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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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工程师也在下面,你这个白痴也还不是照样要憋死在这里,我们也一样。”
“啊,你们这些人,告诉你们,我不过拿工程师开开玩笑,你们用不着不好意思。我嘛,我还有别的事等着要干哩,谁能帮个忙去晒晒我的栗子呢?我想劳驾请工程师上去帮这个忙,‘向您致敬,工程师先生!’”
老夫子的感情本来就是深藏不露的,卡洛利这个人,他对什么事都不大在乎,现在除了他们这两个人,在我们其余的人的嘴巴里,你不会再听到脱险或得救这样的字眼,因为从我们内心深处涌出来的那些话,几乎句句都带上“死亡”和“被抛弃”这两个词。
“老夫子,你说的是废话,吊桶是永远也排不干水的。”
“我已经给你计算过不下二十次了,耐心点吧!”
“光靠计算是不能把我们从这里救出去的。”巴契思忖着说。
“那谁来救我们呢?”
“仁慈的天主。”
“可能。既然是天主把我们放在这里的,”老夫子回答说,“也只有他才能把我们救出去。”
“我只指望天主和圣母来救我们,而不是那些工程师先生。刚才我向圣母祈祷时,感到耳边轻轻吹过一阵微风,好象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如果你将来愿意过一个热心教友的生活,你将得救。’我答应了。”
“他和他的圣母都是畜生!”贝关乌站了起来喊道。
巴契信天主教,贝关乌信的是基督教加尔文宗。如果说圣母在天主教内受到极高崇敬的话,那她在基督教加尔文宗内却一钱也不值;他们根本就不承认圣母,不承认所有位于天主和人之间的中介者,如教皇、诸圣和天神。
巴契讲的求圣母保佑的说法,要是在别的地方,那是不会引起争论的。但是,这是在塞文省的中心地带,是在一个曾经在十七世纪发生过宗教武斗的城市里,这个城市,在那个时候,一半对一半的居民曾经互相殴斗过。那么现在巴契的话也好,贝关乌的反唇相讥也好,都势必引起一场争纷,这已是无法避免的了。
这两个人已经同时从狭窄的平台上站了起来,互相提防着,准备交手。
老夫子一只脚踩着加斯巴尔大叔的肩膀,上到平台的高处,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如果你们想打架,”他说,“等你们出去以后再打。”
“要是我们出不去呢?”贝关乌反问道。
“那就证明你是对的,巴契是错的。因为巴契在祈祷的时候,他得到了出得去的允诺。”
这一回答的好处是能使对立的双方都满意。
“我会出去的。”巴契说。
“你出不去。”贝关乌回答。
“用不着再争论不休,很快就会知道谁对谁错。”
“我能出去。”
“你出不去。”
由于老夫子的调停,争吵幸而平息了,但大家的头脑里却都蒙上了一层再也无法排除的阴影。
“我相信我会出去,”巴契沉默片刻之后又说,“当然,我们现在在这里,那是因为我们中间有着天主要惩罚的恶人。”说着,他故意向贝关乌看了一眼。
贝关乌不但没有发火,反而同意他对手的说法。
“这是肯定的,”他说,“上帝要给我们中间的一个人补过和赎罪的机会。这个人是巴契还是我?我不知道。至于我,我所能说的,就是多亏这些时候我一直是个守规矩的基督教的教友,在上帝面前我的良心是平安的,我现在祈求上帝宽免我的过失。”说完,他双膝跪下,一下、两下,捶打自己的心口①。
① 跪着捶打自己的心口。这在天主教和加尔文宗基督教内,是教徒忏悔时的一种动作。这种动作,在他们现在的新派教徒内已不被采用。
“而我呢,”巴契大声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灵魂上没有犯过罪②,我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发痛悔’③。但我仁慈的护守天神和我的主保圣人圣若望,他们都知道,我从来没有故意犯过罪,我从未对别人做过亏心事。”
② 这里所说的“犯罪”,是属于宗教语言,不仅是指抵触法律的犯罪行为,也指灵魂上(即思想上)的抵触上帝十诫的行为。
③ 发痛悔,是天主教教规上的专词,指把所犯的罪,全部亲口坦白,并表示痛改前非。
我不知道是这阴森的监牢还是对死亡的恐惧,或者是饥饿所造成的虚弱和勉强照亮这古怪场面的矿灯的神秘的火光,使我听了巴契和贝关乌的公开忏悔后,内心也深深地受到震动,也准备跪下来和他们一道忏悔。
突然,背后有人发出一声嚎啕,我转过身来,看见高大的贡贝鲁已经跪倒在地上。几个钟点以前,他就离开了平台的高处,下到我们躺坐的地方,占据了卡洛利的一部分位置,紧贴在我的身后。
“那个罪人,”他哭喊着,“不是巴契,也不是贝关乌,是我。仁慈的天主惩罚的是我呀!但我痛悔,我痛悔。大家都听着!我把事情全盘托出。如果我出去了,我发誓要补赎我犯过的罪,要是出不去,请求你们替我弥补吧!一年前,有人告胡盖特在韦达尔大娘房里偷了一块表,他被判了五年徒刑。胡盖特是无辜的。这事是我干的,表就藏在我床底下,撬开第三块地砖就能找到。”
“把他推到水里去!推到水里去!”巴契和贝关乌同时嚷了起来。
