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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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务事都干完了。过去她总是换掉衣服,带上一条黑围裙。现在是安妮给她端饭
菜,而妈妈则茫然地看着前方,紧紧地闭着嘴。这时他就绞尽脑汁想起点事来说给
她听。
“妈妈,乔丹小姐今天来了,她说我那张素描《忙碌的矿山》画得很棒。”
但是莫瑞尔太太漠然对之。虽然她不听,可他还是每天强迫自己给她讲些什么。
她这副麻木的神情几乎要让他发疯了。终于,
“你怎么了,妈妈?”他问。
她没有听到。
“怎么了?”他坚持问,“妈妈,你怎么了?”
“你知道我怎么了。”她烦躁地说着,转过身去。
这个孩子——16岁的孩子——郁郁不乐地上床去了。他就这样愁苦地度过了十
月、十一月和十二月,整整三个月。母亲也试着改变一下,可她怎么也振奋不起来。
她只是默默思念着死去的儿子,他死得可真惨。
后来,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保罗口袋里装着五先令的圣诞赏钱,晕晕乎乎地
走进了屋,母亲看着他,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她问。
“我难受得很,妈妈。”他回答,“乔丹先生给了我五先令圣诞赏钱。”
他颤抖着把钱递给她,她把钱放在桌上,
“你不高兴?”他有些责怪她,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哪儿不舒服吗?”她说着解开他大衣的钮扣。
她常这么问。
“我觉得很难受,妈妈。”
她给他脱了衣服,扶他上了床。医生说,他得了很严重的肺炎。
“如果我让他呆在家里,不去诺丁汉,也许他不会得这种病吧?”她首先问道。
“可能不会这么严重。”医生说。
莫瑞尔太太不禁责备自己。
“我应该照顾活人,而不该一心想着死去的。”她对自己说。
保罗病得很厉害,可他们雇不起护士,每天晚上母亲就躺在床上陪他。病情开
始恶化,发展到病危期。一天晚上,他被一种就要死的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折磨着,
全身的细胞好象都处在就要崩溃的过敏状态,知觉疯狂地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要死了,妈妈!”他喊着,在枕头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扶起他,低低地哭着:
“哦,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母亲的哀泣使他清楚过来,认出了她,他的全部意志由此产生并振奋起来。他
把头靠在母亲胸前,沉浸在母亲的慰籍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姨妈说,“保罗在圣诞前生病倒是一件好事,我相
信这倒救了他妈妈。”
保罗在床上躺了七个星期,再起来时,脸色苍白,浑身虚弱不堪。父亲给他买
了一盆深红和金黄色的郁金香。当他坐在沙发上跟母亲聊天时,花儿就放在窗台上,
在三月的阳光下闪耀着。现在,母子俩相依为命,莫瑞尔太太把保罗当成了命根子。
威廉是个预言家。圣诞节时,莫瑞尔太太收到了莉莉寄来的一份小礼物和一封
信。新年时,莫瑞尔太太的姐姐也收到了莉莉的一封信。“昨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
