她真想跨过去,投到他怀里痛哭。
她终于说了需要钱。
“坦克”一弹手指,说:明白啦!
她很感激他的理解力。
“坦克”问:差多少?
王妃说:四千。
我给你五千,“坦克”说,不要还了。
王妃没想到“坦克”会说不要还。她一直知道“坦克”是有点钱的,平时出手阔绰。起初她也确实看重他有钱,花他的钱,但是他们关系密切以后,她就开始替他心疼钱了。购物,一起吃饭,她都要跟店家斤斤计较。这是我们的钱!她说。现在,“坦克”这么说,也是将他的钱当做我的钱了吧!她觉得是的。她更感动了。但她还是说:我要还的。 “坦克”说:不要还,给你啦! 王妃说:不要嘛! 她甚至有点撒娇了。“坦克”不耐烦了:跟你说不要还,就不要还! 王妃怔住了。 当作补偿吧。“坦克”又说。 他怎么这么说?王妃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也许他不是那个意思吧。即使他是要补偿,也许因为觉得自己干了对不起我的事。她更摇头了。“坦克”更不耐烦了:你说够不够吧!要不够,你要多少,你说。只要你以后不再来找我,好吗?
梦彻底破灭了。王妃瞪着“坦克”,脑袋一片空白,好像短路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她忽然觉得可怕,梦醒之后看到的现实更加不堪。她猝然叫:我要五千万!
“坦克”也愣了。是她的尖叫让他愣住了。但他很快恍然大悟了,他笑了。我就知道你要很多,多捞多赚,不赚白不赚。但我可不是冤大头,价格也要合理!
这话刺痛了她自己。她想起她丈夫嫖的那个妓女。你把我当妓女啊?她冷笑一下。
也不是把你当妓女。“坦克”也不敢这么直说,他口气缓和下来,说:我只有这么多钱。这已经是不少的钱了,再说,原来我们也是你情我愿的,我舒服,你也舒服嘛!到了21世纪的今天,如果谁还把这当作单方面的,是一方吃了亏,可真得被开除出“世纪籍”了。
他发明出“世纪籍”这词。王妃蓦地想起他很会发明新词。这是原来自己喜欢他的地方,觉得他思维快,念头坏。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现在,恰恰这坏报应了她。她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看待他们的事?他很理性,恰恰说明他没有情。他怎么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真真痴心的人呢?她想辩:我什么时候不情愿了?可是她觉得很没趣,自己很失败。她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我不要你的钱!她推车门就要走。
他来拦她:好,好,我不这么说,算是支持你的。
我不需要!她应。她把他搡开。她感觉车里的空气令人窒息。她推开了门。她听到他在后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什么孩子要手术?就要死了?他要是真要死了,你还会不要这钱?
王妃停住了。是啊,我为什么不要钱?孰轻孰重?我这一走,向谁再要钱?那么孩子怎么办?
谁不知道,女人最要紧的是孩子?“坦克”又说,他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