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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1915约翰·克里斯朵夫-第42部分

小说: 1915约翰·克里斯朵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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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利斯朵夫对她动了心。他靠在一株榉树上看着她向林边走来。她并没留神,只是无意之间抬了抬头:他看见她黑不溜秋的脸上配着一对蓝眼睛。她走得那么近,甚至弯下身子捡草的时候,他从她半开的衬衣里看见了脖子跟背上那些淡黄的毛。郁积在他胸中的暧昧的欲望突然爆发了。他从后面起上去,搂住了她的脖子和腰,把她的头望后扳着,拿嘴用力压在她半开的嘴里,吻着她那又干又裂的嘴唇,碰到了她把他怒咬的牙齿。他的手在她粗糙的胳膊和汗湿的衬衣上乱摸。她挣扎着,他可把她抱得更紧,差不多想掐死她。终于她挣脱了,大叫大嚷,吐着口水,用手抹着嘴唇,没头没脑的骂他。他一松手就往田里逃了。她在背后扔着石子,不住的用许多脏字称呼他。他脸红耳赤,倒不是因为被她当做或说做是怎么样的人,而是为了他对自己的感想。这个突如其来的无意识的行动,使他惊骇万状。他刚才做的什么事呢?准备做些什么呢?他所能想象到的只能引起心中的厌恶。而他竟想去做这桩他厌恶的事。他跟自己抗拒着,弄不清究竟哪一方面的才是真的克利斯朵夫。一股盲目的力在进攻他,他尽量的逃也逃不掉:那等于逃避自己了。那股力要把他怎么办呢?明天,一个钟点以内,……在他穿过田垄走上大路的时间内,他又会做出些什么来呢?连能不能走上大路也不敢说。会不会退回去再追那个姑娘呢?以后又怎么办呢?……他记起了掐住她喉咙的疯狂的一刹那。他不是什么事都会做出来吗?甚至可能犯罪!……是的,可能犯罪……心中的骚乱使他没法呼吸。到了大路上,他停下来喘口气。姑娘在那边跟一个听见她叫喊而奔过来的少女谈着话;她们把拳头插在腰里,望着他哈哈大笑。 
  他回去以后,几天的关在家里不敢动。便是在城里,他也只在不得已的时候才出去。凡是有走过城门往田野去的机会,他都战战兢兢的避免,生怕又遇到那股疯狂的气息,象阵雨以前的狂风一样,吹其他心中的欲念。他以为城墙可以给他保障,却想不到只要在紧闭的护窗里头露出一线看也看不见的,仅仅容得下一双眼睛的空隙,敌人就会溜进来。 
    
   
    
  
 
 
 
 
 
 
 
 
 第二部 萨皮纳

    