舞会,舞会上碰到一些讨人喜欢的人,我玩得很痛快。”信上这么写着,“我每支
舞都跳,没空错过一支舞曲。”
从那以后,莫瑞尔太太再没有她的消息。
儿子死后的一段时间里,莫瑞尔夫妇相敬如宾。他常常陷入一阵恍惚之中,眼
睛瞪得大大的,茫然地看着房间的另一头。之后,他突然站起身,急匆匆地到“三
点”酒家,回来后就又正常了。不过他再也没有路过莎普斯通,因为那儿有儿子工
作过的办公室,而且也总回避着那座公墓。
第七章 少男少女的爱情
在秋天那段时间,保罗去了好多次威利农场,他和最小的两个男孩子已经成了
朋友。大儿子艾德加起初有点傲气,米丽亚姆也不大愿意和他接近,她怕被保罗看
不起,会像她兄弟那样对待他,这个女孩子内心充满罗曼蒂克的幻想、她想像着到
处都有沃尔特·司各特笔下的女主人公。受到头戴钢盔或帽簪羽毛的男子的爱慕,
而她就是一位公主般的人物,后来沦落为一个牧猪女。而她见到得多少有点象沃尔
特·司各特笔下的男主人公的保罗时有点害怕,保罗既会画画,又会说法语,还懂
代数,每天乘火车去诺丁汉。她害怕保罗也把她看作是个牧猪女,看不出她自身内
在的那种公主气质,因此她总是冷淡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的好伴儿就是自己的母亲,她们都长着褐色的眼睛,都带有神秘莫测的气质。
这种女人内心深深地信仰宗教,甚至连呼吸中都有一种宗教气息,她们对待生活也
是透过这层迷雾。对于米丽亚姆来说,当瑰丽的夕阳映红了西天,当艾迪丝、露茜、
罗恩娜、布莱茵·德·布伊斯·吉尔伯特,罗勃·罗伊和盖·曼纳林等等人物形像
在清晨朝阳下踩着脚下沙沙作响的树叶,或在下雪天,高高坐在卧室里时,她就觉
得她一心一意热情膜拜的耶稣和上帝合二为一了。这就是她的生活。其余时间,她
就无聊地在家里干活。要不是她刚擦干净的红地板马上就会被兄弟们的皮靴踩脏的
话,她是不会介意干这些家务活的。她老是紧紧地抱着四岁的小弟弟,她的疼爱几
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虔诚地去教堂,头总是低着,唱诗班别的女孩子的粗俗
的行为和教区牧师庸俗的嗓音都让她痛苦得发抖。她跟她的几个兄弟针锋相对斗争,
因为她认为他们是野蛮的家伙。她对父亲也不是很尊重,因为在他心中,他没有一
点珍惜尊重上帝的意思,只是想尽力过一个舒适的日子。而且,只要他想吃饭,就
得开饭。
她痛恨自己低下的地位,她想得到别人的尊敬。她想学习,想象着如果她也能
像保罗所做的那样《高龙巴》,《围着房间的旅行》,这世界对她就会是另一副面
孔了,而且也会对她肃然起敬了。她不可能靠地位和财富成为一名公主,因此她疯
狂地学习,想籍此来出人头地。因为她与众不同,不该与平庸之辈一起被别人忽视。
学习则是她所寻求的出人头地的唯一方法。
她的美——那种羞怯、任性、十分敏感的美——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甚至她那
热烈地沉湎于狂想的灵魂,也是不足挂齿。她一定得有什么东西来巩固她的自尊心,
因为她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她对保罗简直是心驰神往。总的来说,她对男性是
藐视的。但是,眼前这位是一个新的形象,聪明伶俐,文雅,时而温柔,时而忧伤,
时而机灵乖巧,他见多识广,家里还新近遭逢丧事。这个男孩就这点微薄的知识已
经博得了她的无限尊敬。然而,她却努力装出藐视他的样子,因为他只是把她看成
了一个地位低下的姑娘而不是一位公主,甚至,他几乎不注意她。
后来,他大病了一场,她想到他可能会变得十分虚弱,那么,她就比他强壮些,
这样,她就可以爱护他了,而他也依靠着她,她把他拥在怀里,不知她将会多么的
爱他!
