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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

收获-2007年1期-第60部分

小说: 收获-2007年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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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子他爹是从沙地来的上门女婿,每年按沙地人的风俗年初五放二踢脚迎财神。沙地人是从江南迁徙过来的,他们不恋土、不恋家,男人都走四方,赚四方的钱,单把女人和老小留在家里厮守,赚四方钱的人重财神呢!也或许是他们来江北的时候,江北的土地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宽裕,不像对待观山村人那么厚那么温,观山村人是从北方迁徙来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呢?观山村里,除了吴秀才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不过那一定是比沙地人早,要不观山村的地怎么就比沙地人的地厚实温暖呢?要不观山村的地怎么就那么养庄稼?沙地人迁来肯定是晚的,沙地人只是占了一些江边和海边的盐碱地、沙积地。 
  荷叶是江北人,土生土长在观山村,并不晓得什么财神。江北人的礼数,腊月二十四送灶神、三十祭祖,年初一到土地祠上香、给长辈拜年都是要紧的事体,江北人的世界观里,没有财神的概念,最重要的是家祖,是灶神,是土地,敬了灶神和土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能吃饱,就满足了,所以,江北人有了灶神和土地神,就不要财神的保佑了。荷叶是女人,女人总还是要从男人的,虽说二子他爹是从沙地来的倒插门女婿,名分上是低的,二子跟着荷叶姓,并不跟他爹姓,年三十祭祖,也只祭荷叶这边的。不过荷叶许多方面还是随二子他爹。 
  二子他爹在家的时候,团圆饭的格式也改了。江北人吃干团圆,年三十由家里的女人们和好米粉,搓出雪白的圆子来,每个圆子都有尖尖的顶,阔阔的基,尖顶上还要点上红点,放在筛子里,看起来像一片满腾腾的米仓。初一早早起来,先烧赤豆饭,饭熟了一半,收水了,再把团圆放在饭上蒸,等到饭和团圆都熟了,盛起来,碗底是赤豆饭,碗上是四个团圆,第一碗供给灶王爷,然后才是大家吃的,吃之前要“留仓”,从饭碗里拨出一些饭和团圆来,放进饭桌中间的大碗,表示年年有结余。年初一的菜也是有讲究的,是一律的豆腐,豆腐谐音“福”,图个好口彩。二子他爹尊沙地人的风俗,不吃干 
  ①财神之一。长江一带,由江南吴地北迁而来的人信仰财神,财神有两个,一个叫比干,一个叫赵公明。 
  ②送灶一俗,汉族地区都有,只不过扬州人对灶王爷格外奉承,敬奉尤加。每家每户都有炉灶,在民间信仰中,有灶就有灶神。这灶神是玉帝派驻到各家各户的,负责监察这户人家的德行和功过。每年岁末,灶神就要上天,向玉帝汇报这户人家一年来的情况。有德行有善举的,玉帝将降福赐财,有过失有罪恶的,玉帝要减寿损命。团圆,只要荷叶做水汤团,年三十晚米粉和好,搓成一个个圆圆的汤团,初一早晨用水煮开,用红糖蘸着吃,不用菜。 
  荷叶是喜欢沙地人的风俗的,沙地人日常是简单的,不像江北人那么讲究礼数,但是,观山村是江北人的天下,大多是看不起沙地人的,觉得沙地人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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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二子也醒了。 
  春燕一边拢了二子的棉衣、棉裤,靠着炭盆烤,一边问:“穆汉珉,你是穿了再吃,还是吃了再穿呢?”春燕每天侍弄二子起床,都要这样问的。 
