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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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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谢尔皮林使用这种措辞并不是出于不满,而是由于过去沙皇军队里遗留下来的多年老习惯。

  [不,很理想,]他说。[关于皮金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发过通报。]

  [我看到了。他给你添了麻烦,这狗崽子。幸而你没有受到牵连。]

  [是添了麻烦,]谢尔皮林同意说。[不过,我不相信他真是个狗崽子。]

  [为什么不相信?通报里说得很清楚,随身带着作战地图,当了俘虏。]

  谢尔皮林皱了皱眉头。起先他不想详细谈论他本人侥幸没受牵连的这个严重事件。但后来他克制了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了巴久克,并且说,就在当时,四三年三月,他在哈尔科夫城郊递交了一份情况说明,上面是这样写的:他了解皮金,关于皮金乘‘Y-2’型联络机,由于飞行员迷航误降德军阵地一事,他不信皮金被俘时会不销毁随身携带的作战地图。情况可能恰恰相反:皮金来不及开枪自杀而被德军生俘,正是由于首先急于要销毁这张作战地图。

  “通报里不是这样写的。说他是带着作战计划投降的。”

  “是的,”谢尔皮林承认。

  “德国人也报道过这个情况。我们就是从他们那里知道的。”

  “是的,他们也报道过,”谢尔皮林说。“但他们的情报可能是假造的,为的是要打乱我们的计划。既然俘获了集团军司令部作战处长,为什么不说他带着作战计划呢?难道我们没有利用过这种机会,没有报道过类似的消息吗?”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巴久克说。“然而他们也许不是偶然迷航呢,你不认为有这种可能吗?不管怎样,他终究在三O年被清洗过——这不是平白无故的;战争开始以前他是在后备军里……”

  “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我多少次看到他在战斗中的表现,因此不能作这样的设想。”

  “不管怎样,他总是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巴久克说。“你把他调到作战处来,也过于性急了。”

  “这是确实的,我过于性急了。”

  接着,他们继续并排走了一会儿,由于话不投机,大家默默不语。回思往事,突然有一股恼恨的情绪涌上巴久克的心头,他不禁想到,谢尔皮林还是象过去一样自命不凡:“我了解”、“我看到”、“我不认为”……老是“我、我、我”的。他象过去一样,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而谢尔皮林一边走,一边在思索自己和皮金的事:“我信任过他,而且现在仍旧信任他——这是对的。至于我接管了集团军以后马上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当作战处长,这确实是过于性急了。由于参谋长是新来的,自己对他不熟悉,想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这是我的偏心,更确切地说,是我的弱点,事后终于使我懊悔不已。皮金担任工程师的工作倒是合适的,而调到作战处来,这样的规模未免使他穷于应付,何况哈尔科夫城郊的局势又是以外的严重。他由于自己疏忽,没有即使把撤退的命令通知两个师,后来联系中断,就自己要求飞去,亲自去挽救局势。]谢尔皮林同意了这个要求,结果却给自己添了麻烦。

  后来有人想把这件事算在他的帐上。然而结果通报里甚至连责备他的话都没有。谢尔皮林至今还没有彻底弄明白其中的缘故。军事委员扎哈罗慎照例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曾向方面军司令部打了报告,说明自己的看法,这当然也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光有他帮忙还不够。多半是——谢尔皮林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一点——这件事情报告到最高当局,斯大林考虑到,他不久以前才把谢尔皮林提升为集团军司令,因此,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不同意马上把谢尔皮林撤下来。至于有人建议撤消谢尔皮林的职务,那是毫无疑问的。在这件事上,谢尔皮林要负担很大的责任。单以他对皮金的信任为由,并不能推卸责任自己的责任。可是除了这种信任以外,又没有任何旁的证据。

  [你还记得巴拉班诺夫吗?]巴久克突然问。

  [记得,]谢尔皮林抬起头来朝他看了一眼说。

  他感到巴久克的问话中带着挑衅的意味。可他错了,巴久克不过是想起了巴拉班诺夫这个人也曾经给自己添过麻烦,正象皮金给谢尔皮林添过麻烦一样,虽然两人的情况并不一样。

  [去年夏天他出院后,给我写了一封信,请求我原谅他过去的荒唐。他知道我的脾气,知道我会重新收留他的。]

  [你收留了没有?]

  [收留了。他低声下气地到前线来见我,成了上尉,由于企图自杀,降了两级。可现在又是少校了。]

  “在当副官吗?”

  “当副官。他要求到侦察队去,可是我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搞熟了嘛。要知道,没有他在身边,我感到无聊。他当副官倒是挺出色的。”

  “不错,”谢尔皮林说,“假如你当初不是硬要我派他当团长,那么你也不会感到无聊,他也不至于自杀。”

  巴久克把谢尔皮林仔细端详了一下,仿佛在他脸上突然看到了一种早已忘怀的东西:“嗯,我看,对你这个人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来着,说我性情暴躁,甚至什么出口伤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错,我性情暴躁,但不念旧恶。可你呢,外表和气,手段可厉害呢。谁要是妨碍了你,你是决不肯罢休的。”

  “他妨碍的不是我,伊凡·卡比顿诺维奇,而是事业。”谢尔皮林用巴久克熟悉的那种平静得吓人的声调说,这就是巴久克所指的“外表和气”。“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承认,他不能当团长吗?”