天刚亮,李花竞相开放,保罗就搭那辆送牛奶的笨重的马车来到了威利农场。
他们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慢慢地往坡上爬,雷渥斯先生亲切地冲他喊了一声,接着
就“嗒嗒”地催着马儿。一路上,白云缭绕,涌向被春天唤醒的后山。尼瑟米尔河
流经山谷,河水在两岸干枯的草地和荆棘的映衬下显得很蓝。
马车行驶了四英里半,树篱上小小的花蕾飞开出玫瑰似的花朵,闪出铜绿般色
泽。画眉和黑鸟此伏彼起互相和鸣。这儿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新奇的世界。
米丽亚姆透过厨房向窗外张望着,看见马踏过白色的大门进了后面长满橡树的
院子,但还没看见人影。紧接着,一个穿着厚厚的大衣的年轻人下了车,伸出手去
接那个相貌英俊、红光满面的农夫递过去的鞭子和毛毯。
米丽亚姆出现在门口,她快十六岁了,肤色红润,仪态端庄,更加漂亮了,她
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好像什么使她欣喜若狂。
“我说,”保罗说,不好意思地侧过脸,“你家的水仙花就要开了,是不是太
早啊?不过这花看上去冷冰冰的,是吗?”
“是冷冰冰的。”米丽亚姆用悦耳含情的声音说。
“那花蕾上的绿色……”他支支吾吾,嗫嚅着说不下去了。
“我来拿毯子吧。”米丽亚姆异常温柔地说。
“我自己来。”他说,似乎有些受到伤害,不过他还是把毯子递给了她。
接着,雷渥斯太太出现了。
“你一定又冷又累,”她说,“我来替你脱衣服,这衣服太厚太重,你不能穿
这件衣服走远路。”
她帮他脱下大衣,他对这种照顾很不适应。她被大衣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喂,孩子她妈,”农夫提着大奶桶,晃晃荡荡地走过厨房时,笑着说,“你
怎么能拿得动那东西呢?”
她替小伙子把沙发垫子拍拍松。
厨房狭小而零乱。这个房子原来是个工人的房子,家具也是破破烂烂的。保罗
喜欢这儿——喜欢被当做炉边地毯的麻袋,喜欢楼梯下面那有趣的角落,还喜欢角
落里的小窗户,他弯下腰来就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后园里的李树,和远处可爱的小山
丘。
“你要不要躺一躺?”雷渥斯太太问。
“哦,不要,我不累。”他说,“你不觉得出来有多么美好吗?我看见一棵开
花的野刺李,还有好多的屈菜,我真高兴今天天气这么好。”
“你要不要吃喝点什么?”
“不用,谢谢你。”
“你妈妈怎么样?”
“我觉得她现在太累了,老是要干的活太多。也许要不了多久要和我一起去斯
肯格涅斯,她就能休息休息了。如果她能去,我会非常开心的。”
“没错,”雷渥斯太太回答,“她自己没病倒真是个奇迹。”
米丽亚姆忙乎着准备午饭,保罗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的脸苍白而消瘦,不
过他的眼睛还是像以往一样机灵而充满活力。他看着姑娘走来走去那惊异痴醉的样
子,把一个大炖锅搁在炉子上,要不就看看平底锅里。这里的气氛和自己家里完全
不一样,家里的一切总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马在园子想去吃玫瑰花,雷渥斯先
生在外面大声吆喝着,姑娘吓了一跳,一双黑眼睛看了看四周,仿佛什么东西突然
闯入了她的内心世界。屋里屋外都有一种寂静的感觉,米丽亚姆似乎生活在一个梦
幻一般的故事里,她自己是个被囚禁的少女,她的心总是在一个遥远、神秘的地方,
沉醉在梦境中,她身上那条褪色的旧裙子和破靴子就像是考菲图国王的那位行乞少
女身上浪漫的破烂衣衫。
她突然意识到他那双敏锐的蓝眼睛在注视自己,把她的全身上下都看在眼里。
她的破靴子和旧衣衫顿时让她感到痛心。她痛恨他看到了这一切,甚至他还知道她
的长袜没有拉上去。她走进了洗碗间,脸涨得通红。从这之后,她干活时,手总是
有点发抖,差点没把拿着的东西掉到地上。她内心的梦被惊动,因此她浑身惊慌得
发抖,她恨他看到的太多了。
雷渥斯太太虽然需要去干活,但她还是陪保罗坐着聊了一会,她觉得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