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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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逼!又带徒弟啦?” 老牛逼喊道:“黄花小伙子!借给你过瘾吧!” 阿姨喊道:“留给你老婆过瘾吧!”
我听了这话,嘴里就犯嘀咕。老牛逼问我,你在嘀咕什么。我说,妈的,老 阿姨。老牛逼就很严肃地告诉我,不要歧视老阿姨,在工厂里要是得罪了这些阿 姨,那就倒了大霉啦。我说我知道的,我们学校里以前有个总务处的阿姨,她患 有严重的更年期综合征,总是脸色潮红,嘴唇像抹了口红一样鲜艳夺目。她的把 戏就是查卫生的时候戴一副白手套,往窗框上一抹,手套上若有一点脏的,就让 我们重新擦。我们对这种做法很不满意,她就说,窗框要擦到我们能用舌头去舔, 那才算是擦干净了。这种说法很无理,不如直接用舌头把窗框舔干净算了。
我对四十多岁的老阿姨天然地抱有恐惧感,就像我埘二十岁的姑娘天然地抱 有好感。我不了解老阿姨,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我连小姑娘都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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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阿姨当然就更神秘了。
后来老牛逼向我具体解释了“阿姨”。老牛逼说,厂里管那些已婚已育三十 五岁以上的女性叫老阿姨,三十五岁以下的已婚女性叫小阿姨,统称阿姨,这和 家里做保姆的阿姨是两回事,更不是我妈妈的妹妹。当然,并不是所有已婚女性 都能计人阿姨的行列,就是说,她至少得有点女人的味道,哪怕是残存的、些微 的、装出来的。假如是一个嘴唇上有胡子、腰围接近水桶的女人,那不叫阿姨, 叫老虎。好比我说的那个总务处阿姨,她其实就是老虎。两者的区别是,阿姨只 会朝你翻白眼,斗斗嘴,捶捶粉拳,老虎则是凑到面前一口唾沫吐过来,还会大 哭小叫,抓女人的头发,揪男人的睾丸。老牛逼说,认清阿姨和老虎,对我的生 命财产很有好处。
厂里的女人,就这么被他分为小姑娘、小阿姨、老阿姨三种规格,“老虎” 在此规格之外,属于劣质产品。他还说,所有的小姑娘都会变成小阿姨,小阿姨 会变成老阿姨,这是自然规律。
老牛逼说,阿姨得哄着,她们会和我发生长期的关系。我想不通,我这个年 纪凭什么会和阿姨沾上边。老牛逼说,现在当然不沾边,可是等我在工厂里年复 一年地干下去,变成一个中年钳工,身边那些小姑娘也就晋升到阿姨行列中去了。 到那个时候,新来的小姑娘是绝不会和我说话的,我唯一的娱乐就是找同龄的阿 姨,说一段黄色笑话,然后等着她们来捶我。
当时我听了他的话,闷闷不乐,像只瘟鸡。我师傅老牛逼早就预见到了我会 有一个枯燥的中年,只有阿姨才是唯一的雨露。想到这个,我就很绝望。老牛逼 给我的启示是,我必须马不停蹄地在厂里跟各种小姑娘打交道,与她们混熟,可 以敲敲肩膀拍拍胳膊,说几句黑话而不至于被她们吐一脸口水。我会和她们一起 进入无耻的中年,过过干瘾,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假如等我中年以后,连阿 姨都没得哄,就只好做一个歪卵那样的倒霉蛋,被所有的人嘲笑。
我师傅老牛逼之所以成为厂里的名人,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泡老阿姨,而是因 为他打过车问主任。
我堂哥也打过车间主任,他把一个瘦猴一样的车间主任打成了猪头,还在他 耳朵上咬了一口。农药厂的保卫科找我堂哥谈话,他进了保卫科把衣服一脱,露 出了胸口的刺青,是一幅哪吒闹海。哪吒三头六臂,脚踩风火轮,手提火尖枪, 完全临摹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那部动画片。保卫科的人看到这个刺青,没多说 什么,放他回家了,过了两天他们把我堂哥给开除了。
老牛逼打车间主任,据说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他走 到车间主任办公室里,抡起一个烟缸,朝车间主任脑袋上拍了三下。这三下把车 问主任打成了脑震荡。车间主任醒过来之后,托人给老牛逼送去了一条牡丹牌香 烟,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我曾经很仰慕地对他说:“师傅,你那么牛逼,敢打车间主任。” 老牛逼说:“这不稀奇,最牛逼的是拉电闸。”
“怎么拉电闸?”
