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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收获-2007年1期-第15部分

小说: 收获-2007年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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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嫉妒在唤醒她什么。 
  接下来的行程取消,撤返长沙,大家仍是惊魂未定,各自回窝,有怀抱的找怀抱依,有肩膀的找肩膀靠,无依无靠的,就只好搂着自己安静地过几天,仔细劝导自己:人终有一死,死在哪里,都将死在夜里。谢不周的头痛病比往日更为严重,在史今的怀里足足疗养了一周(他感到对她有种前所未有的需要),出“疗养院”后恢复正常社交,将挣得的第一笔费用(约五万块)留给了马总的老婆孩子。史今表示幸亏游向深海的不是谢不周,如果失去他,她这辈子都将暗无天日。 
  谢不周的父亲打来电话,说他母亲神智清醒,要见他。谢不周立刻起程,回到家看到父亲又见苍老,照例一阵勃然大怒,对尚在精神病院的母亲骂不绝口。父亲终生只有母亲这一个女人,无论她是疯了,还是跑了,只要她记得回来,父亲都宽容相待。不知道父亲哪根筋坏了,母亲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去对待,她从不在乎他,只是将他不断地折磨。父亲说当年母亲爱上一个唱戏的小生,遭到她家里的强烈反对,他们看上父亲是个年轻的知识分子。谢不周明白,母亲从来没有爱过父亲。 
  和谢不周一道去精神病院前,父亲告诉他,他从学校退休后,要么把母亲接回来,雇一个保姆照顾她,要么他和母亲一起住到精神病院去,他说:“她一个人,太孤独了。” 
  谢不周没说话。他希望她死。 
  所谓的神智清醒,也就是母亲愿意和别人对话,并且总是答非所问。父亲常来,是她眼中熟悉的事物,就像病房里的桌椅和床。至于谢不周,每次她都像第一次见面,躲着他,一会儿又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父亲说当时她确实很清醒,求他带她去见不周,他才打电话通知他。 
  他们暂时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在父亲的乞求下,谢不周留下来陪了两天,母亲始终疯癫,义恰逢北京有事,便走了。 
  所有人,当时在场的人以及媒体,很快淡化了马总与鲨鱼。新的信息覆盖了报纸的版面,新的生活融进了每个人的日常。旨邑告知水荆秋这件事情时,水荆秋大惊失色,他不在身边,他不许她下水。她说她没有下水,她在岸上想她和他在哈尔滨河里游泳的情景,她说跳下水时觉得有千万把尖刀刺进身体里。他说那还不是哈尔滨最冷的天气,幸亏是排污河,没结冰,否则跳下去不死也残了。他说他正在谋划再次来长沙,长沙某机构邀请他参加一个会议,他着实不愿意,因为可以见她,他便答应了。旨邑很高兴,想到他那句“直抵你的老巢”,便缓慢地说:“亲爱的,等着你来,奸我。”一阵打情骂俏后,旨邑说:“荆秋,我不想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想你耐着性子应付那拨家伙。说不定哪一天,我把‘德玉阁’搬到哈尔滨去,我们可以想见就见,想奸就奸。”水荆秋笑道:“傻丫头别尽捣腾,好好呆着,不用多久,我就会来奸你。” 
  旨邑问仔细他来的日子,又算了算自己的生理周期,不凑巧,怀孕的希望渺茫。 
  就像面对严寒,谢不周和旨邑彼此都有人暖脚,受惊吓后“无依无靠”的原碧,只有看陌生朋友的留言以及写博客日记取暖: 