  以前二子会好好考虑一下,看看外面的曙色,听听外面的风响,然后再选定一个答案,现在呢?他想也不用想就说:“当然是穿了再吃。”二子已经九岁,是大人了,他要像大人一样穿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吃早饭。 
  穆汉珉是二子的官名,春燕是二子的什么人呢?二子说不清,荷叶也说不清,春燕自己当然也说不清的。姐姐?媳妇儿?都对,都不对。当初荷叶同意接春燕过来养,是想要个女儿呢!荷叶自从生了二子之后,虽然二子他爹还是照样在她身上忙乎,可是她的肚子就是没有响动,二子孤单得很,荷叶也孤单,一个家里有两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总是不对称的。春燕父亲郭炳南病重,几年下不了地家业垮了,没钱治病不说,女儿也养不起了,荷叶就把春燕接了来做二子的姐姐。春燕是什么时候成了二子的媳妇儿呢?二子记不得了,在二子的记忆里春燕一直就是姐姐,但是村里人却一定说是媳妇儿,姐姐和媳妇儿有什么区别呢?二子搞不清楚,他问荷叶,荷叶说:姐姐将来要嫁到别人家伺候别人去,媳妇会一直留在家里伺候二子,二子要春燕做媳妇还是做姐姐呢?二子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舍不得春燕,他喜欢春燕就这样一直呆在家里,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认认真真地对荷叶说:那就做媳妇儿。他又去对春燕说:你以后就做我媳妇儿。春燕低下头,用眼睛瞪他,不说话。他就想,春燕是不是不大愿意。 
  春燕从来不叫“二子”的乳名,她只叫二子的“官名”,在她的脑海里,“二子”是荷叶娘的儿子,“穆汉珉”才是春燕的“弟弟”。 
  春燕张开烤得暖烘烘的棉衣,二子伸出手往衣袖里套,嘴里嘻咯咯地叫“好暖和”、“好暖和”,这个时候,春燕心里就高兴了,像暖烘烘的棉衣。春燕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女孩心已经细了,已经懂得疼男人。 
  疼男人的女人才是好女人,这是荷叶经常放在嘴边的话。 
  站在门口的荷叶听见屋里二子的响动,心里也高兴了,穆家的女人们似乎总是爱惜男人的,她们有丰沛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总是会转换成献身男人的热络。当初她娘在的时候,每天花一个时辰伺候爹烫脚,爹烫得快活了,闭上眼睛斜斜躺在太师椅上,像是睡着了,娘就把爹背到床上去。娘说,男人舒服了,才会高兴;男人高兴了,女人才会舒服。男人的舒服怎么转换成高兴,男人的高兴又怎么转换成女人的舒服?她不完全懂,却牢牢记在心里。后来,她有了丈夫,渐渐地就明白了娘的话,娘是不错的,二子他爹高兴了,她才舒服,要让男人高兴也很简单,就是让他舒服。 
  以前,爹在的时候,下地看长活做事,背着手在地里转圈,东看西看,然后就在日头底下坐了喝茶、抽烟,爹是讲究东家的礼数的,爹只让长活做工,自己从来不做。后来,二子他爹管地了,二子他爹是沙地人,闲不住,闲不住的二子他爹就和长活一起做事,像牛一样在地里撒欢,把土地犁得开了花,她远远地给他送饭,能听见地心里发出阵阵欢快的叫声来,晚上二子他爹照理该歇歇了,她心疼自己的男人,但是沙地人不会受用烫脚的快活,不肯歇着,二子他爹说他有使不完的力气,晚上他还要继续在她的身上犁地,他说只要是犁地他都高兴,她后来慢慢地就体会到了,二子他爹在她身上犁地是真的高兴的,二子他爹的高兴又会转换成她的快活,她会止不住地在二子他爹快活下颤抖,成为世界上最受用的女人。 
