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3期-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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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一朵的云在风中往一块儿集合,集成了一块一块。它们整体在移动,却不知道要移向何处。先是鸟儿不见了,天空一片空寞,虫子在一阵嘈杂之后,又躲到了地下或者树叶草叶的背后。我也跑不动了,只能坐在山坡上,可那顶草帽,不但遮挡不住那毒辣辣的阳光,反而憋闷得不行。我想找一个有阴凉的地方,可是在这展落落的山上,阴凉都在崖下。而到崖下看不到羊群。倘若羊跑到庄稼地里,是要扣工分的,倘若跑到别的生产队的庄稼地,那可是件很麻烦的事,最可怕的是丢一只羊,那要扣十天的工分。父亲耳提面命地说过好几遍的。
庄稼地里劳作的人们散工了,就像一群散伙的蚂蚁,每条细枝末梢般的小路上,都走着两三个人,他们就这样一个个走散了,消失在了一条条小路的末端。等到庄稼地里最后的一个人隐没在茫茫的大地之中的时候,山野就彻底寂寥起来,越发地孤了。
我得跟着那整体移动的羊群往前走。跟着羊群来到百里塬的另一面,我才明白羊是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去处的。一道长长的被山水切割出来的悬崖,扯出十分宽展的阴凉来,透着丝丝凉风。拥挤成一块的羊群终于在一个悬崖下停了下来,散落开来。
我听到很遥远的地方有钟声传来,那钟声在这空寂的山野里,像是向深潭里投进一块石头,撞钟人仿佛是在等着第一粒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淡远,然后再投第二粒石子一样,那钟声就十分的舒缓,悠扬,清远。钟声带着一股凉爽,我坐在那里听着数着,一声,两声,三声……但钟声使原野更孤了。那钟是敲了十二下,再就不敲了,当那最后的尾声收敛之后,什么就都消失了一样。听不到一声虫叫,一声鸟鸣。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声音也是很占地方的,这种死寂让山野更加空阔了。
烈日像一把火伞,罩在头上,大地聚集了一夜的潮湿被蒸发起来,烤鸡焖兔子一样,浑身所有的毛孔都在往外冒气,溽热包围着我。嗓子眼里黏涩,像是给烟熏过一样,眼睛都像是在冒气,糊麻麻的看不清,揉擦过后清亮了些,可不久又是一片模糊。
没有风,风像是给这毒辣辣的阳光吸进去了一样,连最柔弱的狗毛樱子都不动一下。
羊群像黏合起来的云团整块整块地移动过了小山峁的南边去了,我得跟着羊走。南山坡现在背阴了,应该比这边要凉快。爹说过,人都觉得人比羊聪明,其实羊并不比人笨。
我爬上了南边一座较高的小山头,我想山头上该有风,可是山头上一丝风都没有。南山坡非常平缓,庄稼种到半山腰了。我坐在山头上往四下里看,整个山野一片空茫。另一个山头上有一群羊,却是看不到人。
我叫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我又喊狼来了,还是没有回应,只有山谷的回声。
遥远的天际有几朵云,傻傻的呆呆的木木的,一动不动,它投下来的阴凉非常远,在这广阔的大地上,像是娃娃的一泡尿尿在沙滩上泅湿了一坨。
我眼睛一亮,忽然来了精神,山脚下有一块皿地。那片翠绿仿佛一个很深的水潭,清纯,亮丽,鲜活。我像—个流浪汉忽然有了目标一样,向山下走去,向着那片瓜地靠近。在离瓜地不远处,我停下了脚步,我知道肯定有看瓜人,我不敢再往前走,再走肯定要遭到呵斥。然而,跳进碧绿的西瓜地就像跳进一泓潭水的感觉紧紧攫住了我。我已经闻到了那甜润的气息。
瓜地里的西瓜像一群孩子,一个个顽皮地瞪着我。我想如果能抱出来,那该是如何的快意?!