  “西洋有个当笑话讲的故事:有个男孩在马路的人行道上溲溺,一个道貌岸然的牧师走过,申斥他说,下回再如此,便要割掉他的阳具;过了一阵,小男孩在人行道上走,遇一个女孩蹲着溲溺,他就走过去,一面照样警诫她,一面蹲下去瞧,忽然跳起来说:‘啊哈,原来早已割掉了!’俺觉得这故事好玩得很,用来做今日博客的开场白。俺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情。如果你问俺从鲨鱼嘴边逃生,活在世上想做的第一桩勾当是什么?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而不是鲨鱼。把自己交到男人的嘴里,而不是鲨鱼的嘴里。交到哪个男人的嘴里?从字母A到K,再从字母M到W,都不对,只有X,交到X的嘴里,让他把俺吃了,葬身他温暖的腹中。这就是俺想干的第一桩勾当。俺觉得这不会太难,至少没你想象的难。谁能说女人平胸不能挺起胸膛自信做人,谁能说矮子拿破仑就不是伟人,谁说没有姿色的女人不会多情,谁说漂亮的女人一定风情万种?z以为满世界的男人都为她活着,趾高气扬,有几个小钱,懂几样古玩,就装知识分子,我倒要让看看,x是怎么归我的。” 
  画家Q又有信件,情真意切,原碧恍惚间感觉他正追求她。从他留下的电话中,她知道他在长沙,他们随时可以见面。但这正是她顾虑的地方,她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暗底里喜欢他坚持写信,他的信使她成为可爱的公主,她希望把这个过程拖得更长。于是,她回了几句矜持的话,意即这段时间H{差,待她回家后再与他联系,最后较为含蓄地问他是婚否,她对已婚男人比较谨慎,“作为一个单身女子,我一直小心避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当中”。 
  完后接着上传照片。照片中的肌肤格外光洁,像白瓷。小腿已然全裸,正值膝盖关头,登陆人数激增,网站服务器曾经一度瘫痪。 
  楼下门铃响时,原碧知道来者何人。她已经关了电脑,正对镜梳理。 
  满屋玫瑰花清香。 
  旨邑照例睡到八几点钟起来。早餐简单,水果或者牛奶,有时搭配鸡蛋。她总幻想有自己的孩子在屋子里跑动:一头鬈发,两眼漆黑,笑露几颗小自牙,长得像她,或者像水荆秋。他在另一个城市,她仍觉得生活完整。一个人住久了,屋子里过于空荡,猛然环顾,心里渗出家徒四壁的荒凉。那些家具装饰以及室外风景,都是过于华贵的谎言和幻象。她渴望一种“不自由”的生活,渴望肩头有所负荷,让她贴近真实的地面,甚至比地面更低。 
  有时候她想,自己为什么是这样子,而不是那样子,怎么在长沙,而不是在北京或者新西兰,她承认自己只是一可供辨认的符号,就像她的那个名叫“德玉阁”的玉器店,镶嵌在城市不起眼的一隅。她常常不知道今天星期几,阴历初几,阳历几号。窗外月上弦,月下弦,月圆月缺,天阴天晴。一缕可怕的皱纹出现在脖子上。很快会有很多缕。最后满是皱褶。她有强烈的背叛水荆秋的冲动,她甚至觉得她做什么并不算背叛,她和他之间不存在背叛,因为他在认识她之前,就开始背叛,并且,她还必须尊重他的背叛,对他之于家庭的责任心敬佩而由衷感叹自己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她爱他这一点好,仿佛他的魅力存在于他对家庭的维护当中,一旦他与他的家庭剥离,他便立刻失去意义。 
  旨邑一边掸尘拭玉,一边胡思乱想。某一次对水荆秋说要把“德玉阁”搬到哈尔滨去的玩笑话提醒了她,她仔细琢磨,搬到哈尔滨未尝不可,她可以把那只跳蚤喂养肥大,既免不了一死,如果它能强大到可与狮子匹敌,何不与狮子决战而亡。 