  春燕是外来的,照理还算不得是穆家的女人。在观山村人的意识里,没有生养过的媳妇永远是外人,更别说一个领养的女孩了。可是春燕懂得疼男人,荷叶看在眼里,觉得春燕有穆家女人的样子。春燕也灵性。二子的官名,是吴秀才起的,吴秀才是读书人,他说:人活着最重要的是礼数,懂礼数的人是人中的君子,就像石头得了天地的造化就成为美玉一样,所以,他给了一个“珉”字,“珉”是美玉的意思,二子在穆家的族谱上排行“汉”字辈,连起来,就是“穆汉珉”。荷叶是喜欢这个名字的,觉得它雅气,有味道,尽管到底是什么味道,她也说不清,但是,二子他爹却不以为然,二子他爹不识字,从小长在沙地,不重江北人的“雅”,他说:得给小子起个贱一点的名,不然小鬼会惦记,小鬼惦记头生子,会招了他抬轿子去,小鬼怎么判断谁谁是头生子呢?他会听人叫那个头生子的名字,然后也学着叫,要是那个孩子应答,就没命了,头生子难养,就是这个道理,沙地人喜欢给头生子取个假的排行名,让小鬼听不出来。 
  那天荷叶生了,二子他爹也正好从地里回来了,他瞅瞅躺在荷叶身边的孩子,脸上并没有特别高兴也没有特别不高兴的神色,他只是说:乳名就叫二子吧。荷叶从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就有点拿不稳,心里晃悠,她又用心看二子他爹的眼,直到看见了二子他爹眼神深处的欢喜,那里有真正的被遮掩了的欢喜在跳,她心里也欢喜了,而且骄傲了,她问:那你欢喜吧?二子他爹说:他是小赵公明呢!二子他爹的声音非常轻,轻到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那年,地里的收成果然特别好,二子他爹说:那是二子带来的福分。 
  不过,荷叶其实是喜欢别人叫二子“穆汉珉”的,怎么听都觉得这个名字雅致,“穆”,先嘬嘴,“汉”,后收唇,“珉”,自然地就抿上了嘴巴,“穆汉珉”,这个名字发声的过程,就是超凡脱俗的,里面有让她骄傲的东西,只要默念一遍这个名字,那些柴米油盐的事儿就停了,那些俗不可耐的声音就止了,她就觉得好像飞到了天上。但是,她自己不能叫这个名字,她只能叫“二子”,这是做娘的对二子的礼数,在观山村,谁都得尊崇这个礼数。 
  所以,她喜欢春燕叫二子“穆汉珉”,“穆汉珉”,这里有春燕作为一个女人的妇道呢!春燕还小,但是她已经懂得什么是妇道。女人自古就得拜着、宠着男人,这是女人的礼数,只有阴依附着阳,崇拜着阳,这个世界才正,否则就歪了,女人要是把男人看得比自己尊贵,那这个女人就正了。就像狼山上的松树,背着风长只能长歪,向着风长就正了一样。当然,荷叶也知道,春燕这丫头,心眼细,她是在笼络二子呢,还是真的宠二子呢?荷叶也拿捏不住。 
  吃完早饭,二子和春燕出门。屠苏也跟着他们出门,屠苏是二子养的狗,为什么叫屠苏呢?那个时候,二子刚刚开始读“三(字经)”、“百(家诗)”、“千”(字文),并不识多少字,却对字有盲目崇拜,观山村人,都是崇拜字的,他们都知道,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会被风吹走,但是,写在纸上的字儿却是铁板钉钉,就有了永恒的味道,字里面那些偏僻的、平常说话用不到的则近乎神圣,让人景仰,里面蕴藏着只有读书人才能解得开说得清的道理,荷叶对“穆汉珉”三个字的喜欢来自这种意识,二子也不例外,刚刚开蒙差不多读完了《三字经》的二子绞尽脑汁,要给他的小狗取个名,这让他费了大心思,最后他从王安石的《元日》里选了“屠苏”两个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人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二子喜欢这首诗,他能在这首诗里找到观山村的日常,找到自己的记忆,但是,他又是挑剔的,他在文字里要找的不仅仅是日常,他还要观山村的生活里没有的东西。这首诗,他反复掂量,最喜欢“屠苏”二字,刚刚好,超离了他小小的经验世界,又没有离开他的理解范围。荷叶和春燕都很崇敬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从王安石那样的大诗人的“诗”里来的就很好,二子说,“屠苏”是一种酒,是一种能避邪的酒,二子解释了,可荷叶和春燕并不能把这来自古代诗歌的深奥发音和任何一种有形的酒联系起来,这个名字很神。 
  屠苏是怎么从小崽养成了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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