如果他们俩已经下到我们身边,那肯定会把贡贝鲁推下水潭的,但在他们可能下来之前,老夫子还来得及进行干涉。
“你们难道希望他灵魂上带着大罪①去见天主吗?”老夫子喊道,“让他发痛悔吧。”
① 这是宗教语言,意即:应该允许有罪的人在他临终前有个忏悔的机会。
“我痛悔,我痛悔。”贡贝鲁重复着。尽管他力大无穷,他的声音却比一个孩子的声音还要微弱。
“把他推到水里去!”巴契和贝关乌还在喊叫不休。
“不行!”老夫子也喊了起来。
于是他对他们进行劝说,给他们解释关于定罪和宽免的道理。但他们什么也不愿听,始终气势汹汹地要走下来。
“把你的手给我。”老夫子走近贡贝鲁。
“老夫子,你不要保护他。”
“我要保护他。如果你们要把他推到水里去,就把我一块儿推下去。”
“不推也行,”他们终于只好让步,“但要有个条件,你让他在角落里待着,谁也不准和他说话,大伙儿都不应该理他。”
“这还是公道的,”老夫子说,“他也只配这样。”
老夫子说了这番算是给贡贝鲁判决的话以后,加斯巴尔大叔、老夫子和我,我们三人挤了挤,在我们和那个倒在煤块上的可耻的人中间出现了一条空隙。
我想,大概有好几个钟头吧,这个人一直待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显出痛苦不堪的样子,不时重复着一句话;
“我痛悔。”
可是巴契和贝关乌还在朝着他嚷嚷:
“太晚了。你痛悔是因为你害怕了,胆小鬼!你本该在六个月、一年以前就发痛悔的。”
他艰难地喘着气,没有直接回答他们,只是一个劲地重复:
“我痛悔!我痛悔!”
他发烧了,或者至少象发着烧一样,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听得见他的上下牙齿在咯咯作响。
“我渴,渴死了。”他喃喃地说,“给我靴子。”
靴子里没有水了,我站起来想去打水,但巴契吼叫着不让我去,加斯巴尔大叔拉住了我的胳膊。
“大家发誓不去管他的。”
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他一直在连连地叫着口渴;因为看到我们无意给他水喝,他就站起来想自己下去弄水。
“他会把平台踩塌的!”巴契喊了起来。
“他爱怎么干就让他怎么干吧!”老夫子说。
这个快渴死的人,他看到过我是仰着身子滑下去的,因而也想照着去做。但我的身体很轻,他却很笨重;我很灵活,他却臃肿面呆笨;他刚刚仰面躺下,身子下面的煤块就塌了;还没等他叉开双腿重新站起来,这个人便带着两只向空中乱抓的手滚进了漆黑的深水里;被激起的水花一直溅到我们的身上;之后,水面重新合上,再不露一丝缝隙。
我正要俯身向前,但加斯巴尔大叔和老夫子一人抓住了我一只胳膊。
“我们得救了!我们会从这里出去了!”巴契和贝关乌同时狂呼起来。
我害怕得发抖,身子猛地朝后倒了下去。我完全呆在那里了,动也动不得了,吓成了半死。
“他不是个诚实的人。”加斯巴尔大叔说。
老夫子没说什么,但马上从牙缝间挤出了这么一句:
“再说,他消耗了我们份内的不少氧气。”
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的脑袋象被敲了一下,我想了一想后问老夫子,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头脑里产生了一种不道德和自私的心理,孩子,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我们靠面包和空气活命,面包我们没有了,空气也越来越少;要知道,我们消耗掉的空气是不能还原的。我方才看见这个人消失了,就说他再也不会消耗我们赖以活命的空气。为了这句话,我这一辈子都要受到良心的责备。”
“你说到哪里去了,”加斯巴尔大叔说,“他是罪有应得。”
“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巴契说着的时候,用他的两只脚拍打着工作面。
如果说,一切并没有象巴契所希望的那样进行得又快又好,那也不是营救我们的工程师和工人们的过错。
已经开始的挖通道的工作一直在进行,一分钟也没有停顿过,但这个工作变得困难起来了。
人们现在碰上了一种被矿工们叫做“咬不烂的硬筋”的煤层,也就是说,这是一种特别坚硬的煤层。必须打通这个煤层,但是巷道太狭小,只容得下一个挖煤工在里面工作,其余的人只能排着队待在这个人的背后等着,只有第一个于累了的时候,第二个才能上前去接替他干下去,所以不管通道里的挖煤工有多少,也不管大家的积极性有多高,实际上始终只有一把镐头在凿那块“硬筋”。
再说,这条巷道的通风也不好,一面往前掘进,一面还要铺设由铁管道,管道的每个接口处又都得用胶泥封住;这都不去说它,最使人感到恼火的是:尽管已经用了一台功效强大的手摇鼓风机往管道里送空气,但矿灯依旧只是在管道口才燃烧发亮。
这些困难延误了掘进的速度,在我们被大水吞没的第七天,人们才只挖了二十米深。虽然说这已经是通常情况下的一个月的掘进深度了,但按眼下所用的方法和所使用的人力来说,这个进度实在算不上快。
此外,为了把工程进行下去,还需要工程师具有高尚的顽强精神,因为按一致的看法,继续挖下去是白费功夫。人们认为,所有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