  在院子对面,屋子的陪房部分,底层住着一个二十岁的新寡的女人和一个女孩子,叫做萨皮纳·弗洛哀列克太太,也是于莱老人的房客。她占着临街的铺面,和靠院子的两间房,还带着一小方花园,跟于莱家的只隔一道绕满藤萝的铁丝网。她难得在园子里露面;只有孩子从早到晚独自在那里扒着泥土。自生自发的园子有点乱七八糟,老于莱看了大不高兴,他是喜欢把小路给耙得平平整整,使自然界也显得有条有理的。关于这一点,他曾经对房客说过几回;或许就为了这个缘故她根本不到园子里来了,而园子也并没因此给收拾得象个样。 
  弗洛哀列克太太开着一个小针线铺,在这城中心商业繁盛的街上原来可以很发达;但她对妻子并不比对花园更关心。照伏奇尔太太的说法,一个爱面子的女人,家务是应当自己动手的,——尤其在没有相当的财产容许她闲荡的时候,更没有闲荡的理由,——可是那位太太雇了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每天早上来做几个钟点零活,打扫屋子,看守起子,使她自己可以懒洋洋的赖在床上,或是把时间化在梳妆上面。 
  有时,克利斯朵夫从玻璃窗里看到她光着脚,拖着很长的睡衣在房里走来走去,或是几小时的坐在镜子前面发呆;因为她满不在乎,连窗帘都忘了放下,便是发觉了也懒得走过去动一动手。克利斯朵夫倒反更怕羞,特意从窗边走开,免得她发窘。但那诱惑的力量真是不小:他红着脸,偷偷的瞟了一眼她那清瘦的裸露的胳膊,有气无力的环绕着披散的头发,两手勾搭着抱着颈窝;她就是这样的出神了,直要胳膊酸麻了才放下来。克利斯朵夫相信自己看到这幕可爱的景象完全是出于无意的,而他脑子里想着音乐的时候,也并不因之慌乱;可是他上了瘾,结果他看萨皮纳的时间和她为了梳妆花费的时间一样多。她并非卖弄风情,平时倒是随随便便的,对衣著还不及阿玛利亚或洛莎那么仔细周到。她老半天的照着镜子,纯粹是由于懒惰;每插一支针也象化了很大的劲,必须歇一歇,对镜子扮一下苦脸。白天快完了,她还没完全穿扮好。 
  萨皮纳没有收拾完毕,往往女仆已经走了,而顾客在门外打铃了。她听见铃响,还得人家叫了一二声,才决心从椅子上站起,笑眯眯的,从容不起的走出去,——从容不迫的寻找顾客所要的货,——要是找了一下找不到,或是要化一些气力,譬如把梯子从这边搬到那边才能拿到,——她就消消停停的说那东西已经卖完了;因为她不想把屋子整理一下,也不肯添办卖缺的货,顾客们不是不耐烦了,就是照顾别的铺子去了。可是他们并不怪怨她。这样一个可爱的,说话的声音那么柔和的女人,对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怎么能跟她生气呢?随便你说什么,她都无所谓;人家也感觉得很清楚,即使抱怨的话已经出了口,也没勇气再说下去;他们走了,对她可爱的笑容也回报一个笑容,可是从此不再上门了。她并不因之着慌。她老是那么笑盈盈的。 
  她的相貌很象佛罗伦萨的少女。眉毛向上,长得很好看;灰色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底下只睁开一半。下眼皮带点儿浮肿,底下有条很浅的皱痕。玲珑的小鼻子,下端微微的向上翘着;鼻尖和上嘴唇中间另有一条小小的曲线。嘴巴张开着一点,上嘴唇往上吊起,有笑意,也有倦意。下嘴唇太厚了一些;脸盘的下部是圆的,象意大利画家斐利卜·利比所画的圣母:有种天真而严肃的神气。气色不十分清白,头发是浅褐色的,打卷的部分很乱,挽的髻尤岂不知所云。细身材,小骨骼,动作老是懒洋洋的。穿扮并不讲究,——一件敞开着的短褂,钮扣七零八落,脚下拖着双破烂的旧鞋子,有点不修边幅,——但她青春的风韵,温和的气息,天真的娇媚,自有动人怜爱的魔力。她站在铺子门口换换空气的时候,过路的青年们总喜欢瞅她几眼;她虽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却也注意到了,眼中表示出一点感激与喜悦;妇女被人好意相看之下,都有这种表情,意思仿佛是说:“多谢多谢!……再来一下罢!再瞧我一眼罢!……” 
  可是她尽管觉得能讨人喜欢是种快乐,懒惰的天性使她从来不想做点儿什么去讨人喜欢。 
