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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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不知多少小时:她坐在我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朗读。当我遇到不懂的字或段落时,我常常停下来看看她。我们有时候要冥思苦想好久。要是一时找不到答案,她就示意我继续读下去,意思是“将来”再说。我也教她作画,也就是我所谓的作画。这项工作很费时间,也很费劲,但我终于差不多把她教会了。无疑我是个蹩脚的老师,可是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师生间的良好合作常常比才能更加重要。当她能画上几道,而我们又能认出这些道道想表达她的一种什么意思的时候,该是多么欢乐!阿根老爹吻了吻我,笑着说:
“嗯,我留下你,算是做了件大蠢事,丽丝将来必定要报答你的。”
“将来”,意味着等她会说话的时候,因为医生从来没有放弃要使她恢复说话的希望。他们说,只是目前还没有办法,必须来一次骤变才有可能。
“将来”,也是我在为她歌唱的时候,她作出的一种凄然的表示。她让我教她学竖琴,她的手指很快就习惯于模仿了。当然,她没有可能学习唱歌,她为此大为苦恼。不知有多少回,我看见她的双眼含着晶莹的泪水,向我吐露她的悲伤。可是她本性善良而温柔,悲伤是不会在她心里持续太久的。她擦干眼泪,乖乖地笑了笑,意思说她“将来”会唱歌的。
我被阿根老爹收养后,孩子们象自家兄弟一样待我。假如没有突如其来的灾祸再次改变我的生活的话,我是可以永远留在格拉西的。可是命运注定我的好日子不会持久,当我一旦完全恢复健康以后,不听我意志使唤的突变又一次把我抛向了冒险的生涯。
第二十一章 流离失所
已经有不少日子了,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老是有这样的思想,并暗暗对自己说:
“孩子啊,你太幸运了,这种好景是不会长久的。”
横祸将怎样落到我的头上,我无法预测。但差不多可以肯定,它迟早要落到我的头上。
我为此常常悲观丧气。但也有好的一面。为了避免大祸的到来我总是千方百计地尽力干好自己的活儿,因为在我想来,既然这是落在我头上的灾祸,那么它必然是由于我的过错而引起的。
但是我弄错了,它根本不是我的过错引起的,虽然如此,它仍然证明我的预见是太正确了。
我已经说过,阿根老爹是种植紫罗兰的。这种花的栽培技术并不太难,巴黎郊区的花农都能栽培得非常出色。四、五月份,他们把粗壮的、上下开满了花朵的花枝送到市场上去出售这一事实就是明证。花农种植紫罗兰的唯一技巧,在于选择复瓣花种,因为单瓣花种已经不时髦了。可是,在播下的种子中,单瓣、复瓣往往各占一半。只能留下复瓣植株而不能保留单瓣的,这对一个紫罗兰花农是有着重要的利害关系的。否则到了第二年你就不得不把精心培育了一年的、开着花的单瓣植株从肥土里拔出来扔掉。因此,播种后的选苗就成为必要的了。这种选苗也叫“拣花苗”。选苗是根据新株的叶子和它的形态特征来进行的,掌握“拣花苗”这一技巧的花农数量不多,因而竟成了某些花农家庭的秘而不宜的传家宝。当一些种植紫罗兰的花农需要选苗时,他们便向精通这一技巧的同行请教,这个同行就象医生或专家一样进城“出诊”。
阿根老爹是巴黎最内行的“拣花苗”专家之一,每年到了拣花苗时节,他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这对我们、尤其对艾蒂奈特来说,日子就不好过了,因为同行见面从来没有不喝一杯的,有时还要喝上两杯、三杯。在这样转过两、三家之后,再回到家里来,他的脸总是红的,说话总是很费劲,舌头当然也不灵便了,而且两手发抖。
父亲不回来,艾蒂奈特是不会去睡觉的,即使回来得很晚,她也等着。
如果我本来就醒着,或者被他们的声音吵醒了,我便可以从房间里听到父亲和女儿的对话:
“你干嘛不睡?”老爹问。
“因为我想看看你还需要什么不。”
“原来是这样。宪兵小姐在监视我!”
“假使我也睡了,现在还有谁来陪你说话?”
“你是想看看我还能不能笔直地走路吧,那好,你瞧吧,我敢打赌,一步不歪,我可以一直走到孩子们的房间不离开这条直线。”
东歪西倒的脚步声在厨房里响了一阵,后来静了下来。
“丽丝好吗?”他问。
“好。她睡着了,你轻一点。”
“我没有出声,走得很稳,我必须走得笔直,因为女儿已经责备父亲了。丽丝她没有见我回家吃晚饭,说些什么没有?”
“她看看你的坐位。”
“啊!她看了我的坐位!”
“是的。”
“看了好几次吧?是不是看了好几次?”
“老看。”
“后来呢?”
“她的眼睛好象在说:‘你不在。’”
“她问你我不在的原因了吧?你回答说我和朋友鬼混了吧?”
“不,她啥也没问,我啥也没说,你在什么地方,她心里明白。”
“她明白,她明白……她睡得很香吧?”
“不,才睡着了一刻多钟。她一直在等你。”
“你呢,你想干什么?”