  “可以说不能,也可以说能!只要不喝酒,就能。他已经有十个月滴酒未沾了。”

  “这样说来,现在甚至可以派他当师长了,”谢尔皮林笑了起来,他用笑来减轻所说的话的分量。

  “你怎么样,照旧喝一点,还是健康不允许?”巴久克问。

  “车祸以后,我戒酒了。医生说,终究受过脑震荡。在这以前,还保持着原有的量。晚上在最后一个文件上签了字,临睡前喝上那么半杯。”

  “懂得厉害吗?”

  “我不记得了。据说,甩出去大约五公尺才着地的。”

  “我不喜欢这种吉普车,”巴久克说。“没有它不行,可是不喜欢。这种车子太危险,听说,我的前任坐了吉普车到前沿阵地,车了开过了头,到了德国鬼子那边——被德国佬用机枪迎头扫射!”

  [我看,这跟吉普车没有关系,]谢尔皮林表示不同意。

  [怎么没有关系?]巴久克说。[开得这样快,警卫人员都跟不上。听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但这件事可做得没有头脑。连忙后退,可已经完了!胸部中了十二颗子弹。就这样,他去了,我来了。我和他留下的原班人马一起作战。一个也没有调动。……在那里,在塔夫利雅和克里木有一种牛乳酒味道很好。早在国内战争的时候我就尝过。我一到集团军里,马上就要他们早晨和晚上都送牛乳酒来。]

  谢尔皮林微微一笑。他回想起在军事委员会的食堂里,不管怎么样,总要给巴久克准备一份酸牛奶。他很少喝酒,只是在兴致好的时候喝一点儿。而且即使喝过了酒,晚上仍旧要喝一杯自制的酸牛奶。

  在打仗的时候,每逢巴久克大发雷霆,许多人都以为事出有因,他不会无缘无故冒火的;但是,实际上却没有什么原因,巴久克之所以要大叫大嚷地发脾气,是出于一种长期的、不可动摇的信念,认为这样对事业有利。

  [嗯,]谢尔皮林心里想,[我倒想看看他现在在前线是怎么一副样子。他究竟改变了多少,改变在什么地方?用粗话骂人现在越来越行不通了。秩序越是正常,借故骂人的机会也就越少,而且官兵们比过去更加强烈地反对这一点,因为仗打得越久,他们心中的负咎感就越少,自豪感就越强。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现在打仗打得出色多了。]

  巴久克仿佛顺着谢尔皮林的思路,说出了实际上相同的话。

  [我们还在克里木的时候,有时向草原一瞥,就能看见遍地都是没有掩埋的白骨——是四一年留在那儿的。只要你一回想起我们经受过的一切遭遇,就会对人们的忍耐力惊异不止:那时候他们究竟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也会对自己的忍耐力惊异不止:你经受了这一切之后,怎么还会活着?看着这些白骨,心里就会想:那时候由于这儿退却,那儿失守,谁没有骂过他们——这些可怜的人儿,谁又没有骂过自己!……而现在呢,巴不得能使他们起死回生,把他们拥抱在怀里,可是他们在哪儿呢,……我昨天到过莫斯科,有人对我讲到新的教学制度:从今年秋季起学校里将实行男女分校制。你听说过吗?”

  “好象有这么回事,”谢尔皮林说。

  他已经听到过这种男女分校的制度,他认为如果男孩子和女孩子分开学习;这对于应征前的军事训练是有好处的,也就是说对军队是有好处的。四一年的创痛记忆犹新:那时有多少人直接从学校应征入伍,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然而他们都没有经过训练,对打仗一窍不通,简直可恨!

  “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巴久克问。

  “我赞成这个决定。”

  “是的,这些年轻人,”巴久克说,“在战争初期他们使我们吃了不少苦。”

  “应该说我们使他们吃了不少苦吧?”谢尔皮林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说出这句话,突然发问,而在这以前,他似乎也是和巴久克一样想的。

  “上将同志,您该去透视了。您要迟到啦!”

  他们两人都转过身来。

  护士追上他们,站在他们面前。她年轻、高大,脸庞和脖颈都是鲜红的,她一股劲儿奔过来,差点儿撞在他们身上,感到很不好意思。

  “的确,该去啦,”巴久克说,同时把睡衣的翻袖口卷了起来。“看你跑得这样,象一辆坦克……”

  他朝她的被白色工作服裹得紧紧的年轻、丰满的身体看了一眼,带着奇怪的怅惘之情,用一种既包含着善意、又有点儿粗鲁的语气说:

  [瞧你这个样子!战争结束以后,我们怎么安置你们啊?]

  护士热泪盈眶。由于她的脸色没有马上随着改变,仍旧带着她刚才在巴久克和谢尔皮林面前站定时的那种惶惑的微笑,因此这眼泪显得那样突然,仿佛是对他们心坎的猛然一击,仿佛触及了和他们所有的人都有关的难言之隐。

  谁知道她,也许是她突然感怀身世,想到战争结束以后她还会有什么亲人。

  [我们走吧。]巴久克对护士说,但脸并不朝向她。

  临走的时候,他向谢尔皮林转过身来说:[要是我妻子今天不来,我们晚饭后再一起走走。]

  谢尔皮林点点头。

  巴久克和护士离开了他,沿着小径并排走去。现在,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巴久克身材矮壮,步子沉重,护士和他在一起走,显得更加高大和年轻了。

  [真的,战争结束以后,我们怎么安置她们呢?]谢尔皮林心里思忖着,同时想起吃午饭的时候要留下一点甜点心给孙女儿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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