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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2004年第02期-第59部分

小说: 2004年第0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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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那些穿白衣服的人和医院的高墙都将成为我的抵挡刀箭的掩体,他们会保护我。在那些等待的时间里,我想好了对策。这个办法其实就是遇到狗熊的办法——装死。我请求将我全身麻醉,然后在我的肚子上开辟出一条宽广的大道,让我肚子里的人,大踏步地走出来,从而废弃那条狭窄的古老的小路。
  医生以及我的丈夫都被迫接受了我的要求,并按照我说的做了。在那些用来抵挡我的拥有重兵的疼痛的药品里,有一支杜冷丁,在我清醒之后,我第一次领略了杜冷丁的迷人魅力。有半个月,我几乎无法闭上眼睛,我对病房那枯燥的环境突然有了了解观察的欲望。我每天大睁着眼睛,凝视那些药瓶,输液架,角落的一只逃过了无数次清扫的可乐瓶。而对我的(?)孩子则不想看。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同他划清了界限,他是我丈夫的,寄存在我这里几个月(他想寄存的时候曾遭到我的顽强抵抗,最后我输给了他),现在我把他还给他。他把他放到我这儿的时候,几乎称不出斤两,而我还给他的时候,已经有三千六百克。这就是他一辈子即使把挣的钱全给我也觉得仍然欠着我的债。八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能忘掉那支杜冷丁,如果我手边有的话,我一定控制不住再试一次。上一次我因不了解没有仔细咀嚼就吞下了它。即使这样,它令人震撼的香味仍在我的舌尖滞留不去,让我无限怀念。
  当我从麻醉中醒转过来,看到的是停止了战争的战场。虽然地上有血迹,但除了我自己心跳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战斗结束了,厮杀结束了。我被从战场上抬下去。那实际上是我对自己的战争。我的对手是我的恐惧,我成功地麻醉了她,在她暂时闭上那双惊恐的眼睛的有限时间里,我伙同医生用一把刀果断地解决了困扰了她三十年的事情。
  在小学以至中学,我怕上体育课中的鞍马。那是一匹木马,很不像。只有四条腿,没有头。(也许作为一匹马,有四条腿就足够了,头可以没有,但腿缺一不可。作为一匹马,头确实没用,速度,转弯,跳跃,这些在马的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事情,都由马上的骑手说了算。那骑手就是马的头颅。)有一个铺了皮垫子的马背。我们排成一行,一个个地从 那没有头的马背上跳过去。别人似乎没费什么事,只有我惧怕那匹马。我不知是怎样,从哪里得知:我跳不过去,我永远跳不过去。我也像别人那样助跑,拉好了跳跃的架势,就在我该起跳的一瞬间,我突然改变方向,从我极有可能越过的马的身边绕了过去。
  青蛙在公路上舞蹈
  “这时候(春季),青蛙的第一胎儿女刚刚长出四只小脚。它们在雨天借着蒙蒙的水雾跳到公路上来。
  “公路上是密布的车轮,幼小的青蛙在车轮下舞蹈。每一辆汽车驶过都留下一片青蛙的尸体。
  “听不到稚嫩的肉体与巨大的橡胶轮胎相触发出的声响。那声音如泥土下没有长出地面的种子,被雨声,被发动机的轰鸣层层地包裹和紧紧地覆盖了。”