我远远地围绕着瓜地在游走,就像一只看到鸡的狐狸,我在寻找那个看瓜人。我得先把看瓜人找出来。
瓜地的西北角有一个瓜棚,四根木柱高高地撑起一个用榆树与杨树的枝子和麦秸秆搭成的鹊窝般的棚子,四下通透,能够看到瓜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一步一步靠近这个瓜棚,蹑手蹑脚地,十分的谨慎。我想看瓜的该是一个老人,庄稼都黄到地里了,壮劳力都抢黄天了,这叫虎口夺粮。如果看瓜的是一个老人,他该是睡着了,这样的正午,他不睡着才怪哩,何况老人瞌睡多,
娃娃屎尿多。如果他睡着了,那是多好的事呢?我又怎么能冒冒失失地惊醒他呢?可我必须看到他。
为了官瞄看到瓜棚中的真实情况,我又向着山坡往上爬去,直到与瓜棚平行了,然后站在那里看。结果我看到那个看瓜人了。他果然睡在瓜棚中,赤裸着上身,他的睡相有些老态。而从旁边挂着的一件老羊皮袄,我就能断定他是老人。只有老人才在这大夏天预备过冬的衣服。我心里踏实了一些,然而,我毕竟不能断定他是否睡着了,说不定他就那样躺着想心事哩。可我又不能用声音来测试他,如果他真的睡着了,我吵醒了他,该是多么糟糕的事呢?
于是,我想了个办法,从山坡上走下来,再向着山坡走上去,如此往返了几次,看瓜人还是那样的睡着,连姿势都没变。我心里暗喜,于是我进一步试探他,我向着瓜田靠近,一步一步地靠近,就像电影里那个探雷的日本鬼子一样,一直都探到了瓜地的边上,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想他一定睡着了。
我鼓足了勇气,蹑手蹑脚地溜进瓜地,瞅准一个大的,扑过去,抓住瓜把嚓的一下就揪了下来。西瓜把儿特嫩,水溅了我一脸。我也顾不得擦,抱起瓜就往外跑。但就在这时,我的背后传来一声大喝。这声大喝对于我来说颇像晴天里一声响雷,我吓得几乎把瓜丢在了地上,但我没有放下瓜,而是抱上瓜就跑,虽然他的大喝给了我极大的恐惧。
我一口气跑出了老远,然后,我借大口喘气的机会回过头来。
看瓜人正向着我追赶过来,可是当我看到他追赶我的姿势的时候,我充满了自信。因为那看瓜人竟然是一个瘸子,而且看上去,他的年龄应该在七十岁左右吧。他赤裸的上身像上了一层釉彩,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青铜的光泽。他的身懒艮壮实,圆乎乎的,在阳光下像个铜人一样。
他一瘸一拐地向我追过来,我抱着瓜跑上一阵,回过头来看看他,跑远了,我就回头来抱着瓜退着走,看着他一瘸一拐像山里的跳兔一样一蹦一跳费劲地追赶过来,我嘿嘿嘿地笑着,我想他怎么就不想一想呢?这真有点像我学过的龟兔赛跑了。不要说是瘸着,就是正常,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人,在这样的原野,在这样的正午,要追上一个十二岁的娃娃,实在是太可笑了。
何况这个时候,有了习习的凉风,像梳子一样把火盆—样燥热的阳光梳得支离破碎。
我将西瓜高高举起,上下举了举,又开始往前跑。跑一阵,回过头来再向上举几下,又接着跑。偷窃的本质在我心里产生的恐惧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
我就在那样的原野里,像一只兔子一样欢快地奔跑着,我甚至有些喜欢这夏日正午空寂原野上的追逐了。我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那一瘸一拐追来的身影,并向他举举我手中的西瓜,然后继续往前跑。再回过头来,把西瓜向天空举一举,又往前跑。
他的追赶在原野是一种震动,那一长一短的腿在奔跑中,就像一个强壮的汉子打墙,高高地提起石杵,又重重地砸下。
“咚——哧——”
“咚——哧——”
那奔跑的声音在这空寂的正午的原野形成巨大的回响。一些潜藏着的或睡眠于草地、山谷之中的小动物被惊动出来,在原野里乱蹿。而我的羊群都向着我们看着,原野一下子显得繁华而富有生机。整个马兰河谷所有的风景都奔跑起来……
我跑出了老远,我想他一定停下来不追了吧。于是我回过头来一看,他依然一瘸一拐地追赶过来。我又将西瓜向他举了举,只能继续往前跑。
尽管有了习习凉风,但夏日炎阳下无遮无拦的奔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已经气喘吁吁,嗓子像吃过牛角辣子一样涩辣干苦,浑身的汗水像水一样往下淌,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但他依然那样追着。那条短一点的腿落下,整个原野就是一片颤动,他的喘息声和奔跑声在空寂的原野里,发出巨大的回音。我跑不出这声音,就像跑不出天上簸箕大的一块云投下的阴影。
他为什么就不停下来呢?
