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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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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头号,足价三两。”宋敦未及还价,那人道:“这个客官是买来舍与 
那芦席棚内老和尚做好事的,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讨虚价。”陈三郎道: 
 “既是做好事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钱一两六钱罢,分毫少不得了。”宋 
敦道:“这价钱也是公道了。”想起汗巾角上带得一块银子,约有五六钱重, 
烧香剩下,不上一百铜钱,总凑与他,还不勾一半。“我有处了,刘顺泉的 
船在枫桥不远。”便对陈三郎道:“价钱依了你,只是还要到一个朋友处借 
办,少顷便来。”陈三郎到罢了,说道;“任从客便。”那人咈然不乐道: 
 “客人既发了好心,却又做脱身之计。你身边没有银子,来看则甚?……” 
说犹未了,只见街上人纷纷而过,多有说这老和尚,可怜半月前还听得他念 
经之声,今早呜呼了。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用常万事休。 
     那人道:“客人不听得说么?那老和尚已死了,他在地府睁眼等你断送 
哩!”宋敦口虽不语,心下复想道:“我既是看定了这具棺木,倘或往枫桥 
去,刘顺泉不在船上,终不然呆坐等他回来。况且常言得 ‘价一不择主’, 
倘别有个主顾,添些价钱,这副棺木买去了,我就失信于此僧了。罢罢!” 
便取出银子,刚刚一块,讨等来一称,叫声惭愧。原来是块元宝,看时象少, 
称时便多,到有七钱多重。先教陈三郎收了,将身上穿的那一件新联就的洁 
白湖绸道袍脱下道:“这一件衣服,价在一两之外,倘嫌不值,权时相抵, 
待小子取赎。若用得时,便乞收算。”陈三郎道:“小店大胆了,莫怪计较。” 
将银子衣服收过了。宋敦又在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约有二钱之重,交与那人 
道:“难得这位做好事的客官,他担当了大事去。其余小事,我们地方上也 
该凑出些钱钞相助。”众人都凑钱去了。宋敦又复身到芦席边,看那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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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化去。不觉双眼垂泪,分明如亲戚一般,心下好生酸楚,正不知什么缘 
故,不忍再看,含泪而行。到娄门时,航船已开,乃自唤一只小船,当日回 
家。浑家见丈夫黑夜回来,身上不穿道袍,面又带忧惨之色,只道与人争竞, 
忙忙的来问。宋敦摇首道:“话长哩!”一径走到佛堂中,将两副布袱布袋 
挂起,在佛前磕了个头,进房坐下,讨茶吃了,方才开谈,将老和尚之事备 
细说知。浑家道:“正该如此。”也不嗔怪。宋敦见浑家贤慧,到也回愁作 
喜。是夜夫妻二口睡到五更,宋敦梦见那老和尚登门拜谢道:“檀越命合无 
子,寿数亦止于此矣。因檀越心田慈善,上帝命延寿半纪。老僧与檀越又有 
一段因缘,愿投宅上为儿,以报盖棺之德。”卢氏也梦见一个金身罗汉走进 
房里,梦中叫喊起来,连丈夫也惊醒了。各言其梦,似信似疑,嗟叹不已。 
正是: 
          种瓜还得瓜,种豆还得豆; 
          劝人行好心,自作还自受。 
     从此卢氏怀孕,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孩儿。因梦见金身罗汉,小名金郎, 