  在于莱和伏奇尔这些人看来,她正是一个引起反感的对象。她的一切都使他们愤慨:她的无精打采,家里的杂乱,衣著的随便,永远的微笑,客客气气听着他们的批评而满不在乎,对于丈夫的死,孩子的病,营业的衰落,日常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烦恼,都若无其事的不以为意,无论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的习惯和游手好闲的脾气,——她的一切都教他们生气;而最糟的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讨人喜欢。这是伏奇尔太太不能原谅的。仿佛萨皮纳故意拿她的行为来取笑根深蒂固的传统,真正的做人之道,一板三眼的责任,毫无乐趣的工作,取笑那些忙乱,闹哄,吵架,叹苦,和有益身心的悲观主义;而这悲观主义便是于莱一家的,也是所有的规矩人的生存的意义,使他们的生活成为补赎罪孽的准备的。要是一个女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把神圣的日子糟蹋完了,还胆敢不声不响的瞧不起人,人家却象苦役犯一般的忙得要命,——而结果大家倒派她有理,那还象话吗?不要教守本分的人灰心吗?……幸而,谢谢上帝!世界上还有些明白人,能使伏奇尔太太跟他们一起得到些安慰。他们从百叶窗里偷觑着小寡妇,每天都得把她议论一番。吃晚饭的时候,这些闲话使全家的人都嘻嘻哈哈的乐死了。克利斯朵未心不在焉的听着。伏奇尔夫妇素来好批评邻居们的行为,他早已听腻了,再也不去注意。何况他对萨皮纳的认识仅限于脖子和裸露的手臂,虽然觉得可爱,还谈不到对她的为人有什么确切的见解。然而他觉得自己对她非常宽容;而且为了故意跟人家别扭,他很高兴萨皮纳教伏奇尔太太生气。 
  天气很热的时候,吃过晚饭,大家没法待在院子里;那边整个下午晒着太阳,连晚上都很闷热。只有靠街的一边还能让人透口气。有时于莱跟伏奇尔和鲁意莎在门口坐一会。伏奇尔太太和洛莎不过漏一漏脸:她们忙着家里的事;而伏奇尔太太还要争面子,格外表示她没有闲逛的时间;为了要人听到,她高声的说,所有在这儿靠着屋门打着呵欠,十个指头不肯动一动的人,都叫她头疼。既然她不能强其他们作事(那是她觉得非常遗憾的),她唯有眼不见为净,回到屋里去狠命的做自己的事。洛莎自以为应当学她的样。而于莱与伏奇尔,觉得到处是过路风,因为怕着凉,也回到楼上去了。他们睡得极早,并且哪怕你请他们做皇帝,也不能教他们改变一点儿习惯。从九点起,门外只剩下鲁意莎和克利斯朵夫两个人了。鲁意莎整天关在屋子里;晚上,克利斯朵夫一有空闲就陪着她,硬要她换换空气。她自个儿是决不会出来的:街上的声音使她害怕。孩子们尖声怪叫的追来追去,街坊上所有的狗都汪汪的叫起来,跟他们呼应。还有钢琴声,远处又有单簧管声,旁边的街上又有人吹着短号。四下里都有彼此招呼的声音。三三两两的人来来往往,在屋子前面走过。要是让鲁意莎一个人待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中,她简直不知怎么办;跟儿子在一起,她几乎对这些感到兴趣了。声音慢慢的静下去。孩子跟狗最先睡觉。一群一群的人也散了伙。空气更新鲜,周围也更静了。鲁意莎用细小的声音讲着阿玛利亚或洛莎告诉她的小新闻。她并不觉得这些有多大的兴味,但一方面不知道跟儿子说些什么好,一方面又需要和他亲近,找些话来谈谈。克利斯朵夫逜E摸到这种用意,便假装关心她说的话,但并不细听。他迷迷忽忽的想着许多白天的事。 
  一天晚上,母亲正这样的讲着,他看见隔壁针线起的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影子悄悄的走出来,坐在街上,和鲁意莎的椅子只差几步路。克利斯朵夫虽然瞧不见她的脸,可已经认得是什么人了。他恢复了精神。空气仿佛更甜美了。鲁意莎没有觉察萨皮纳在场,照旧轻轻的说着闲话。克利斯朵夫听得比较留神了,甚至觉得需要参加一些议论,说几句话,或许还要教旁人听见。瘦小的影子呆着不动,有点困倦的模样,两腿交叉着,双手叠在一起平放在膝上。她向前望着,似乎什么都没听到。鲁意莎想睡觉了,进了屋子。克利斯朵夫说他还想待一忽儿。 
  时间快到十点。街上没有人了。最后几个邻居一个一个都回进了屋子,只听见铺子关门的声音。玻璃窗内的灯睒了睒眼睛,熄了。还有一两处亮着的,接着也熄掉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彼此可并不瞧一眼,都屏着气,似乎不知道各人身边还有一个人。远处的田里传来一阵新近割过的草原的香味,邻家的平台上飘来种在盆里的丁香花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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