“我想不让她看见你回来。”
又是一刹那的寂静。
“艾蒂奈特,你是个好闺女。你听着:我明天到路易索家去,嗯,我向你发誓,你听见了吗?我一定回来吃晚饭,我不忍心让你等我,我不忍心让丽丝睡觉时心里难过。”
然而,许诺、发誓并不总是管用的。只要他在外面又喝上一盅,他一定还是回来得那么晚。在家里,丽丝权力最大;到了外面,丽丝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看,”他常说,“说不喝结果又喝了,总不能谢绝朋友们的好意呀!既然已喝了第一杯,那就再来一杯吧,反正我不喝第三杯,可是因为口渴又再喝了一杯,接着酒兴就上来了。要知道,饮酒可以解愁,一喝酒,再也不去想债主了,眼前一片金光灿烂,似乎离开尘世到了另一个世界——人们所向往的世界去漫游。那就干脆喝个够。总之,就是那么回事。”
话也得说回来,象这样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并不经常发生。再说,“拣花苗”季节不长,等到季节一过,没有外出的理由,老爹也就不出门了,他不是那种独自去小酒店消磨时光的懒汉。
紫罗兰时节过后,我们准备种植其它花卉。一个花农总是不会让他的园子有一寸白地的,这一茬卖完,另一茬必须马上栽上。
花农为市场而劳动的本领就在于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向市场提供花卉,以便卖得出最好的价钱,这个时机就是一年中的几个大的瞻礼日①:圣皮埃尔瞻礼,圣玛丽瞻礼和圣路易瞻礼。本名②叫皮埃尔、玛丽、路易或路易丝的人太多了,因此,这些天售出的盆花或花束的数量是很可观的,这些花都是用来向亲戚朋友祝贺这种节日的。节日的前夜,巴黎满街是花:花店里,市场上,人行道上,马路旁,房屋的台阶上,凡是能放花的地方都放上了花。
①② 法国是天主教国家,按天主教教规,一年中有很多天被定为某一个圣人的纪念日,称某圣人瞻礼日,或简称某圣人瞻礼。又按天主教教规,婴孩生下的第三天必须进教堂领受洗礼,领洗时必须选一个圣人的名宇作为他的教名,也称本名。每一年的这个圣人的瞻礼日便成了这个人的本名瞻礼日或主保圣人瞻礼日。到了这一天,他的亲友要向他送花祝贺。这种天主教化的法国社会习俗,从四十年代开始,已逐渐淡薄。
紫罗兰季节一结束,阿根老爹又为七、八月的重大瞻礼日特别是八月的圣玛丽瞻礼和圣路易瞻礼而辛勤劳动了。我们准备了数以千计的雏菊皇后、倒挂金钟和夹竹桃,只要我们的花房和温室能摆得下多少我们就摆多少。我们还必须让所有的花在预定的日子里开放,既不能早开,也不能迟开。早开了,节日到来之前花已凋谢;迟开了,花赶不上佳节。人们不难理解,这是需要某种技巧的,因为人不是太阳和时间的主人,天气会时好时坏。阿根老爹被视为种花艺术的专家,他种的花,总是不早开也不迟开。这要操多少心!化出多大的劳动代价!
我在故事里讲到的那个时刻,正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季节。我们是在八月五日,各种奇花含苞欲放:在园子里,露天生长的雏菊皇后蓓蕾初绽;花房中,在挡阳的、刷上乳白色石灰浆的玻璃窗下,倒挂金钟和夹竹桃含苞待放,它们组成巨大的花丛或者花团锦簇的金字塔,看了使人眼花缭乱。我不时看见老爹心满意足地搓着手。
“今年节气肯定不会错。”他对他的儿子们说。
他默默地笑着,心里盘算着所有的鲜花售出后给他换来的收入。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们经过了多少艰辛的劳动。我们一刻也不休息,星期日也不例外。现在这一切都已待弄妥当。为了犒劳一番,我们决定全家在当天、也就是八月五日这个星期天到阿格伊去,在老爹的一个朋友家吃晚饭,卡比也去。那位朋友和老爹一样,也是花农。这一天,我们决定干到下午三、四点钟就收工,然后收拾收拾,锁上大门,高高兴兴地出发。估计五、六点钟可以到达阿格伊,我们准备在吃完晚饭后马上回家,以便早点上床,好在第二天一早精力充沛地下地干活。
一切都按照决定了的做去。下午四点差几分,老爹锁上了大门。
“大家出发啦!”他兴奋地说。
“向前走,卡比!”
我拉着丽丝,撤腿往前奔跑。卡比汪汪地在我们身边快乐地跳着,叫着。也许它以为我们又要长时间地走远路了吧,这对它比憋在家里好,老待在屋里使它厌倦了,我又不可能常常照顾它,而我的照顾,它认为是高于一切的。
我们一个个穿着过节的衣服,准备去吃烤肉。路上的行人总要回过头来看看我们.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儿。丽丝戴着草帽,穿蓝色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灰布高帮鞋。她成了我能见到的最漂亮、最活泼的小姑娘了;她的可爱,表现在她的活泼和清新的神态中;她的眼睛,她的微微翕动的鼻翼,她的肩膀和胳膊,她的一切显示出她那兴奋的心情。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很快过去了。我只知道在晚餐快结束时,我们中间不知是谁发现了西边的天空已经密布乌云。我们是在一棵大接骨树下露天吃着晚饭,所以不难发现暴风雨前的征兆。
“孩子们,得赶紧回格拉西去!”
一听到这句话,大家嚷开了:
“怎么已经要走啦?”
丽丝不吭气,不过她做了个表示不乐意和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