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上)〔俄〕列夫.托尔斯泰-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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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小小的窗里透进微弱的光线的厩室。 在厩室里站着一匹黑褐色的牝马,它套上了笼头,用蹄子翻腾着新鲜稻草。 在厩室的昏暗光线中环视着周围,弗龙斯基不由自主地又认真端详了一遍他的爱马的全部体格。佛洛佛洛是一匹中等身材的马,从养马者的观点看来,并非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它全身骨骼细小;尽管它的胸膛向前突出,但却是窄狭的。 它的臀部稍微下垂,前腿明显地往里弯,后腿弯曲得更厉害。前后腿的筋肉都不怎样丰满;但是这匹牝马的肋骨却尤其宽,这个特点因为它被调练得消瘦了的缘故显得格外触目。 它的膝部以下的脚骨,从正面看上去,不过手指那么粗细,但从侧面看却是十分粗大的。 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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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身体,除了肋骨,看上去好像是被两边挟紧,挟成了一长条似的。但是它却具有使人忘却它的一切缺点的最大的优点。那优点就是血统,如英语所说的那种奏效的血统。 在覆盖着。。 。 。一层细嫩、敏感、像缎子一般光滑的皮肤下,筋肉从血管的网脉仍下突出地隆起来,像骨头一般坚硬。 它那长着一双突出的、闪耀明亮、喜气洋洋的眼睛的瘦削的头,在那露出内部软骨的张开的通红鼻孔那儿扩大起来。 它的整个身躯,特别是它的头部,有一种富有精力同时很柔和的神情。 它是那样一种动物,好像它所以不能说话,只是由于它的口腔的构造不允许它说话。至少,在弗龙斯基看来,仿佛已全都懂得随声附和一瞬间他望着已时所体会到的心情。弗龙斯基刚走到它面前,它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且,斜着它那凸起的眼睛,以致眼白都露出血丝来,它从对面惊看着走近的人,摇摆着笼头,富于弹性地轮流用四只蹄子蹴踢着地面。“您瞧,它多么激动呀,”英国人说。“啊,亲爱的!啊!”弗龙斯基说,走到牝马跟前抚慰它。但是他越走近,它就变得更兴奋了。 只有在他站到它头旁的时候,它这才突然静下来,而筋肉在它那柔软的、优美的毛皮下面发抖。弗龙斯基轻轻地拍了拍它的结实的脖颈,理好它那隆起的颈背上垂到一边的鬣毛,将他的脸凑近它那好像蝙蝠的羽翼一样的张大的鼻孔。 它从紧张的鼻孔里大声吸进一口气,又喷出来,战栗了一下,竖起尖尖的耳朵,朝弗龙斯基伸出它那又厚又黑的嘴唇,好似要咬他的袖子似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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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记起套着笼头,它又抖动起来,又开始不安定地用那纤细的腿轮流地践踏着。“安静些,亲爱的,安静一些!”他说,又轻轻抚摸了一下马的臀部,愉快地觉察到他的牝马是处在最良好的状况中,他走出了厩室。牝马的兴奋感染了弗龙斯基。 他感觉得热血直朝心头直涌,感觉到他也像那牝马一样,渴望活动、咬人;这是又可怕又愉快的。“哦,那么我托付您了,”他向英国人说。“六点半到赛马场。”
“好的,”英国人说。“您到什么地方去,阁下?”他问,并且突然用了他几乎多从来不曾用过的mylord这样的称呼。弗龙斯基惊讶地抬起头来,很知趣地不看英国人的眼睛,只望着他的前额,惊异他问得这么大胆。 但是觉察到英国人这样问时并没有将他看成主人而只当他是骑手,于是他回答道:“我得到布良斯基那里去一下,一个钟头之后就回家。”
“今天人家这样问了我多少次呀!”他暗自说,涨红了脸,他是不轻易红脸的。 英国人注意地望着他,仿佛他也知道弗龙斯基要到什么地方去似的,他补充说:“最要紧的是在赛马况前保持镇静,”他说,“不要动怒,不要为什么烦恼。”
“Alright”弗龙斯基笑着回答,于是跨进马车,他吩咐马车夫赶车到彼得戈夫去。他还没有走多远,从早上起就大有风雨欲来之势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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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密布了,一阵倾盆大雨降了下来。“多糟糕呀!”弗龙斯基想,张起车篷。“路原本很泥滑,现在简直变成沼泽了。”独自坐在遮上车篷的篷车里,他取出他母亲的信和他哥哥的字条来,看了一回。是的,说来说去还是那件事情。每个人,他母亲也好,他哥哥也好,每个人都觉得应该来干涉他的私事。 这种干预在他心中唤起了一种愤恨的心情——一种他以前很少体验到的心情。“关他们什么事呢?
