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笔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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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云这时站起来笑嘻嘻地说:“嫂子,人家大老远地跑过来给你瞧了病,你也得敬杯酒表示表示吧。”巧云说着,胸脯上还一阵乱颤,看得我本来就受酒精刺激的胸口一阵火烧。
魏大娘走了过来,端起酒杯说:“康教授,长青兄弟……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我,你们真是费心了。我这人嘴笨,也不会说什么话,我就敬你们一杯,啥话都在酒里了!”
大伙都哈哈笑了起来,我跟康锦客气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而魏大娘却没有喝,端着酒杯愣在了原地。我们都有些意外,巧云拉了拉她:“嫂子,你咋啦?”
“巧云,不对啊巧云!”魏大娘转过头去看着她,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随后的一句话让我本来热火中烧的胸膛一下冷却了下来。
“上一次那个跪在我床头的人,就是我儿子志强啊!”魏大娘说这句话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襟,嘴唇颤抖,“我想起来了,那天他喊我的那声‘娘’,说的是客家话!”
满座愕然。
魏大娘是贵州榕江的客家人。除了族长外,知道她籍贯的人并不多,大家只是大概知道她是从南方嫁过来的而已。并且魏大娘也从来没有在村里显露过自己的客家话,这种话语调复杂,外地人也根本听不懂。只有在家里的时候,她才偶尔跟自己的儿子用客家话交谈几句。
让我回想一下,在上次出事的时候,那个戴斗笠的男子忽然贴在魏大娘的脸上喊了一声“娘”,竟然用的是……客家话?
如果这真是某个人想出来的治疗手段,我只能说,他玩儿大了。事情不可以做绝,他却费尽心机地不留一点后路,甚至连客家话这种小细节都考虑了进去。
这得是一个心思多么缜密的家伙啊!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声地问族长:“除了志强,你们村里还有谁会说客家话?”
族长看着我摇了摇头,面无表情。
我的心沉了下去,事情开始往预想之外的方向走。我茫然地看了一眼康锦,他紧皱眉头,但还是拍了拍我安慰道:“长青别急,再好好想想,一定还有我们疏漏的地方。”
我们开始冥思苦想,但魏大娘根本不给我们思考对策的机会。她又开始犯病,泪流满面地喊叫着志强的名字,任凭几个后生上去也按不住她,撕扯之中把食堂里折腾得碟盘乱飞,一片狼藉。族长在一边急得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好……”
事情忽然就变成了这样,让人有点发蒙。魏大娘忽然冲了过来,圆瞪着双眼看着我叫道:“我儿子,那是我儿子啊!”我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急忙往后一退,结果一盘子菜汤结结实实地倒扣在了衣服上。我这个懊丧啊,胡乱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擦了擦就扔在了地上。而魏大娘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奋力挣脱几个村民的拖拽,一下趴在地上抓住那张沾满油渍的皱巴巴的废纸,双手颤抖着展开,像古代宣读圣旨的太监一样尖声叫道:“我儿啊!志强!”
这一嗓子极其刺耳,像一把锯条划过我的耳膜。我定睛一看,那张用来擦油渍的废纸不是刚下长州高速的时候警方发的通缉令吗?我记得当时瞅了一眼,顺手就揣进了兜里。
没想到连族长的音调都变了,他指着魏大娘手里那张脏兮兮的通缉令,嘴唇哆嗦着说:“志强……那是志强啊!”
我顿时就在风中凌乱了。
康锦忙道:“你们看清楚一点,再辨认一下,这应该不是志强。通缉令的人物肖像因为没有表情,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容易让人混淆……”
族长打断了他的话说:“康教授,我再老眼昏花,也不会不认得志强啊。是他,没错,那就是志强啊。”
经过在场所有人的辨认,那张通缉令上的肖像确是志强无疑。虽说照片有些模糊,但那张相处了十几年的脸他们太熟悉了,就连嘴角处的一颗小痣都严丝合缝。这就极其诡异了,虽说志强在水库里游泳被淹死没多长时间,可金店抢劫案却是在志强淹死之后才出的事情。
难道淹死的志强,又去抢劫了金店?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力。
不管哪一条线索,都开始向人们不可揣测的方向走去,为今之计,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开棺验尸。
在中国,下葬之后再开棺是对死者大不敬的,尤其农村最是忌讳这个。但目前来看,似乎除了开棺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来消除笼罩在众人心头的这诡异疑云。最后在族长艰难地决定后,一行村民拿着铁锹等物什直奔茂家营的坟场。
当时天气还很炎热,坟场里却让人觉得有些阴寒,到处弥漫着一股骨殖腐败的味道。几只黑鸟站在坟头上看到人来,振翅飞去,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孤鸣,我忍不住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扫视着相隔不远就鼓起的一座座坟丘,莫名地想到晚上是不是会有人相继从这里面爬出,像我们一样站在树底下舞蹈吟唱。
我忽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到了志强的坟丘旁边,族长沉思了一会儿,说:“挖吧。”
几个后生抄起家伙挖起来,围观的村民站成一圈,全都鸦雀无声地注视着,像在举行某种安静的仪式。很快,黑色的棺材板从土里露了出来,表层已经开始腐烂剥蚀了,露出一道道深褐色的斑驳痕迹。旁边有人唏嘘起来,仿佛在哀叹生命的易逝。几个村民扶着魏大娘,害怕她一激动再晕过去。
一个后生跳下坟坑,拿起撬杆插进棺材缝隙里轻轻一压,只听“吱呀”一声,固定的棺材板松动了。当散发着腐败潮湿气息的深褐色棺材板一点一点从上面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前伸长了脖子。我尽量保持着镇定,却听到了咽下唾沫时喉结滚动的声音。
棺材板完全打开了,我的心脏跳个不停。内心深处暗藏的臆测浮出水面,却希望它永远不会成为现实。这种感觉很矛盾,你略为期盼着事情发生,却又害怕它带来的转变。情绪在理智之下慢慢流淌,像一座覆盖着冰层的火山。
棺材里面是空的。
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怔住了。我看向康锦,他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因为这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而产生的一丝丝冲破世俗的快感。
“怎么,怎么……”族长手指着空棺,脸却看向身后的所有人,“我亲眼看着志强下葬的啊,怎么会这样……”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包括魏大娘。她看着空空的棺材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一片惊愕。她或许已经准备好了要在儿子的尸骨面前大哭一场,但眼前发生的事实却让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康锦沉默着思索许久,问族长道:“当时下葬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场?”