  这是我的一篇散文的中间部分。开头部分是写我的晚饭吃什么。我拐了一个冗长的弯,试图将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弄到一块。我的文字一直遵循隐和曲的原则,喜欢把一句平淡的话通过一些技巧变得不平淡。我在这纯粹的文字游戏里丝毫不觉得累。弯绕得越急陡,角度调得越离谱,越觉得自己有才华。转好弯确实需要才华。比如时装展。时装也就是衣服,衣服的意义非常明了——保暖和遮体。而时装展上的衣服的意义已经凝结在一粒纽扣,一个大胆的褶皱,一种突兀的颜色,一块惊心动魄的镂空,总之,意义已浮上表面,潜伏在每一个细节里。
  那篇文章的标题叫《晚餐》,看标题还以为是跟晚饭有关的故事。
  “十八点三十分,要是没有极特殊的情况的话,我开始吃晚饭。晚饭通常是米饭还有一盘蔬菜,比如菠菜、油麦、黄瓜,一定得是这些绿油油的东西。还有一盘是动物的肉。我不主张素食。虽然我很善良,从没亲手杀死过一只动物。在乡下教书时,我要在一条穿过水稻田的公路上步行二十分钟。春季,稻田里的水是白花花的,而秧苗却是细弱的。近看没有颜色,往远才有烟雾般的绿色,像一方淡绿的纱,堆积起来,绿色就浓了。这时候,青蛙的第一胎儿女刚刚长出四只小脚,尾巴还有短短的一截。逢上雨天,它们借着蒙蒙的水雾,跳到公路上来。”
  从晚餐的餐桌到十几年前乡下水稻田里白花花的水细弱的秧苗和刚刚长出四只小脚的青蛙,我似乎没费什么力气,虽然转的差不多是直角,但我没感觉到那个尖锐的直角的存在。一段时间以来,我痴迷于文题的平淡无奇,冷静不动声色。看标题绝对猜不到我要写什么。比如《晚餐》,谁能想到我将在这个标题下详细描绘雨天青蛙在公路上的死亡游戏,让巨大的橡胶轮胎和幼小天真的青蛙一同来到我的餐桌之上。
  “我撑着一把淡紫或淡蓝的雨伞,走在横穿水稻田的公路上。我的步伐一点都不急促。我能在雨中步履悠闲,包括在没有伞的时候。我看到天地都是灰白的,只有脚下的那条公路,是黑亮的,像是卧在水稻田里暂憩的大鱼的脊背。
  “这黑色的脊背上坐满了青蛙的幼仔。它们刚刚结束了依赖宽大的尾部在浅水中游动的无聊生活。那四只小脚总算都长齐了,为行走和跳跃的准备工作经过漫长的努力已经完成。它们急着到陆地上去一试身手,而水稻田里惟一的陆地是那条布满杀机的公路。
  “它们已经跳了上来,在我的身前身后做着跳跃练习。它们旁若无人的玩耍使我的行进速度大大地减慢了,为躲闪它们,我的步伐变得有些滑稽可笑。二十分钟的路,我也许走 了四十分钟。这多用的二十分钟,使至少一百只青蛙的孩子得以继续它们的游戏。
  “我不是因为善良,只因我的心脏无力承受一只沉浸于一个重要游戏里的动物的幼子碎裂在我的脚下发出的那个声响。是那个声音让我胆战心惊,举步维艰。可是,那些行进的汽车,尤其是那些滚动的橡胶轮胎,对那种声音没有我这般敏感。有着肌理坚实的心脏的汽车从我的身旁开过去,从青蛙的肉体上轧过去,转眼就将我甩在了身后。它们没有为那众多的生命停留哪怕一秒。
  “横穿水稻田的公路,是青蛙比赛、表演跳跃的惟一舞台,虽然这舞台上有滚动的车轮。车轮无视青蛙的存在,而青蛙也做到了无视车轮的存在。在同一个舞台上,车轮和青蛙都激情饱满地跳着自己的舞步,而对不时的碰撞忽略不计。那被忽略不计的尸体,横满了雨中的公路,它们在我近视的眼中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我看不清它们,只是听到了那些声音,那些啪啪啪的碎裂声。在我的耳边,汽车像是碾过了一个布满了气泡的路面。那些声音穿过汽车的鸣响,又涉过雨水的喧哗,长途跋涉而来。它们一定是走累了,来到我的耳边就不走了,长久地停了下来。”
  《晚餐》的文章的结尾也让我满意。
  “此后再吃那盘肉,总是想到马路上血迹斑斑的青蛙尸体,而那些尸体与我有关。被这种轻微的精神强迫症困扰了一段时间后,我决定吃素了。只吃青草和谷物,像牛羊一样活着。实际上,我的素食运动只维持了两周。在一次朋友的聚餐上,我略犹豫了一下,就把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咀嚼,我深刻地感觉到牛肉同一根菠菜的细微不同。那块牛肉也乐意在我的牙齿间跳跃,而我的被青菜纠缠了半个月的牙齿,也像突然遇到了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它们急切地拥抱,既而溶为一体。”
