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3期-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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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翻身记》改了一段,要周扬听听改得如何:
早起馍馍晌午糕
晚上捞起切面刀
头道韭菜二分半
冷调猪头捣辣蒜
轿上来马上去
丫环伙计听使唤
韩起祥说:“这是财主家的日子,改得行不行?”
周扬说:“改得好!”
穷汉穷汉
揽工受难
早上是钱钱饭
晌午黑豆捣两半
晚上滚水把肠子涮几遍
提上篮篮满山转
苦菜根根噎着咽
韩起祥又说了一段,说:“这是说穷人的。”
周扬说:“改得好!”
这时候了,韩起祥才问周扬:“你寻我有事?”周扬说:“我告诉你,你可以娶了那个寡妇。”韩起祥生气了,说:“你把我韩起祥当什么人了?!”周扬说:“这是毛主席说的。”
但是,韩起祥带着毛主席的指示去找寡妇,寡妇却出事了。寡妇没有经受住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要求参加了民工队,随部队去了南泥湾。她在南泥湾挖一孔窑时,窑塌了,被土埋在了里面。韩起祥赶到了南泥湾,扑倒在寡妇的坟上不起来。陪他的人说:“你哭一场吧,哭了心里好受些。”韩起祥没有哭,将探路棍插在坟头,风刮着,棍儿上的两颗铜铃撞得叮叮地响。
从南泥湾返回延安的路上,韩起祥病倒在了双合镇。他歇了八天,却听到了镇上一个婆姨闹离婚的故事。这婆姨先是嫁给了人,却爱上了一个参加了革命的后生,经过了千辛万苦,终于成亲。韩起祥一个晚上编了段说书,就沿途直说到了延安:
对面价沟里拔萸蒿
我男人倒叫狼吃了
先吃上身子后吃上脑
倒把我老奶奶的害除了
黑了吃来半夜里埋
投明做一双坐轿鞋
吃菜要吃白菜心
寻汉我要寻上个八路军
回到了延安,城里城外相当多的人家在办婚礼,数天里总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倒纳闷:怎么连续着都是好日子?清早起来,韩起祥往南街“马记羊肉店”去吃杂碎汤,一支迎亲队吹吹打打地就过来,他往路边闪了闪,才站到门面房的台阶上,就听见有人喊:“韩先生,韩先生!”韩起祥等候来人说话,却听旁边有婆姨说:“你喊韩先生干啥呀?”那人说:“我那三女子也要结婚的,韩先生会掐算,选个吉日。”婆姨说:“他才从南泥湾回来,你不知道他的事吗?”那人噢了一下就不言语了。韩起祥便大声说:“我给你算算,但你得请我吃水盆羊肉!”
在羊肉店里,韩起祥问了生辰年月,一边搬弄着指头在心中默算,一边说:“刚才是谁家结婚?”“油坊老三的儿子。”“老三的儿子不是还小着吗,老三看着别人抱孙子也急啦?”“他儿子这次要去黄河那边的山西去。”“山西去?”韩起祥忙问怎么回事,弄明白了,原来是在延安的部队定期轮换着去各抗日战区,这次山西吕梁山那儿有战事,北边还要攻榆林城,部队上调动的人多,支前队的数量也多,好多人家就都在出发前给孩子办了婚事。韩起祥嘴里噢噢着,说:“这应该,这应该。”仰了脸,把生辰年月又掐算了一遍。