“好多人啊。”族长看看周围的村民说,“今天在场的就有不少。”
“虽然这个问题有点荒唐,但我还是要问一下。”康锦踌躇了几秒钟,“当时你们确定,志强是真的已经死了,而不是昏迷什么的?”
“康教授,你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们还能把活人当成死人埋了不成?”族长第一次表现得略为愠怒,“志强从水库里打捞出来的时候,身子冰凉冰凉的,都被泡得发白了。要是再晚个把小时,就得叫水里的鱼虾啃了去!”
我赶忙打圆场道:“族长,您别生气,老师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想问明白当时的情况,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长青!不用再说了。”康锦忽然伸手制止了我,对族长说,“我大体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但能入手的地方不在这里。我们要先回趟市里,这两天麻烦你尽量封闭整个村子,不得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封闭村子?”
“对,”康锦一字一顿地说,“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离开。”
我和康锦立刻起程返回长州市里。在路上,我问康锦道:“老师,你说的应该入手的地方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康锦没有回答,而是问我:“对这件事情,你应该有个大体的猜测了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我觉得很诡异。”
“还是那句话,长青你记着,在这个世界上,越是看似有鬼,越是背后有人在捣鬼。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最鬼的就是人类自己。”
我说:“话是这样说,可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糊涂了。”
“没有什么好糊涂的,我们被眼前毫不相干的细节干扰得太多了。抛去一切假象和伪装,你只需要记住人类不管从事任何活动,都有一定的目的和动机。只要找出那个动机,那么覆盖在其上的行为方式都可以被推敲出来。”康锦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想一想,金店抢劫案,游泳溺死的志强,受到乡里关注的恐惧症患者魏兰心,空空如也的棺材……不要局限于事件上的时间顺序。”
我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康锦的提示让我的思维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幽暗的屋子里射进来一道淡淡的阳光。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飘过去了,我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到。那些不按时间顺序发生的事情形成了一块拼图,中间却又残缺着大块的空白……长途汽车猛地停了一下,我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前面的座位上,在那一瞬间已经形成的拼图仿佛花瓶摔在地上般破碎,我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
“长青,没事吧?”康锦关心地问。
“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个通缉犯,就潜藏在茂家营!”
康锦看着我,闭上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回到长州市里后,康锦通过一些关系,联系到了负责金店抢劫案件的刑警队队长杨雄。我们在市局里见到杨雄的时候,他正在翻看一叠厚厚的资料,皱着眉头,嘴上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烟灰落得衣服上到处都是。初次见面,我实在无法将他和精干的刑警联系在一起。这个不修边幅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乱得就像一团鸟窝,络腮胡子不知道多少天没刮了,松松垮垮的警服领子上还有一道牙膏沫子。他站起来眯着眼睛招呼我们落座,举手投足间根本不像一个政府工作人员,而更像是一个扫大街的民工。
双方寒暄了几句,随后就谈起了正事。杨雄知道我们的来访是跟“金店抢劫案”有关,他摁灭了燃尽的烟头,又续上了一根说:“案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进展,上面已经发话了,要限期破案,我们现在的压力很大。”
康锦说:“或许我们能够给你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康教授,我听朋友说了,你是社会学方面的专家,对于人类行为学和心理学都研究得比较深刻,但,怎么说呢?”杨雄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抽着烟说,“刑侦学是比较特殊的一门学科,跟其他纯理论的东西还不太一样。再说你们刚来长州,对一些情况还不太了解。如果想帮忙,我很欢迎,我会提供一些现场资料给你们作为参考。”
我插话道:“杨队长,我们可不是刚来长州,我们是从茂家营赶过来的。”
“哦?茂家营?那是个偏远的寨子,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研究一个奇特的死人复生的案例。”康锦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这次来,是因为茂家营的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