为何大家都感觉到有关心我的义务呢?为什么他们要跟我找麻烦?就是因为他们看出这是一件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如果这是普通的、庸俗的、社交场里的风流韵事,他们就不会干涉我了。 他们感觉到这有点儿不同,这不是儿戏,这个女人对我比生命还要宝贵。 而且这是不可理解的,所以使得他们恼怒了。 无论我们的命运怎样或是将要成为怎样,我们自作自受,毫无怨尤,“他说,以我。
们这个字眼将他自己和安娜联系起来。“不,他们一定要教导。
我们怎样生活。 他们丝毫不明白幸福是什么,他们不知道没有恋爱,我们就没有幸福也没有不幸——简直就活不下去了,“他沉思。就由于他们横加干涉,他生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气,因为他内心里感觉到他们所有这些人都是对的。 他感觉到把他同安娜联系在一起的这场恋爱并不是一种一时的冲动,就像社交场里的风流韵事那样,在双方的生活上除了愉快或不愉快的记忆之外,不留另外一点痕迹。 他感到他自己和她的境况是痛苦的,感觉到以他们在社交界人士心目中的显著地位,要隐瞒他们的恋爱,要说谎和欺骗是困难的;在把他们结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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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那热情强烈到使得他们两人除了恋爱忘怀了一切的时候,还要说谎、欺骗、装假和不断地顾及别人,那的确是困难的。他非常真切地回想起他不得不违反本性而几次三番地说谎和欺骗的种种情形。 他特别清晰地回想起他不只一次在她脸上看出她由于不能不说谎和欺骗而感到羞耻的神情。 而且他体验到自从他和安娜秘密结合以来就时而浮上他心头的那种奇怪的心情。 这是对什么东西抱着的厌恶感——是对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呢,还是对自己呢,或者是对整个社交界呢,他不清楚,但他总是把这种奇怪的心情排遣开去。如今,他抖擞起精神,继续沿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是的,她以往是不幸的,但却很自负和平静;现在她也许幸福了,却不能够平静和保持尊严了,虽然她不露声色。是的,这事一定得结束,”他下了决心。于是他的脑际第一次确切地起了这样的念头:这种虚伪的处境必须了结,而且越快越好。“抛弃一切,她同我,带着我们的爱情隐藏到什么地方去吧!”他自言自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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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大雨没有下多久,太阳很快又露出来当弗龙斯基驶近目的地,驱赶着辕马快速飞跑,松开缰绳让两侧拉边套的马在泥泞的地面上奔驰过去的时候,别墅的屋顶和大街两旁庭院里的古老菩提树水淋淋的闪耀着光辉,水珠轻快地从树枝上流下,水从屋顶上滔滔地流下来。 他不再想这场骤雨会如何毁坏了赛马场,现在只觉得高兴——多亏这场雨——他准会赶上她一个人在家,因为他知道,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最近才从温泉回来,现在不会从彼得堡来到这儿。弗龙斯基希望看到她一个人在家,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像往常一样还没有过桥便下了车,徒步往那幢房子走去。 他没有走上大门的台阶,却直接走进院子里去。“你们的主人回来了吗?”他问园丁。“没有。 太太在家呢。 请您走前门,那儿有仆人,他们会开门的,”园丁回答。“不,我由花园里穿过去。”
证实了只有她一个人,他想让她出其不意地吃一惊,因为他并没有约定今天来,而她也绝对不会料想到他在赛马之前还会来,他握住佩刀,小心地踏着两旁栽着花草的沙石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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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往面向花园的凉台走去。 弗龙斯基彻底忘了他在路上所想起的自己处境的艰难。 他一心想着他马上就要看见她,不是在想像里,而是整个活生生的,如她事实上那样。 当他已经走进去,为了不要发出声响,蹑手蹑脚地踏上凉台的不陡的台阶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他时常忘记了的东西,形成了他和她的关系中最苦恼的一面的东西,那也就是,她那露出一双询问般的——在他看来好像是含有敌意的——眼神的儿子。这小孩比什么人都频繁地成为他们关系上的障碍。 当他在旁边的时候,弗龙斯基同安娜两人不但都避免谈他们不能在别人面前说的话,甚至也不讲一句小孩听不明白的暗示的话。 他们并没有商量好这样,这是自然而然的。 如果他们欺骗了小孩的话,自己一定会觉得可耻的。他在面前的时候,他们像朋友一样交谈着。 但是尽管这样小心,弗龙斯基还是常常看到这小孩凝视着他的注意而迷惑的目光,在这小孩对他的态度上有一种古怪的羞怯和游移不定的神态,时而很亲密,时而却冷淡而隔阂。 好像这小孩感觉到了在这个人和他母亲之间存在着某种重要的关系,那关系的意义却是他所不能了解的。其实上这小孩自己也感觉到他不能理解这种关系,他极力想要弄明白他对于这个人应当抱着怎样的感情,但他却弄不懂。 由于小孩对于感情的流露非常敏感,他清楚地看出来他的父亲、他的家庭教师和他的保姆,——不仅都不喜欢弗龙斯基,而且用恐怖和厌恶的眼光看他,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他什么,但他的母亲却把他看作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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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是什么人呀?我该怎样去爱他呢?
如果我不知道,那是我自己的错;我不是笨,就是一个坏孩子,“这小孩这样想着。 所以他露出试探的、询问的、有时多少含着一些敌意的表情和使得弗龙斯基那么着恼的羞怯而游移不定的神态。 但凡小孩在场的时候,老在弗龙斯基心里引起一种异常的无缘无故的厌恶心情,那是他最近常常体验到的。 这小孩在场的时候,在弗龙斯基和安娜两人心里都唤起这样一种心情,好比一个航海家根据罗盘看到他急速航行的方向偏离了正确的航向,可要停止航行却又非他力所能及,而且随时随刻都在载着他偏离得越来越远了,而要自己承认误入歧途就相当于承认自己走向死亡。这小孩,抱着他对人生的天真见解,就好像是一个罗盘,向他们指示出,他们偏离他们所明明知道但却不情愿知道的正确方向有多么远了。这回谢廖沙不在家,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正坐在凉台上,等候她的出去散步遇了雨的儿子回来。 她派了一个男仆和一个使女去找他。 穿着镶着宽幅绣花的白色连衣裙,她坐在凉台角落上的花丛后面,没有听见弗龙斯基的脚步声。 低下黑色鬈发的头,她把前额紧靠着摆在栏杆上的冰冷的喷水壶,用她那双戴着他那样熟悉的戒指的纤手捧住那把壶。 她的整个身姿、她的头、她的脖颈、她的手的美丽每次都像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让弗龙斯基倾倒。 他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