  她捏出“秦半两”用指头搓了几下,放回原处,从玻璃外面看它,拙朴而特别。她并不打算卖掉它,她摆放那里,只是作为一个稀有品种使“德玉阁”增添神秘。若有人问价,她总是回答不卖。这一枚是真是假,她并不想知道,对一切的真相感到索然无味。一般来说,古玩市场只有十分之二没多大价值的旧货,千分之二的真家伙,要会“掐尖”,才能有收获。旨邑与秦半两去广州和武汉等地方看完墓地后,照例找古玩市场闲逛。她买回几样漂亮的古旧笔筒、紫沙壶、玉兽形玦(很逼真),现在都陈列在她的橱柜里。和那些小商贩贫嘴砍价时,她感到这种欺骗与揭穿骗局很有意思。秦半两尤其擅长此道,到最后似乎他成了卖主,真正的卖主只得无辜讪笑。她在一边偷着乐,觉得她和秦半两不止在鉴赏小东西上有共识,他们的血液里有相似的天性。 
  每次摆弄和秦半两一块淘回来的物什,旨邑的脸上就渗出微笑。她也曾设想过,她是某一件古玩,在秦半两的手心,被翻来覆去地抚摸,里里外外检视,吹响它,聆听它,弹击它,对它爱不释手,捂在怀里,捏拿得温热,于是她感到某种清晰的情欲暖流和朦胧的幸福之热。她接着想,他至死都将它带在身边。几千年后,那些所谓的现代人发现了他们的骨骸,以及他们身边的古玩玉器,考究出墓中男女约生于公元1975年左右,还有身高、体重、相貌以及死亡时间。他们的灵魂已成翩翩蝴蝶,窃笑着看那些严肃的专家对两个普通死人的努力猜想与考证。 
  旨邑清洁完,站在“德玉阁”中央,面朝琳琅橱柜,正胡乱想得快活,屋里忽然墓地一样阴暗,一股空穴来风冷飕飕的。一个大块头老头走进来,什么也不看,就说他的朋友告诉他,这儿有一枚“秦半两”,他有兴趣瞧瞧。旨邑指给老头看,老头猫腰瞅一眼,要她拿出来。旨邑犹豫一下,打开玻璃柜把钱币递给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钱币到老头手上立刻成了活物,在他的两只手心跳来跳去,让旨邑怀疑是钱币烫手。她看着老头抚弄半天,除了她和秦半两常用的动作外,还有令她陌生的方法。直到旨邑看烦了,看累了,老头仍没完成对钱币的鉴别工作。他把它放下,又拿起来,瞅一会,还咬了几口,有一阵她以为老头睡着了,正要叫醒他,他却睁开了眼,仿佛嘴里在品尝什么滋味似的,又或者那味很苦,令他已然花白的眉头紧锁。 
  期间水荆秋打来电话,她和他聊了一阵,她的眼睛始终盯着老头,她也怀有警惕,怕他狸猫换太子。水荆秋说他正在订机票,哈尔滨阳光灿烂。她突然想问春节的时候,他一夜未归,是怎么向梅卡玛撒谎的,梅卡玛是否质疑。这个问题使她颇为兴奋,她感到能和水荆秋一起欺骗梅卡玛,比水荆秋对她的爱更为重要。梅卡玛是她的敌人,敌人对宝贵的地盘正在沦陷而一无所知,旨邑并不为此快活,她更希望敌人早一点感到痛苦,收起她作为“妻子”的低贱骄傲,为自己哀悼。 
  旨邑终究没为难水荆秋,她只是倍儿温柔地对他,倍儿通情达理知书识礼,还跟他谈起他最近寄的几本书,关于她的阅读理解和质疑。水荆秋说不谈海德格尔了,他没心思谈这个。情况有变,长沙的会议要到阳朔开,为期一周,答应了会议又不好再推脱,不能去长沙看她,他感到卜分沮丧。 
  “亲爱的,这太好了,我一直想去阳朔看看呢。你哪天报到,我去那里和你汇合。白天你开你的会,晚上咱们一起玩。”旨邑低声说。 
  水荆秋觉得她的主意不错,很高兴,在电话那头咂给她一串响吻。 
  老头那边的鉴赏把玩正好告一段落。 
  “小姑娘,这个卖什么价?”老头问。旨邑笑着摆了两下头。“德玉阁,德玉阁,想必小姑娘有德如玉。”老头又说。旨邑探问:“大爷,您觉得,值多少?老头答:“不好说,说白了就是个人心目中的价值。”旨邑说:“大爷,那这枚钱币,你心目中的价值是多少?”老头仍坚持要旨邑开价。旨邑说不卖。老头想了想,说他出两千块。旨邑摇头,仍是说不卖(她从来不打算卖掉)。于是老头又加了一千。旨邑十分从容地摇头。老头又开一只手说:“我出五千。”“大爷,我不卖。”旨邑笑了。她在心里盘算,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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