官名就叫宋金。夫妻欢喜,自不必说。此时刘有才也生一女,小名宜春。各 
各长成,有人撺掇两家对亲。刘有才到也心中情愿。宋敦却嫌他船户出身, 
不是名门旧族。口虽不语,心中有不允之意。那宋金方年六岁,宋敦一病不 
起,呜呼哀哉了。自古道:“家中百事兴,全靠主人命。”十个妇人,敌不 
得一个男子。自从宋敦故后,卢氏掌家,连遭荒歉,又里中欺他孤寡,科派 
户役,卢氏撑持不定,只得将田房渐卖了,赁屋而居。初时,还是诈穷,以 
后坐吃山崩,不上十年,弄做真穷了。卢氏亦得病而亡。断送了毕,宋金只 
剩得一双赤手,被房主赶逐了屋,无处投奔。且喜从幼学得一件本事,会写 
会算。偶然本处一个范举人选了浙江衢州府江山县知县,正要寻个写算的人。 
有人将宋金说了,范公就教人引来。见他年纪幼小,又生得齐整,心中甚喜。 
叩其所长,果然书通真草,算善归除。当日就留于书房之中,取一套新衣与 
他换过,同桌而食,好生优待。择了吉日,范知县与宋金下了官船,同往任 
所。正是: 
          冬冬画鼓催征棹,习习和风荡锦帆。 
     却说宋金虽然贫贱,终是旧家子弟出身。今日做范公门馆,岂肯卑污苟 
贱,与童仆辈和光同尘,受其戏侮?那些管家们欺他年幼,见他做作,愈有 
不然之意。自昆山起程,都是水路,到杭州便起旱了。众人撺掇家主道:“宋 
金小厮家,在此写算服事老爷,还该小心谦逊,他全不知礼。老爷优待他忒 
过分了,与他同坐同食;舟中还可混帐,到陆路中火歇宿,老爷也要存个体 
面。人们商议,不如教他一纸靠身文书,方才妥帖。到衙门时,他也不敢放 
肆为非。”范举人是棉花做的耳朵,就依了众人言语。唤宋金到舱,要他写 
靠身文书。宋金如何肯写。逼勒了多时,范公发怒,喝教剥去衣服,喝出船 
去。众苍头拖拖拽拽,剥的干干净净,一领单布衫,赶在岸上。气得宋金半 
晌开口不得。只见轿马纷纷伺候范知县起陆。宋金噙着双泪,只得回避开去。 
身边并无财物,受饿过不过,少不得学那两个古人;伍相吹箫于吴门,韩王 
寄食于漂母。 
     日间街坊乞食,夜间古庙栖身。还有一件,宋金终是旧家子弟出身,任 
你十分落泊,还存三分骨气,不肯随那叫街丐户一流,奴言婢膝,没廉没耻。 
讨得来便吃了,讨不来忍饿,有一顿没一顿。过了几时,渐渐面黄肌瘦,全 
无昔日丰神。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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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花遭雨红俱褪,芳草经霜绿尽凋。 
     时值幕秋天气,金风催冷,忽降下一场大雨。宋金食缺衣单,在北新关 
关王庙中担饥受冻,出头不得。这雨自辰牌直下至午牌方止。宋金将腰带收 
紧,挪步出庙门来,未及数步,劈面遇着一人。宋金睁眼一看,正是父亲宋 
敦的最契之友,叫做刘有才,号顺泉的。宋金无面目“见江东父老”,不敢 
相认,只得垂眼低头而走。那刘有才早已看见,从背后一手挽住,叫道:“你 
不是宋小官么?为何如此模样?”宋金两泪交流,叉手告道:“小侄衣衫不 
齐,不敢为礼了,承老叔垂问。”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范知县无礼之事, 
告诉了一遍。刘翁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肯在我般上相帮,管 
教你饱暖过日。”宋金便下跪道:“若得老叔收留,便是重生父母。”当下 
刘翁引着宋金到于河下。刘翁先上船,对刘妪说知其事。刘妪道:“此乃两 
得其便,有何不美。”刘翁就在船头上招来小官上船。于自身上脱下旧布道 
袍,教他穿了。引他到后艄,见了妈妈徐氏,女儿宜春在傍,也相见了。宋 
金走出船头。刘翁道:“把饭与宋小官吃。”刘妪道:“饭便有,只是冷的。” 
宜春道:“有热茶在锅内。”宜春便将瓦罐子舀了一罐滚热的茶。刘妪便在 
厨柜内取了些腌菜,和那冷饭,付与宋金道:“宋小官!船上买卖,比不得 
家里,胡乱用些罢!”宋金接得在手。又见细雨纷纷而下,刘翁叫女儿:“手 