风没了,空气黏糊糊热辣辣地像一块湿布子,往人身上缠着,我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泡了,潮乎乎地裹在身上。可他依然那样追赶过来。他与其说是在跑,还不如说是在跳,一起一落是那样的匀称,是那样的舒畅。
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佛他丢失的不是一个西瓜,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更让我感到可怕的是似乎他也乐意于在这夏日骄阳下的无遮无拦的原野上的追赶。
我跑完了南坡,已经跑到东坡上来了,可他依然那样追着。他比追赶开始的我还自信。
我心里有些困惑,他要追到什么时候呢?但有一点我非常明白,只要他不放弃,他就会追上我的,一定会追上我的!
西瓜地离我们已经很远了,但他的追赶像一场刮起来的风,我跑不出那风中去,就像马在风中跑,马比风快,但马永远跑不出风的世界一样。
怀中的大西瓜,仿佛已经不再是西瓜,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它开始发烧发烫,而且沉重无比。我已经不能像最初那样轻松自如地奔跑了,两条腿开始纠缠不清了。背后那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咚哧咚哧的奔跑声仿佛夹杂着暴雨向我倾轧过来……
我努力地又向前跑了一段,回过头来看时,他依然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追将过来,我不得不放弃,将瓜放在了地上,向远处跑了几步,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着他一蹦一跳的逼近,最后到达西瓜跟前。
他站在西瓜前,抬起头看看我,然后像一个将军拎起敌人的首级一样将西瓜拎起看看,又将西瓜放在原地,抬起头再看看我,那样地笑了一下,然后又一瘸一拐地返回了。
他归去的样子颇有些凯旋的意味。
'作者简介)季栋梁,男,1963年出生。曾在《人民文学》、的联赛,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懂足球的人。这差不多根本打动不了他,能打动这种人的是亲密的气氛,像老朋友一样的轻松愉快,虽然他打心眼里认为这些东西全是假的,可还是顽固地坚持下去,这是他唯一可以接受的方式。这种人过于自怜自爱,杜蓝笑了一下,把烟掐了,甩了一下头发,仿佛碰巧了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她嘴唇的线条上有某种高傲的东西,一双眼睛在昏昏然的酒吧光线里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这是她非常迷人的地方,因为她很少表露这种亲切,对人对事,她是一贯施以刻薄的。他还是不抬头,盯着那杯琥珀色的像烟一样盘旋搅动的酒,他的双手在给那杯酒加温,不时地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而实际上他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在捕捉这个环境下的每一条信息。
“这是一杯1984年出厂的‘轩尼诗’。”他说。
他转动那杯酒,让酒在手心里晃动着,杜蓝斜着眼睛望着他,一种不想说话的愿望涌上心头。那个男歌手开始唱起一支由一位女歌星唱红的歌,他有着非常职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