吃毕了饭,韩起祥去了一趟文工队,文工队也酝酿着组织两个小组,准备着去山西和榆林,韩起祥就要求他也要去,队长不同意,说他眼睛不好,韩起祥说:“那我咋从榆林来的?”队长说:“这是随军哩,不是沿途卖艺的。”两人谈不拢,韩起祥便致气走了,走过一条小巷,狗咬得汪汪汪,他走不过去,旁边一户院门哗啦打开,有人就把他拉进院去,说:“这不是韩起祥吗?”韩起祥说:“我是韩起祥。”便听见上房屋里有嘤嘤哭声。韩起祥便问:“咋有人哭呢?”那人说:“是我新过门的儿媳。”韩起祥说:“才过了门小两口就打架啦?”那人说:“不是的。”上房屋里就走出个后生来,说:“我说吃饱了吃饱了你还是让吃,还没上前线哩倒要我吃死呀?!”后生的爹就骂道:“你给我闭嘴,啥子活呀死呀的话!”后生说:“你来闻闻么,出气都是鸡蛋味!”原来新娘子过门了三天,天天三顿煮了鸡蛋让新郎倌吃,煮的吃伤了又炒着吃,炒的吃伤了又蘸着辣子蘸着糖让吃,为吃鸡蛋小两口致气捣嘴。韩起祥笑了说:“没人吃了,我肚子还饿着哩!”新媳妇给韩起祥端了一碗,韩起祥用筷子搅搅,一碗开水里一颗荷包蛋。他嘴唇咂得生响,瞬间说吃完了,将碗放在窗台上,开门就出去了。
韩起祥一走,新娘子把门就关了,说:“这样好了,好过了瞎子!”去窗台收拾碗时,却发现开水是没了,荷包蛋还在,院门外的巷子里是韩起祥弹着三弦在唱:
老麻子开花结疙瘩
八路军家的老婆守活寡
你当了八路军我守寡
革命成功了再回家
这段新书词,三天里传遍了延安城。毛主席派汪东兴给韩起祥送来了一篮子鸡蛋。韩起祥说:“毛主席怎么给我送鸡蛋?”
汪东兴说:“你不是没吃上鸡蛋吗,毛主席要你饱饱吃一顿!”
韩起祥说:“这事毛主席都知道了?毛主席还说啥了?”
汪东兴说:“毛主席说你是艺术家!”
韩起祥说:“你不要走,我要请你吃荷包蛋!”
这一顿,煮了二十颗鸡蛋,汪东兴吃了六颗,韩起祥吃了十四颗,说:“果真吃多了就不香了!”夜里肚子鼓得睡不着觉,起来绕着房子跑圈圈。
攻打榆林的部队开拔,韩起祥到底还是跟着去了。战士们很热火他,一休息下来就叫嚷着“来一段!来一段”!但战士们老爱听酸段子,韩起祥先是不说,耐不过死缠硬磨,就让放了哨,不要首长知道,便说开了。到了榆林城外,宣传小组站在行军路边表演节目鼓动士气,韩起祥坐在土峁上,弹着三弦说了一段又一段,战士喊:“编个新的!”韩起祥白花花的瞎眼就激烈地眨动,手指头在三弦上一拨,口里的词随即出来了:
麦叶子黄来竹叶子青
八路军要打榆林城
长枪短枪马拐子枪
胸前还挂个望远镜
一举打下榆林城
一人领一个女学生
师政委骑马刚刚路过,听见了,下了马,把韩起祥叫到一边,骂道:“你是谁?”
“我是韩起祥。”
“知道你是韩起祥!你是来卖艺的吗?”
“我是三弦战士。”
“三弦战士有你这样动员的,共产党闹革命是为人民谋福利的,不是为自己抢老婆!”