艄有旧毡笠,取下来与宋小官戴。”宜春取旧毡笠看时,一边已自绽开。宜 
春手快,就盘髻上拔下针线将绽处缝了,丢在船篷之上,叫道:“拿毡笠去 
戴。”宋金戴了破毡笠,吃了茶淘冷饭。刘翁教他收拾船上家火,扫抹船只, 
自往岸上接客,至晚方回,一夜无话。次日,刘翁起身,见宋金在船头上闲 
坐,心中暗想:“初来之人,莫惯了他。”便吆喝道:“个儿郎吃我家饭, 
穿我家衣,闲时搓些绳,打些索,也有用处。如何空坐?”宋金连忙答应道: 
 “但凭驱使,不敢有违。”刘翁便取一束麻皮,付与宋金,教他打索子。正 
是: 
          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宋金自此朝夕小心,辛勤做活,并不偷懒。兼之写算精通,凡客货在船, 
都是他记帐,出入分毫不爽。别船上交易,也多有央他去拿算盘,登帐簿, 
客人无不敬而爱之。都夸道好个宋小官,少年伶俐。刘翁刘妪见他小心得用, 
另眼相待,好衣好食的管顾他。在客人面前,认为表侄。宋金亦自为得所, 
心安体适,貌日丰腴。凡船户中无不欣羡。光阴似箭,不觉二年有余。刘翁 
一日暗想:“自家年纪渐老,止有一女,要求个贤婿以靠终身,似宋小官一 
般,到也十全之美。但不知妈妈心下如何?”是夜与妈妈饮酒半醺,女儿宜 
春在傍,刘翁指着女儿对妈妈道:“宜春年纪长成,未有终身之托,奈何?” 
刘妪道:“这是你我靠老的一桩大事,你如何不上紧?”刘翁道:“我也日 
常在念,只是难得个十分如意的。象我船上宋小官恁般本事人才,千中选一, 
也就不能勾了。”刘妪道:“何不就许了宋小官?”刘翁假意道:“妈妈说 
那里话!他无家无倚,靠着我船上吃饭。手无分文,怎好把女儿许他?”刘 
妪道:“宋小官是宦家之后,况系故人之后。当初他老子存时,也曾有人议 
过亲来,你如何忘了?今日虽然落薄,看他一表人材,又会写,又会算,招 
得这般女婿,须不辱了门面。我两口儿老来也得所靠。”刘翁道:“妈妈, 
你主意已定否?”刘妪道:“有什么不定?”刘翁道:“如此甚好。”原来 
刘有才平昔是个怕婆的,久已看上了宋金,只愁妈妈不肯。今见妈妈慨然, 
十分欢喜。当下便唤宋金,对着妈妈面许了他这头亲事。宋金初时也谦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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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见刘翁夫妇一团美意,不要他费一分钱钞,只索顺从刘翁。往阴阳生家 
选择周堂吉日,回复了妈妈,将船驾回昆山。先与宋小官上头,做一套绸绢 
衣服与他穿了,浑身新衣、新帽、新鞋、新袜,妆扮得宋金一发标致。虽无 
子建才八斗,胜似潘安貌十分。刘妪也替女儿备办些衣饰之类。吉日已到, 
请下两家亲戚,大设喜筵,将宋金赘入船上为婿。次日,诸亲作驾,一连吃 
了三日喜酒。宋金成亲之后,夫妻恩爱,自不必说。从此船上生理,日兴一 
日。 
     光阴似箭,不觉过了一年零两个月。宜春怀孕日满,产下一女。夫妻爱 
惜如金,轮流怀抱。期岁方过,此女害了痘疮,医药不效,十二朝身死。宋 
金痛念爱女,哭泣过哀,七情所伤,遂得了个痨瘵之疾。朝凉暮热,饮食渐 
减,看看骨露肉消,行迟走慢。刘翁刘妪初时还指望他病好,替他迎医问卜。 
延至一年之外,病势有加无减。三分人,七分鬼。写也写不动,算也算不动。 
到做了眼中之钉,巴不得他死了干净,却又不死。两个老人家懊悔不迭,互 
相抱怨起来。当初只指望半子靠老,如今看这货色,不死不活,分明一条烂 
死蛇缠在身上,摆脱不下。把个花枝般女儿,误了终身,怎生得了?为今这 
计,如何生个计较,送开了那冤家,等女儿另招个佳婿,方才称心。两口儿 
商量了多时,定下个计策。连女儿都瞒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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