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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51部分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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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浮士德说的呀!意思是人并不是长期固定的形象,人为了实现理想,必须穿越许多的污泥,经历许多的胡闹折腾!她没有领路人,她唯一的领路人就是对理想的思念!” 
  他沉默着。 
  “你这么了解她?” 
  “从前,我爸爸是色拉寺的出家人。格乌玉美老师家和色拉寺是施主与福田的关系。我爸爸当了她家的香灯师,后来还俗了。但爸爸仍然对佛教很虔诚。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敏珠林寺学习。”他打住了话题,看着卓茨,“对了,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哟!” 
  卓茨笑了笑。 
  “就叫我索达吧。”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西藏?是爸爸良心发现,还是你想念妈妈?” 
  “都不是。说来话长——我上大学的时候,爸爸让我读政治系,说毕了业不管什么单位都能找到一份工作。他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什么目的都能达到。就把我从历史系转到了政治系。毕业分配又把我安插到了财政厅办公室。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从那以后,每天一大堆公文压着我,写到夜里一两点钟也写不完。有厅长给副省长的汇报材料,有财政系统大会上厅长副厅长的讲话稿,名堂太多了,都是那套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看见那些公文,我就全身发抖。有一天,爸爸说,你怎么全身发黄了!到医院一检查,是黄疽性肝炎。医生说,是累的,也可能是情绪不好引起的。爸爸有点怕了,他说,‘看来我还不了解你的心啊,喜欢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还在医院里,我就抑制不住地写起了诗。其实我早就写诗了,大学的时候,有几个好朋友都劝我转到中文系呢。 
  “有一天,爸爸说,‘你呀,你的诗可差远了,’说着,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一直没琢磨透,‘你应该读读你妈妈的诗,那才叫诗呢。’这是我第一次听爸爸说起妈妈,也许,她一直在爸爸的心里,也许爸爸老了,身边没有了女人才想起妈妈吧?我说:‘我到哪儿去读妈妈的诗呢?’ 
  “‘西藏嘛,你也长大了,该去看看她了。可能她生活得很苦啊。’” 
  “看到妈妈,你什么心情?” 
  “很陌生。我们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但是,她总对我说起伊措,打着手势要带我去伊措,似乎到了伊措我们就会成为真正的母女了。她对我指着你的星算所,指了好几次。” 
  “你该和她去伊措。伊措是西藏有名的湖,能映出一个人的往生和来世,我想,她是想知道你们今后的命运吧?” 
  “真有这事?” 
  “哎,真的呀!” 
  金黄的太阳渐渐地变成了一片玫瑰色。 
  他站起来,跳到了另一岸,隔着水声,指着一株有茸毛的椭圆形的叶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卓茨摇摇头。 
  “这叫荨麻。米拉日巴在山洞修行的时候吃过。所以藏族人每年初春的时候也就是打雷以前都要吃几次荨麻粥。” 他弯腰攥起她的双手,像攥起一粒珍珠似的小心翼翼的。她顺势站起来,他们相视而立:“能够认识你,是我前世的功德呀。” 
  “不,不能这么说,其实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我太功利,太世俗了。” 
  大地越来越暗了。他们相依着走出挂满经幡的杨树林,上了一条下山的石头路。在宗喀巴大师岩画的下面,卓茨看见一片盛开的黄色和红色的小花。 
  “有人在那儿修行。” 
  “我去看看。” 
  卓茨三步并作两步过了一座独木桥,花地里出现了很矮的小门,一个尼姑出来了,向她招手,在请她屋里坐吧?她摇摇头跑回了索达的身边。 
  “你说的对,是有人在修行。还是一个尼姑呢。” 
  卓茨挽着索达的手臂向山下走去。 
  “你还想去哪里?” 
  “听你的。” 
  “下次,我们去宗角禄康。” 
  “宗角禄康?” 
  “过去拉萨背水的女人喜欢唱一首歌:拉萨呀拉萨美,拉鲁比拉萨还要美,拉萨与拉鲁之间的宗角禄康更美。” 
  “拉鲁是什么意思?” 
  “一座贵族庄园,里面有个大湖,水太清了。” 
  “可以游泳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不敢游泳。” 
  “为什么?” 
  “怕弄脏了水,那是龙居住的地方呀,那里经常举行一些敬奉龙的仪式。在拉鲁庄园可以听到水牛的声音,哎,真的呀!” 