韩起祥被剥夺了随军的资格,打发着让他走了。韩起祥坐在山峁上被风吹着,就从破棉袄的窟窿里掏棉絮子擦眼泪,掏一疙瘩擦了,再掏一疙瘩擦了,脚下的酸枣丛上白花花一片。半夜里,韩起祥背着三弦下了山峁,顺着无定河岸滩走,走了十里,又返回十里,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鸡娃叫着天就亮了。
无定河边是韩起祥的故乡。三岁的时候,娘背着瞎了眼的儿子去投靠舅舅,舅舅不收留,还骂了妹子回全人都难活着你还留这个瞎子干啥?娘背着他在无定河岸上灰沓沓走,天又下了雨,河里起了洪,娘觉得当哥的也骂得对,真不如一死了了,就在雨地里哭了一场,抱着他往河里去,在岸上避雨的苏老泉见了,硬是过来把他们母子救下。这苏老泉认识高文旺,韩起祥才从此跟了高文旺学说书。无定河是韩起祥的救命河,这一回,韩起祥在一个村庄口的麦草垛里睡了一觉醒来,没想到远处竟也传来了一阵三弦声,他走近去,遇见了他的师兄马步云。马步云原本不是瞎子,小时候讨饭让狗咬瘸了一条腿,为了跟高文旺学说书,自己用剪刀剜了自己一只眼,师傅被枪毙后,马步云没有南下,独自在无定河边卖艺。两人见了,抱头痛哭。马步云提议一块去内蒙。韩起祥说:“内蒙人稀少,谁个听说书,寻着饿死呀!”马步云说:“咱可以算命么,大前年我带了一包针,换了二十头羊哩。”韩起祥说:“你说天话,一苗针硬换一头羊?”马步云说:“那里人就这么质问我哩,我说,这一苗针细是细,却是用铁棒磨出来的,还不值一头羊?他们就信了。”韩起祥没有去,他说他还是回延安去,而且要马步云一块跟他去延安。马步云说:“师傅闹红哩,闹死了,说书的就是说书的,我不和官府的、当兵的粘!”韩起祥就二次南下去延安。
一路上,韩起祥当然以说书讨吃喝,弹起了三弦,旧书说着说着就冒出新书来,旁边的人问起延安到底怎么样,韩起祥说延安好,问怎么个好法,韩起祥说有吃的有穿的有毛主席。结果,一大批穷人跟着韩起祥投奔了延安。沿途的人都把韩起祥一段书词又编了歌子唱:
千里雷声万里闪
去了延安红了天
牛走大路虎在崖
不到延安你白活来
毛主席听说了,又接见了韩起祥,说:“韩先生,你可是立了功啊!”韩起祥说:“毛主席,我还立什么功呀,不挨骂就好了!”韩起祥知道骂他的那个政委也在场。政委就说:“韩先生,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木墩墩,原来你还是个金钟!”
韩起祥第二天再给人说书,开场就加说了毛主席怎样说他是三弦战士,是艺术家,又说了打榆林立了大功的政委也向他道歉哩。
我以前把你当木墩墩
原来你是个金钟
今后我这土不再埋你
让金钟升在空中
有光有亮
有响有声
一九四八年,毛主席离开延安去了西柏坡,韩起祥还在延安留着,住的是毛主席住过的窑洞。窑洞外的那棵枣树结了枣,韩起祥一颗一颗都给毛主席留着。但毛主席再没有回延安来,他进了北京,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韩起祥作为边区的革命干部进驻西安,被任命为西北文联的主任。他的眼睛当然还是瞎子,但已穿上了中山装制服,而且还有一双皮鞋。皮鞋的口沿儿很硬,第一天把脚就磨了水泡,他用棉花垫着。韩起祥上到了西安城中的钟鼓楼上,弹三弦说了一段书。他说:“嗨,我真的在钟鼓楼上说书了!”
当上了文联主任,韩起祥就组织西北民间艺人要成立个曲艺团,他打电话到榆林,要求当地政府找着他的师兄马步云,一定得用马让他骑着来西安。一个月没有消息,终于有人给韩起祥捎来一信,信是马步云托人写的,只写着七个字:我有野心去不得。韩起祥说:我这师兄是贱命。
机关的人一上班都说:“韩主任!”韩起祥有些不习惯。共产党的会多,韩起祥在会场坐上一半个钟头了,便说:“歇一会吧。”就休会了。干事们说:“来个说书吧!”韩起祥就笑笑地让人去他的办公室拿三弦,仍是在腿上系了竹板儿,一条腿那么踏着打节奏,三弦一响,嘴就张开了。牙齿上粘着一片韭菜叶,秘书过去帮他擦了,说:“主任,咱以后不要随便说书了。”韩起祥说:“为啥?”秘书说:“什么人都起哄着,主任就不像主任了。”韩起祥觉得对,却说:“说了几十年了,不说憋得慌。”秘书说:“那也得看给什么人什么场合说。”秘书又买了一副墨镜给韩起祥戴上。
韩起祥住的是一所小四合院。院子原本的主人是警察局长的小老婆,收没房产时,吊死在窗棂上。韩起祥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