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6-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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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一个穷怕了的、节俭过度的孤寒老头儿。
这对他的道德没有影响。
这对他的哲学也没影响。
在病入膏肓之前,康德认定自己不是为了老婆孩子来这世上的。他有句名言:“没有目标而生活的人,就像没有罗盘而航行的船只。”22岁时,腰无分文的康家教发表了《关于生命力的真实估计之思考》。康德在该书前言展现了他生命的罗盘。在纵论莱布尼茨和牛顿之后,他说:“我已经画出了我将要坚持不懈的道路。我将上路。没有什么能阻碍我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老婆孩子当然也不能。
当时他很坚定。直到他的弥留之际。
1801年,身体虚弱的康德辞去大学所有职务,只留下忠实的瓦西安斯基追随左右。
康德曾说:“我们鲜少在光明时想到黑暗,在幸福时想到灾难,在安逸时想到痛苦,不过,反过来的想法却经常出现。”
他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居安思危。
康德从小居安思危,以至八岁即患疑病症。疑病症本身就是一种病,患者深信自己患了某种恶疾,身体健康却反复检查,医生和检查结果均无法说服他。疑病症约占疾病总数的1%,一般发病于40岁之后,女性多于男性,文化落后地区较为多见。
康德如此重视养生,都是因为疑病症。不过,与歌德相反,康德并不怕死,他说:“生得伟大者,笑对无常。”
疑病症患者康德健康活到80岁,相当于今人活到110。
1803年,康德终于得了胃病。其实并非大病,但他就此逐渐虚弱下去,记忆力江河日下,一只眼失明,最后连朋友也认不清楚了。他只好警告学生们说:“朋友们,我已年老体衰。你们必须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我了。”
康德恐惧年老是因为害怕天才流逝。他说:年高之人,判断力增强,才华却减弱。这是他惟一未能用行动证明的话:康德这个时期留下的遗稿,证明这位年近八旬的老翁仍然拥有澎湃的创造力。
1804年2月12日,长期卧床的康德奄奄一息,闻讯赶来的学生们手足无措地环绕病床。某学生出主意把三大批判搬到床头,希望老师在皇皇巨著簇拥之下充满自豪地踏上黄泉之路。
看着自己毕生的心血结晶,康德忽然泪流满面。他轻叹道:“如果把这三本书换成个小孩子,该有多好!”
人之将死,不打诳语。
因此,康德不可能是同性恋。因此,康德热爱孩子。
将近11点,康德耳语道:好啦(Es ist gut)!声落气绝,寿终正寝。
按周作人文章“死法”,康德之死属“老熟,喜丧,油尽灯干”。其言不虚,康德此时油尽灯干,遗体仿佛木乃伊。有意思的是,他首先停柩于每日飨客的餐厅,似乎准备为纷纷赶来的朋友们上最后一道菜,后来才被移柩柯城大教堂。
康德之死,震动欧洲。并不知道自己只能比康德多活14个月的席勒在给友人的信中宣布康德是上天送给人类的“一个意义无限、永垂不朽的礼物”。到大教堂告别遗体的人络绎不绝。不过,遗体告别仪式之所以进行了16天,主要是因为天寒地冻,刨不成墓穴,无法下葬,并非像有些文章所说的“应群众要求”。
二百多年来,康德遗骨几经迁葬,最后藏于大教堂“教授拱顶”之下,前竖铭牌Stoa Kantiana(康德拱廊),铭牌旁是一尊完成于康德生前的胸像。墓碑上的铭文写于1880年11月21日的迁葬典礼:
“有两事充盈性灵,思之愈频,念之愈密,则愈觉惊叹日新,敬畏月益:头顶之天上繁星,心中之道德律令。”
这两句墓志铭源自《实践理性批判》,它体现了康德坚持一生的思想:“良心就是我们自己意识到内心法庭的存在。”
当时大教堂收留康德,是教会给校长面子——那个时代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死进教堂的。但在烽火连天的两次世界大战中,大教堂毫发无损,论者均认为完全是康德在天之灵“罩得住”。不想,到了苏联时代,康校长继续“罩得住”。苏共中央总书记勃列日涅夫曾亲手签发命令炸掉大教堂,柯城党委书记指出辩证唯物主义的主要来源就是康德哲学,以此为借口阳奉阴违,软磨硬抗,居然保住大教堂的所有毫毛。以后果论,这可能是该书记对马克思主义最杰出的贡献。
曾因反教会思想而被国王禁止写作宗教题目的康德,却给了大教堂如海福荫。
因此,对信仰不同的人,不能斩尽杀绝。
今天,教堂钟楼里设立康德博物馆,藏有康德手稿和天体面具(Totenmaske),每年全世界有无数康迷来此朝圣,保证了加里宁格勒稳定的旅游收入。不过,虽然康德从未离开加里宁格勒,但除陵墓外,康德遗迹并不多,连市中心著名的康德塑像,在苏联时代也是竖立德共英雄台尔曼塑像的地方。
其实康德并不需要什么遗迹。三大批判,就是永不磨灭的遗迹。
俄罗斯文艺理论家戈洛索夫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康德》一书中写道:“在哲学之路上,一个思想家——不管他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必得路过一座桥。这座桥就是康德”。美国著名学者贝克则记录了美国哲学界流传甚广的格言:“在哲学问题上,你可以赞同康德,也可以反对康德,但不能没有康德。”