“厂里扣你奖金,你去把电闸拉下来,所有的车间都停产。”老牛逼说,“这 个最牛逼。”
“你拉过电闸啊?”我联想到农药厂的阿三.这个猪头造个谣就被抓进去劳 教,拉电闸必定是判刑无疑。
老牛逼说:“我没拉过电闸,有人拉过。”
“抓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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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抓。敢抓他,他就敢把厂长办公室给炸了。”老牛逼说,“厂里牛逼的
人有很多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后来我知道,老牛逼最牛的不是打人,也不是玩弄老阿姨,他真正的本钱是
技术,全厂五百多个水泵,没有他不会修的。除此之外,他还会修自行车、助动 车、各类机床,甚至是食堂里造面条的机器。七九年的时候他是全化工局的维修 技术标兵,把一台日本进口的真空泵给修好了。后来他拍伤了车间主任,自己也 忽然变成了一个傻子,什么机器都不肯再修了,但凡出故障的水泵在他手里一律 报废掉,换新的。厂里知道他技术好,耍牛逼,拿他没辙。技术是一个工人的资 本,假如像歪卵师傅那样,脖子直不起来,刨出来的铁块全都是朝左歪的,同时 又不敢豁出去炸厂长办公室,这就没有任何耍牛逼的机会,只能做一个钳工班的 文工团,被人嘲笑到退休。
我们所修的水泵,大部分在泵房里,由阿姨们看守着的。泵房里有几个按钮, 通常按绿色的就会使水泵转起来,按红色的它就停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按了红键 按绿键,周而复始,非常轻松。假如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这种工作通常是由 电脑程控完成的,不需要阿姨来操作,劳动力解放之后,阿姨们就回到家里去做 全职主妇。但这是欧美国家的办法,九二年,在我的化工厂里,只有财务科摆着 两台电脑,大部分人还搞不清计算机和计算器的区别。
看守泵房的工作,就像医院里的护士,只能由女的来做,这是厂里不成文的 条例。假如由一个男的去干这个,大家就会怀疑他是个残疾。
泵房都在生产区,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工作间,总共不过四个平 方的空间,放着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门电话,没有拨号键。这种电 话机无法打外线,只能通过总机呼叫厂里的某个分机。另外还有几张报表,填写 每个水泵的运转状况。水泵就在工作问外面,水泵要是坏了,阿姨们一个电话挂 到机修车间,机修车间的调度员再把电话挂到钳工班,这时候,我的工作就开始 了。
老牛逼第一次带我去修水泵,他揣着一把扳手,对我说:“跟我走。”我跟着 他进了生产区,绕过两个车间,钻过一个小门洞,七拐八弯来到一个贮槽后面, 这里有一个工作间,门开着,有个阿姨靠在门框上对着我们招手。这个地方阴森 森的,除了机器的轰鸣,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也不会有人走过。我心想,这不 太像是修水泵,倒有点像是去嫖娟。
阿姨说:“老牛逼啊,东边那个水泵坏掉了。” 老牛逼说:“你怎么像个白毛女,缩在里面不出来啊?”这又是黑话,我已
经懂了,白毛女就是被强奸过的意思。阿姨听了,冲出来拧老牛逼的嘴,一边拧 一边问:“咦?新收了个徒弟?”
老牛逼对我说:“去把螺丝拧下来。”我揣着扳手去找那个坏掉的水泵,把老 牛逼和水泵阿姨留在了身后。
水泵通常是用四个拇指一般粗的螺栓固定在基座上,我的任务是把那四个螺 帽卸下来。大多数螺帽因为年深日久,加之地面潮湿,已经锈成了一块铁疙瘩。 我把扳手套上去,开始发力撼动它。这个动作,和划桨一模一样。我后来认识一 个英国人,是剑桥大学划艇队的,差点就去参加了奥运会,说起这门高尚运动, 他很自豪地捋起袖子,给我看他的肱二头肌,丰满光滑简直就像小半个地球仪。 我也捋起袖子给他看我的肱二头肌,并不比他逊色多少,把英国人看得很开心, 问我玩什么运动。我说,我玩的是锈螺丝。英国人没听明白,以为我说的是 Show 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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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拧螺丝,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拧下来三个,
最后一个螺帽简直像是狗操×,套在那根螺栓上,死也不肯下来。我往肺里吸进 去足有两公升的空气,脖子上青筋爆出,四肢肌肉绷紧,上下臼齿磨得嘎吱嘎吱 响,最后一发力,嘎嘣一声,我向后倒去,螺栓竟然被我拧断了。
我在地上打了个后滚翻,爬起来,拎着螺栓去找老牛逼,他正在 1=作间里 陪阿姨嗑瓜子。我把螺栓往桌子上一扔,老牛逼皱着眉头说:“怎么搞的,螺栓 断了?”
我说:“我也没办法。它就是断了。” 老牛逼说我是生犊子,干活光凭一股子蛮力,不讲究技术,就会拧断螺栓。 拧断了螺栓是很麻烦的,得用气割枪,把残余的螺栓从基座里割出来,再装
上一根新螺栓。此事不用我来做,我只管拧螺丝就可以了。这种意外是很偶然的 事情,我卸过两三百个水泵,统共也就碰到了这么一次,但我无论如何想不到, 那个水泵阿姨竟然因此把我记住了,还到处散播,“老牛逼新收的徒弟是个生犊 子,一上手就把螺栓给拧断了。”其他水泵阿姨听了,也把我给记住了,我去卸 水泵的时候,她们就会特地关照我说:“小路啊,拧螺丝的时候当心点啊,别把 螺栓给拧断了。”她们凑到我身边看着我拧螺丝,把脸上的雪花膏气味灌进我的 鼻孔里,搞得我只想打喷嚏。
把水泵卸下之后,会有农民工用扁担挑着一个新水泵过来,钳.丁=负责把 新水泵装上去,农民工就把有故障的水泵挑到钳工班去。水泵有很多种,最重的 那一种,得八个农民工才能挑起来。
这样的农民工在厂里被称为“起重工”,这种强体力劳动正式工都不肯干, 就找郊区的农民来干。后来郊区的农民也不干了,就找县里的农民来做,再后来, 县里的农民也找不到了,厂里的起重工全都成了外省民工。
据说,人老了以后做梦,都是关于往昔的。人老了就没有未来了,即使在梦 里也看不到未来。我三十岁的时候经常梦见往昔,拎着一个扳手,迤逦走向厂区 深处的泵房,那里有一个阿姨和一台坏掉的水泵在等着我。梦里的我心情平静, 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我想不起十年前自己是以什么心情去拆那些 Show Rose 了,我也忘了那些阿 姨具体的相貌,四十多岁的女人在我印象中都是差不多的。只有一次,我记忆深 刻。那次,我独自去糖精车间拆一个水泵,走进工作间,觉得很诡异。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