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乐 诱部 明 田芝衡抄本-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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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苦的是婚姻一事,往往被人缠扰得无计可回。即使回了张黄李赵,又有吕蔡陶姜来问信,只弄得许绣虎青黄无主,黑白难分。欲就了这家,又恐此女虽有姿色,未必多才,岂是我许绣虎之好合;欲待允了那家,又恐怕其人之女,虽是有才,未必便称佳丽。终日只是含含糊糊,又且不便与人说知心迹。无奈这些做媒的人,俱是受了女家的嘱托,一早一晚的来走动,许绣虎甚不耐烦。口枯且又琐,极力俱辞。到了后来,这些女家见他东也不允,西也不就,恐怕媒人口舌笨拙不善言辞,只得另又托嘱乡坤家寻了乡绅,财主寻了财主,秀才寻了秀才,俱来说亲求允。许绣虎终日迎送不暇,十分愁苦。一日梳洗对镜照了一番,不觉暗笑起来,道:“从来人以貌美为佳。不意今日我许绣虎反以貌美受累,岂不是件从古未闻未有的事,岂不可笑?”梳发未完,老仆走来说道:“有一位冯老爷来拜相公,坐在厅上立等。”许绣虎问道:“哪一位冯老爷,他来为什缘故?”老家人笑嘻嘻,不知说出什么话来。只因这一说出,有分教:
安排陷阱牢鹦鹉,得开金锁脱蛟龙。
不知后事端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憨公子为妹婚寻人立逼 美秀才苦推辞受尽肮脏
词曰:
韫椟才高,青年貌美,久着时髦。愿结求婚,央媒月老,招赘儿曹。甜言逆耳徒劳,魆地里、安排虎牢。关禁煎熬,憨呆狂且,潜奔生逃。 调寄《柳梢青》
话说许绣虎听见老家人说是冯主事(来拜访,知他必无别事,毕竟)是哪一家烦他来与相公做媒的。许绣虎道:“原来是他。”速忙将衣巾整齐,出厅相见,道:“小侄不幸严慈俱背,读书不出户庭者六载余年。(有失问候。)今虽服满,尚未(趋承)问候年伯,不意年伯反赐辱临,侄罪多矣!”冯日敬道:“我记令先尊(年兄)在日,贤侄尚在髫龄,已知贤侄必非凡品。光阴瞬息,已经六载,今观贤侄伟然一丈夫矣,深为可喜。老夫今日之来,非为别事,(只因)受了来大冢宰之命与贤侄为媒。这来大冢宰,近日告假在家。有位千金小姐,(姿色之美,不待老夫言述。只因为父者过于溺爱,不免慎择东床,一时未得佳美之婿,所以这位小姐盈盈)二八,(尚然待字深闺)。不意近日(大冢宰忽有所)闻,(而)知贤侄才(情高卓,容)貌不群,实可称东床坦腹。前已托人来说,贤侄一例推却。未知何意?因想来人或者言语未周,或者未堪郑重。因知老夫与贤侄世交(通好),故(此)特命老夫亲(自)来(厅)作伐。(必能善为我言,因而受托)。乞贤侄允从。(一则不负冢宰殷殷择婿之初心,二则无辜老夫执操柯斧之意。)”许绣虎听,连连打恭道:“小(年)侄赋性愚鲁(而且钝),又兼家寒,向蒙诸位簪缨,通家旧谊,往往议结姻亲?(年)小侄非不愿纳,但心固有志也。尝思天下美(貌)女(子,)何处不有,才(智之)女,亦何地而无?若貌无沉鱼落雁之佳,才无咏絮之雅,小侄不取也!必待才貌兼全,能与小侄之才旗鼓相当,你吟我咏,才是小侄的佳偶。况且男子之娶妇,与女子之嫁夫,若无定见,一有所失,终身怀恨,悔莫大矣。(负大冢宰殷殷择婿之意,为人之所才夺也,)还望老年伯善为我辞之。”冯日敬听了,不觉(的哈哈)大笑道:“我只道贤侄具此青年秀美,必要谈吐凌云,襟怀俊逸。不意贤侄(幼失双亲,且少义方之训,)竟成了一个迂腐木雕,不通时务之论。(乌呼可也?)你说沉鱼落雁,(避月羞花),此不过赞美之词,以比美貌之女。你说咏絮之才,亦不过诗坛中,以赞美之称。所云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谓,何而贤侄执此以为定论?吾未见其人也!莫怪老夫言过于激,若依贤侄这般见识,错过好事姻缘,将来老大徒伤悲耳,还宜允了这头亲事才是。(万万不可错过,失此良姻。)况且这来大冢宰,现任当朝一品,求婚于汝,不为辱没。亦且将来富贵功名,何须力求!”许绣虎听了,(只得)也笑(了一笑,说)道:“老年伯见教的极是,无奈士固有志,不可夺也!”冯日敬见他不从,只得起身别去。(正是:)
炎炎赫赫做高官,为女求婚有什难。
谁道儿郎坚执意,推三阻四万千般。