康德并非只活在哲学界。他一直活在人民心中。至今,加里宁格勒人结婚的最后仪式仍然是——向康德墓献花。
这些献花人从未读过康德的书。
可他们知道,康德代表世界和平、思想自由和文明社会。
康德逝世后118年,一个中国人在1922年把《康德传》翻译成中文。他是在中国共产党党史上有过“路线”的罗章龙。又过了58年,商务印书馆将此书更名《康德生平》重印。
那是翻译工具和翻译理论十分幼稚的年代。
然而,那个年代译文的平均质量,超出2006年2006倍。
因为,罗章龙是用心译的。
(2006年7月3日十三稿于北京卧藏居)
责编 洪清波
写给一位“同龄者”的墓志铭
毛志成
毛志成,男,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多年从事杂文随笔写作,著述颇丰。
六十多年前,有个人与我同日生。我几岁时,自然不理会那样的事。事实上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更不知道他的生日。我只知道有一个名噪一方的特殊人物姓罗,外号“罗大肠子”,是世代“花子王”,即职业乞丐头。时年,他四十来岁。有一次他因饿因病,倒在了我家的门口,身边还有一个破衣烂衫的五六岁男孩在哭。我家尚为富裕,祖辈父辈都信佛,又认出了倒在地上的人是罗大肠子,那男孩自然是他的儿子,便把这一父一子“请”到家里吃了点热汤热饼,又允许他和儿子暂住在我家门外装草料的一间草棚中。此中的原因,除了信佛之外,更主要的是出于对罗大肠子的害怕,因为他什么恶事都敢做。
正在罗氏父子在我家草棚中住下来时,我患了不轻的病,一家人很发愁。罗大肠子得知,作出“大仙”的模样向我祖母、父母问了问我的生辰八字,便一拍大腿说:“ 巧!巧! 巧!跟我儿子生在同一天!穷人命硬!”他将他儿子的破衣烂衫脱下来,往我身上一丢说:“只要把我儿子的衣裳穿上十天不脱,百病都解!再弄些好衣裳给我儿子换上,你家里的人再有什么病都让我儿子顶替了!”
我家的人照办了。真也怪,我的病渐渐好了。再过些时候,我便能到村塾里读书了(那时村里还没有正式的小学校)。
此后,罗氏父子白天照例四下里讨饭,晚上便住在我家门外的草棚中。
这一年,大约是一九四六年。
我出生的地方是华北一个非常孤陋的小村,孤陋到连日寇和打日寇的共产党、八路军都没有亲自进入过我村。只有少量的村民听到过“共产党”、“八路军”这样的词儿。五六岁的我,照例到读古书的村塾中上学,读的也自然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之类的启蒙读物,头上留的仍是从清朝遗下的小辫。而与我同龄的罗家之子也照例“遵从祖业、父业”,小小年纪就做了小叫花,四下里乞讨。不过,我和他的关系不错,用句文雅的话来说就是有“童稚之谊”。有时,我甚而很崇拜他。我只会念书,在别的事上显得很呆。而他,除了会乞讨之外,还会爬上很高的树掏鸟蛋、摘果子。见了我很怕的蛇,他也能很熟练地捉住、弄死。有一次还弄来一堆柴草,点燃之后把蛇烧着吃了。他也递给我一点来吃,我不敢。他对我鄙夷了,嘲笑着说:“窝囊废!连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敢吃、不会吃,没福气!长大了,也是受罪的命!”
不过他也有让我十分恐惧的事:他仅仅出于“即兴”式的恶作剧,就可以把邻家走出门的狗、猫、鸡、鸭一棒打死,丢到一旁。此事又未必与饥饿有关,只是以此取乐而已。据说他爹干的伤人(乃至致命)之事尤多,包括将所恨之人的孩子偷偷踢进井中。又听说,他的老婆就是被他一棒打死的,仅仅因为他患病时强令他老婆到药店讨药而她没有听从。
此外,我的这位同龄小友还有另外一种从他爹身上传下来的“才能”,也使我惊讶。这就是:嘴上的功夫出色,在敲开人家(特别是富有的人家)之门时,能即兴唱出一段顺口溜。比方说,见了个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就一边敲着牛骨(一种用之于乞讨的“道具”)一边唱:“老太太身上三宗宝:绸子裤, 绸子袄,身上的洋钱少不了。我身上也有三宗宝:破棉裤,破棉袄,身上的虱子少不了。老太太赏我几顿饭,子孙满堂灾祸少,活到百岁也不老。”老太太图吉利,自然满足了他。若是没讨到饭,而且被人赶走,他就唱:“你不给,我不要,在你门口撒泡尿,小心家里把鬼闹!”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才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所不具备的。
不过,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
某日,在罗大肠子决定携子到很远的地方四下里讨饭之前,因为不知何时回来,便一手扯着他儿子,一手扯着我,到村外一座残破的关帝庙中,要让我和我的同龄人搞一场“结拜”。反正庙中的地上有些零零散散、长长短短的香,关帝像前有供案。
我大约是从塾师口中听“三国故事”听多了,觉得“结义”很有意思。兼之我对罗氏之子虽无太大的好感也无恶感,此外对他还有一点怕,就照办了。当然,要对我的父母永远保密。
罗氏之子虽与我同月同日生,但他比我早生两个时辰,我只能称其为哥。但此后我却很少这样称呼他。
“结拜”仪式结束后,老叫花对我和他儿子说:“实话说吧:我这辈子跟一群花子拜把子(结义)的事,干了百八十遍了!妈的都是哄人!见了一堆可吃的东西照样你争我抢,还常常打得头破血流!为了一件小事背后下黑手的事也不少!唯独今天,你们两个人拜把子的事必须信关老爷的话,要当真!你们俩,一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