  梅花状死结
  “青蛙,幼年的青蛙,对同伴的尸体视而不见,对车轮巨大的杀伤力视而不见。它们在同类的尸体间继续着雨中的狂欢。”
  在阅读五年前的文章《晚餐》时,我发现了问题。我追忆出的画面十分清晰:十六年前,烟雨蒙蒙的横穿水稻田的公路,像一条有着油亮脊背的卧在水中的大鱼。成千上万只小青蛙跃上它的脊背,而没有一只成年蛙。成年蛙一定也经历了公路上的血雨腥风。水稻田里所有硕壮如牛的大蛙,都曾是雨天公路上的舞蹈者,它们是车轮间的剩余。这就是十六年后我猛然意识到的。
  幼年蛙没有成年蛙的看护。它们的母亲,看着(也许根本就不看)自己的孩子死在车轮下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也许,长出四肢的蛙必须要登陆舞蹈,必须要认识陆地的残酷,然后才能开始它们的两栖生活。
  它们的血液是凉丝丝的,不能培育出一,株枝繁叶茂的母爱与责任的大树。公路上的青蛙是自由的,绝对的自由。它们对自己的死亡负责。它们不知道谁是妈妈,它们吃的第一口食物是自己找到的。它们无视血缘,血缘在那里不是绳索,而仅仅是一个起点。
  血缘在我们这里不是起点而是链环。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拧满了环扣。我们无处跳跃,也无力跳跃。我们被固定在一个环节上,受左右的牵绊,上下的制约。这些环扣被一些人感觉到了,有个叫苏童的人把这些环结画到了纸上。
  苏童的图画叫《训子记》。这个题目并没有马上吸引我,虽然苏童的图画大名鼎鼎,但我还是先读了同期的其他篇目。在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那期《小说选刊》就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我于是 拿起了它。其他篇目都看完了,甚至评论都读了,我别无选择地读《训子记》。我对于这位作者是知道的,尤其他的名字很好听——苏童——苏童——苏童——,像小巷中悠长的叫卖。
  《训子记》的小说通篇写父亲与儿子在链扣中的扭动,写父亲对儿子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耐心细致的捆绑,而这个捆绑却是为他(儿子)好。而儿子觉得不好,拼命挣扎。小说的结尾十分有趣:儿子喝酒中毒躺在医院里,已经死了,父亲来看儿子。
  “让我们惊讶的还有马恒大,他在儿子马俊成为东城毒酒案的第一死亡者后,并没有想到追究毒酒的来源,追究制造毒酒者的刑事责任,他只是一味地呼天抢地。过度的悲伤使马恒大老人失去了理智。他突然爬到儿子床上,与儿子并肩躺在一起。医生护士都不知道他的用意,他们说,你这是干什么?再伤心也不能影响我们工作,马恒大闭着眼睛,对他们说,闲话少说,你们赶紧给我打一针,打毒针。死得越快越好。医护人员当他是说疯话,他们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不要太伤心了,回家休息一下吧。马恒大仍然闭着眼睛,看得出他确实是在慢慢地镇定自己的情绪。他们看见马恒大拉住儿子的一只手,他说,我不伤心,我是不放心。他以为去了那里,就躲过我了?没这么容易!马恒大说到这里面容恢复了平静。那只苍老而有力的手更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他说,没这么容易,我今天跟他同归于尽!”
  这就是勒进肉里、还不放过灵魂的残酷父爱。我们的亲情之绳实在是太紧了,成了我们担不起的重担,并让我们时时痛苦。
  不过,我们大多数人早巳习惯了血缘对我们的捆绑。习惯强大无比。我刚刚穿上胸罩的时候,简直无法呼吸,但是我现在要是脱掉它就无法入睡。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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