许绣虎送(了冯主司)出门,自己回到书房(来。想清早起被他缠了半)日,(又)被他抢白了一场,好不气闷。直到午后,方才气平,道:“我有如是之丰姿,必不肯等闲弃掷,断送于村姬嫫母之手。只是方才此老劝我不可错过,老大伤悲,倒也是正理之言。但不知此女果是何如?”因想了半晌,道:“岂有此理!从来天生万物,各有匹偶。今既付我如是之才、如斯之美、又岂肯使我有鳏在下?亦必生有一才美之女,以作(蒹葭)好合。(苟无才美之女与我而终其身,岂非天之所赋为虚也)我今须拿定主意,万不可被人摇惑。”忽又想道:“我生于斯、长于斯,数年以来,为何不曾见、不曾闻有什么奇才异色之女子(有只字流传。他方才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倒也说得有些道理。)难道生于古,独不生于今乎!”因又想道:“必无此理。我今守制六年,出门甚少。况且一水一洼之地,又无山川之毓秀,岂有(沉鱼落雁,避月羞花)之女子?我想遍天下之大,必然有才貌兼全的女子也!还是我不曾广见广闻,若果能广见广闻,而于此留心寻访,必有一番奇遇,也不可知。不要被这老儿挫吾志可也。”遂依旧回绝媒人不题。正是:
姻缘自古前生定,若是今生便可为。
不是推三并阻四,怎能得见美于斯。
再说冯主事,见他不允亲事,心中不悦。遂(一径)来见大冢宰,将许绣虎辞婚,固执不从,细细述知。道:“不是晚生不善辞令,大都此子无福,有违盛意。”冢宰听了,笑道:“婚姻之事,固不可强为,亦非一言而决。明日有友人相约游览西湖,等我回来再处。”来公子在旁听了,忿忿不平道:“小畜生!这样可恶,不中抬举,藐视我父亲(大人)!怎见我妹子便是无才?(便是)无貌?休讨得我公子性发。从便从,不从写个帖子与学院,革他的衣巾,他也没处叫苦。”冯主事道:“公子不必性急。既是令尊大人友约游湖,且等回来再作商量。”说毕,别去。当不得这来公子使公子性儿,(听)见不允(他)妹子(的)亲事,心中(十分)懊恼。遂暗暗算计一番,道:“我今只消如此这般,不怕他走上天去。”遂(悄悄)吩咐家人,等老爷(起)身后行事。过不两日,来大冢宰出门去了。这些家人奉公子之命,无不尽心打听。分散在许家左右,访察他的动静。不期一日,许绣虎因母舅寿诞,(叫老仆备了礼物,)从清晨出门去拜(了母舅的)寿,母舅留他吃一日酒,至傍晚方才(辞别)回家。行至途中,忽有三四十青衣的人,走近前来搀搀扶扶的说道:“今日许相公不在家中,我等寻了一日,却在此处相逢,快走一步,免得我家相公等久。”此时许绣虎(虽不十分沉)醉,(却也酣酣然有些醉态),只觉两眼蒙眬(的)问道:“今日是我出门拜寿才回,汝家相公是哪一位?(叫你们)寻我做什事?”青衣人道:“小人等奉了相公之命,来请公子到家做些诗文。”许绣虎道:“此时天色晚了,我要回家歇息,明日到你家做罢!”众人道:“这个使不得。若请不去,就是连累我们受责。”一面说,一面扶拥着而走。许绣虎道:“请做诗文,绝妙好事,我也不好辞。你家相公,端的是谁?若是俗人,我就不去了。”众人道:“我家相公是个文人,到那里相见便知。”说罢,不由许绣虎的脚步做主,各自用手搀扶,却扶走到一座大楼高峻、房舍连云,一个大人家的门首。许绣虎见了,心中(却是)明白,遂立足道:“着哪个人去报知主人,可出来迎接(才是)。”众人道:“晚间不须迎接,且到厅中迎接不迟。”说罢,又搀扶着许绣虎入到中堂,转入后厅,又进耳房,又出夹道,弯弯曲曲,(逶逶迤迤,)一重重,一进进,不知走过了多少厅堂廊庑,然后到一小室中来,已有灯光明照。虽不是精致书室,却也有儿幅歪斜诗画,数卷残书。再看那厢,有纸帐梅花,竹床半榻。许绣虎看了,想主人必是个俗物,我回去罢。遂回(过)头要问众人,早已不知去向。忙寻旧路,走到门边,竟关锁得无路可出。不胜恼怒,道:“这些奴才,是何缘故将我诱哄到此,意欲何为?”只急得(甚是)没法。急了一会道:“来路关锁,必有后路可出。”只得走入小室中,要寻后路,将灯四下照着,但见周围粉墙高有数丈,插翅也不能飞出,急得酒气全无,暗想道:“请我来做诗文,是文人韵事,怎么(着人)这般恶请?我记得先前进来,是个门第人家。今又如此深房邃生将我关禁,难道怕我逃走了不成?”(又想道:“着人请我是真。恰好我今日不在家,这几个家人遇见了我,遂自一径请来,倘或主人此时已入梦乡,不便相见,家人们不知道理,怕我走去,我将关闭在此。”)正想未完,忽听见里面(一)众人声音。西壁厢开了一扇小门,有十数人点了灯火,(簇)拥着一个人走来。许绣虎忙抬头将他观看,你道这人如何模样?只见他:
一脸糟粕气,满腹势豪矜。头上飘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