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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收获 2007第6期-第13部分

小说: 收获 2007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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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此时,厂里就停产放假。工人都回家去了,干部们则留下那么几个值班。 车间外围垒起草包和蛇皮袋,里面放几个水泵,日夜不停地往外抽水。
  在这个所有工人的节日里,钳工却得轮流值班,因为水泵在工作,我们得时 时监控那些水泵,及时排除故障。那天轮到德卵和老牛逼值班,当然,作为他们 的徒弟,我和魏懿歆也得陪着他们。我们坐在钳工班的桌子上打牌,头上是雨水, 脚下是臭水。魏懿歆的牌技是我们四个人之中最好的,这人虽然是个结巴,记性 却好得出奇,什么牌都能记得住。后来老牛逼建议我们赌钱,对此魏懿歆也表示 同意,我当然就更不可能示弱了。结果,开了赌局之后,魏懿歆一路狂输,脸都 输青了。照厂里的规矩,赢钱的人做东请客,我们三个都赢了,就凑钱给魏懿歆 买冰棍吃。德卵说,他去买冰棍。德卵是一个很勤劳的人,平时干活都抢着干那 些又脏又累的,所以他才能当上班组长。他穿着拖鞋出去的时候,老牛逼说:“当 心别踩着电线啊,把你电死。”德卵说电闸都拉下来了,没问题的。
  德卵回来时,手里捧着几根冰棍,脸色发白,两腿打飘。我们发现他小腿上 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了,一条半尺多长的口子。正在往外淌血。老牛逼说,必须 马上送医务室包扎,但不知道白医生在不在。我们三个抬着德卵,蹬着臭水,来 到医务室楼下,看见那扇窗开着,我喊道:“白医生!白医生!”白蓝从那窗口探 出脑袋,看见是我,就问:“你又怎么啦?”我很开心地说:“不是我。这次是德 卵。”
  我们把德卵抬上楼,白蓝只看了一眼,就说送医院吧。这节骨眼上魏懿歆忽 然摔倒了,他脸色发白,身上出虚汗,倒下去之前还没忘记对我说了一句:“路 小路,我晕血了。”
  那天魏懿歆倒在医务室,老牛逼气坏了,用拖鞋在他脸上踩了好几脚。魏懿 歆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哼哼都没有,我们只好把他架到妇检椅上躺着,没办法, 体检床被德卵占了。白蓝对老牛逼这种残暴的行为很不满意。老牛逼说:“这个 狗东西,关键时刻一贯装死,难怪他考上大学了。”
  白蓝说,魏懿歆问题不大,德卵正好相反,问题很大,一定要送医院急救。 她用一卷纱布绑住德卵的小腿。纱布立即被血染红了。白蓝指了指我,问:“路 小路,你怎么样?”
  “我啊?”
  “愣什么愣?赶紧背人啊!’’ 我看了看老牛逼,老牛逼说:“别看了,今天停产,起重工都回家休息去了。” 那天我打电话给驾驶班,驾驶班的司机说,别指望了,厂里的车子排气管都
  进水了,一辆都开不动,唯一没进水的是一辆十吨大卡车。他冷冷地说:“就这 辆十吨卡车了,你要想玩的话,你自己把它开走好了。”我对着电话骂,去你妈 的。后来我在楼下找到了一辆三轮车,白蓝和德卵都上了车,白蓝把自己的雨衣 盖在德卵身上。老牛逼也要上车,我说师傅你要上来的话。这车就该塌了。白蓝 对老牛逼说:“你还是在这里照顾魏懿歆吧,把他工作服脱下来透透气就好了。 你去医院也是白搭。”
  那天我骑着三轮车在街上飞驰,水很深,三轮活像一艘冲锋艇。我对白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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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坐稳点,我看不清路面,别把你给掀下去了。”
  白蓝说:“屁话少说,你要是敢骑慢了,我就把你掀下去。”后来她又说,“你 还是小心自己吧,别再把下巴摔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只顾闷头骑车,也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笑。
  有时候我会回忆起这一幕,漫天大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河里也没船,只 有我们的三轮车哗哗地驶过。我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会提醒自己,这是发生在 九二年的事,但与此同时我又很困惑地感到,这是在一个更遥远的年代发生的事。 假如说这是洪荒时代,假如说这是诺亚方舟,那么,我爱上白蓝也是顺理成章的 事,因为我无人可爱,只能爱她。但她不这么想,她只想救德卵。我很想告诉她, 其实我真的无人可爱,因此而爱她,这种爱是不是会廉价呢?还是更值得回忆 呢?
  那天我骑到医院已经不行了,腿肚子打颤,腰像断了一样。还有一点我没说, 那车子太破,坐垫好像是铁做的,我的会阴部位受不了,再骑下去,我很可能像 女人来月经一样,把自己的短裤上弄得全是血。
  医院里也是静悄悄的,急诊室门口徘徊着几条人影。那所医院离化工厂最近, 但极其破旧,急诊室居然没有坡道,三轮车上不去,没办法,我只能把德卵扶下 来。那时他已经休克了,嘴唇发白,哈喇子挂在下巴上。白蓝把他架到我背上, 我背他进急诊室。我对白蓝说,我怎么觉得德卵这么沉呢,我奶奶说过,死人才 会变得很沉的,是不是德卵要死掉了,我可不想让他死在我的背上。白蓝在我耳 朵边上吼道:“你要不想让他死就跑得再快一点吧!”
  后来把德卵送进去,白蓝也跟着进去了,我独自坐在急诊室外的台阶上喘气, 德卵是个一百九十斤重的胖子,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裂开了。过了一会儿, 白蓝从里面走出来,她坐在我身边。那天我穿的是工作服,白蓝穿着一件米色的 衬衫,我们两个都被雨淋得湿透,所不同的是,我像一只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 而白蓝像一个三版女郎,衬衫贴在身体上,里面的胸罩是白色的,至于三围什么 的,不说也罢。
  我从口袋里拿出烟,满满一盒烟全都潮了。白蓝冒雨跑到门口的小卖部,买 了一包烟,一个塑料打火机。再冒雨跑回来。我坐在台阶上像一个衰老的色狼, 无力地看着她衣服贴在身上的样子。她回来后,从烟盒里拍出一根香烟,非常老 练地叼在嘴上,然后把剩下的全都扔给了我。她继续坐在我身边。
  我问她:“你也抽烟啊?”
  “不常抽,解解闷。”她说。
  “德卵怎么样?”
  “在抢救,应该没事。”她用下巴指了指我手上的打火机,说,“不知道给女 士点烟吗?”
  我顺从地给她点上烟。她深吸了一口,从嘴唇缝隙里吐出细细的一缕烟气。 我说,不好意思,我一个钳工学徒,也不知道什么叫 hdy First,只知道走路要给 Lady 让道,妈的,马路上那么多 Lady,我要是都给她们让道,我自己别走路啦。 白蓝歪过头来看我,她说,路小路,你还挺有意思的。我问她,什么是挺有意思。
  她说,就是说,一个钳工还能知道 LadyFirst,这已经很不简单了。 那天她还拍了拍我的后枕骨,她说:“路小路,好险啊,就差一点,赵崇德 就死了。”我问她,怎么德卵如此(尸从)包,腿上划了道口子就要完蛋。白蓝说:
  “失血过多,你怎么这点医学常识都没有啊?哦,我忘记了,你是钳工。” 我们说起一些死人的事情。我说,我堂哥有个朋友,出去打架,被人用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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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腿上扎了一下,扎穿了动脉,很快就死了。这大概就是她说的失血过多。上
  安全教育课的时候,我见过一墙壁的死人照片,全都死得很容易。倒 B 说这是概 率,在我看来,就是运气嘛,运气好的连杀人都逮不住他,运气差的,腿上划了 一道口子就完蛋。
  白蓝说:“你的运气很好啊,脑袋撞到水泵上都没什么事,还把那坏掉的水 泵给撞好了。”她说完就笑。我的后脑勺被她拍得很舒服,当时我想,医生就是 医生,拍起人来不轻也不重,真他妈的像是练过的,要是永远被她这么拍着就好 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医生,让白蓝在一张表单上签字,她掉头去应付 医生,就不再跟我说话了。我独自坐在外面,觉得冷得要死,我把工作服和衬衫 脱下来绞干了,光着膀子,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厂里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跳下来两个干部。我看见这 辆车,真是气疯了,开车的是司机班的曹师傅,我隔着车窗冲他大喊:“老曹, 刚才谁他妈接的电话?不是说只有十吨卡车的吗?”
  曹师傅叼着香烟,笑嘻嘻地对我喊:“关我屁事啊!” 我盯着他的脸,很想扑过去揍他一顿,但我筋疲力尽,已经打不动人了,只
  能用眼睛表示我的愤怒。其实我也不敢打他,曹师傅是司机班的老大哥,和老牛 逼一样是资深流氓无产者,徒子徒孙多如牛毛,这样的人我惹不起,他平时给厂 长开车,打坏了他,厂长也不能放过我。看见曹师傅,我就觉得钳工根本算不上 什么东西,司机才是工人之中的贵族。
  两个干部下车之后,径自往急诊室走。我以为他们会问问我情况,甚至表扬 我一下,但他们好像根本没看见我。我跳上面包车,给曹师傅发了一根香烟,蜷 在后座倒头就睡。我睡得很沉,做了一些梦,去了一些地方,后来我觉得有人在 推我,以为是我妈,就喊了一声妈。从那昏沉世界之外的天际传来了笑声,我睁 开眼睛,看见了白蓝。
  我坐起来,呆头呆脑地看着她。天幕黯淡。雨还在下,我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整个世界都被我睡颠倒了。我在一个颠倒的时空里看着她,我在我所有破碎的意 识中看着她。她脸色绯红,并不是因为我在看她,而是发烧了。
  面包车的发动机抖动着,两个干部坐在前面,只能看到他们的后脑勺。 我问她:“回去了吗?” 白蓝点头说:“现在回去。赵崇德已经没有危险了。”
  我说:“那就好。” 白蓝用非常非常非常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路小路,三轮车还在医院门口。
  你得把它骑回厂里去。” 第五章  白蓝
  回忆白蓝的医务室,那是一幢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离劳资科那幢办公大楼 有两百米远。医务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去那里,必须经过工会,经过团支部, 经过图书馆,经过计生办。在那间屋子里。只有白蓝一个人。
  那幢楼被厂里人称为“小红楼”,这个词后来变成腐化堕落干部的代名词, 九十年代初还没有这种说法,大家以为腐化就是贪污钱财、轧姘头、走后门拉关 系这些简单的事,轧姘头最多也就轧一个。这说明人们没什么想象力,日子过得 苦哈哈的人,也就只能想到这个地步了。
  小红楼造于五十年代,过去是厂办公室,后来不够用了,才造了五层办公大 楼。这幢四十年历史的小楼造得并不考究,水泥地板,走廊的光线很差,但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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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结实,这也是那个年代的建筑物共同的特点,防震,防水,还防炸。
  我打听过白蓝,从工人圈子里得到的小遭消息,说她是北京一所医科大学的, 也不知为什么,被学校开除了,只能回到戴城,在糖精厂里做一个厂医。厂里关 于她的谣言很少,因为她不爱跟人说话,也不搞男女关系。她二十三岁,长得也 漂亮,按理说,这样的姑娘应该谈恋爱,至少被一群小伙子包围着,厂里也不是 没有这种事,比如小噘嘴,她身边永远有几个科室男青年跟着,替她打饭,陪她 聊天,从来不会让她孤单。她要是孤身一人的话,那肯定是去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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