  格乌玉美还在织着毛裤。灯光下,她的侧影使卓茨想起《奥德修斯》中永远织不完毛衣的罗涅罗珀。不,她更像那壁画上弹着妙音琴的智能空行母呀。卓茨突然感到格乌玉美每根卷曲的银白的发丝,都在倾泻着一种东方的美。啊,那是母爱,是她小时候朝朝暮暮忌妒的母爱!她不由坐在妈妈的身边,第一次,她闻到了妈妈的气味,是一种淡淡的酥油和鲜奶混合起来的陌生而亲切的气味。 
  宗角禄康在布达拉宫的后身。卓茨和索达一进来,就停下了脚步。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湖水清吧?那是第悉桑结加措时代,修布达拉宫时形成的。到了冬天,湖水要结冰的。” 
  “冰冻得结实吗?”卓茨想起北方那些封冻三尺的江河。 
  “哎,不结实。小时候,我从敏珠林寺一回来,就到这里滑冰,有好几次都掉进了水里,怕爸爸妈妈看见,我就往湿鞋子上撒土粉。” 
  “后来呢?” 
  “我的爸爸妈妈一次也没发现。” 
  卓茨笑了:“我可没想到。” 
  “我很小就会抽烟了。我们几个小孩子常到拉萨河边抽烟,是这样,抽完了烟,含上一块白色的石子,嘴里就没有烟味了。” 
  “真的吗?” 
  “哎,真的。我的妈妈爸爸一次也没发现过。不过,他们也知道我不配做出家人,把我从敏珠林接回拉萨,送进了门孜康。从此,我就迷上了羊签儿。” 
  他们走进了那些百年的杨柳树下,杨柳树粗壮的褐黑色树根在草地上奇形怪状地铺展着,树枝一直伸到石头小路上,在卓茨和索达的头顶形成一条树廊。风吹过时,树叶就落在了他们脚下、身上。 
  “小时候,我还喜欢打鱼,那时这湖里的鱼太多了,伸手一抓,就能抓上一条。然后我们几个小孩子点着火,在鱼上洒点糌粑、盐巴。还有一次,我们要拆鸟窝烤小鸟吃,妈妈见到了,她说:‘你们毁了鸟窝,小鸟没了,他们的妈妈就同我没了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幸亏妈妈见到了,要么这一生又多了一条罪孽。真的,一想起小时候抓鱼吃,心里就难受。哎,你的手怎么了?” 
  他看见卓茨一个劲地甩着右手。 
  “这里疼,好几天了,连提暖瓶的劲都没有。” 
  他们坐在了六世达赖喇嘛建造的措几颇章前,把她的手放在他又黑又大的手里,轻轻地柔着:“这叫白神经痛。” 
  他进了措几颇章找出了几根白线几根黑线,又坐在了卓茨对面,把白线向左搓,黑线向右搓,再把两根线搓到一起,系在卓茨的手腕上:“就会好了。” 
  “真的吗?” 
  “哎,真的呀。要是你能去扎日绒廓就更好了,身上什么病都不会得了,还能活到八十岁,九十岁。” 
  格乌玉美的毛裤已经织完了,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卓茨的床头,她对卓茨指指山上的白雪:“北,北方。”她知道北方有很大的雪花,有很冷的冬天啊!这条毛裤,是专用来遮挡北方的严寒吗? 
  格乌玉美又开始写诗了,在一张张西藏早期的粗纸上,写下密密麻麻的长角行书。可是,卓茨不认识,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她嗅到了这些文字散发着柔软的女人的芬芳,还有更浓郁的西藏大地的芬芳。是啊,她是一个真正的诗人——被时代抛弃,被物质抛弃,只剩下一颗慈悲宿命的灵魂。 
  格乌玉美一看见卓茨,就放下了笔,她说:“白朗日珠(藏语,吉祥天母节)到了,你到祖拉康(藏语,大昭寺)去吧,运气好。还有,二十四、二十五。”说到这里,格乌玉美缓慢地抬起手臂,指指色拉寺和甘丹寺的方向。 
  吉祥天母节这一天,卓茨早早地起来进入了帕廓街。路灯显得泪水汪汪的,格外忧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来又走过,放生羊或狗的铃声叮叮当当地响着。芒达色布里,那个很大很大的黄色玛尼筒,每转一圈,铜铃就水一样划出一片涟漪。还有强巴佛殿里的灯也亮了,法鼓“咚咚”地响着。卓茨知道人们已跪在那个老僧前面了,在等着祝福和洒圣水呢。听说这个老僧专为死去的人做法事,做得很好,现在能请到他的徒弟已是死者的幸运了。 
  卓茨向大昭寺走去,经过一个磕长头人的身边时,发现这褴楼的衣衫里竟裹着一个娉婷的躯体,娉婷得像风中的弱柳。她走了过去,但是,她看不清她的容颜,不过,在卓茨的想象中,她的眼睛很大,唇很厚,两颊绽放着高原的红润。是的,她一定很美,美得没有一点时代的气味。卓茨不由回过头,这时,她匐匍在地上,头发蓬乱,身上沾满了灰尘。这一刹那,谁会想到那娉婷的身姿?谁会想到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也许佛知道,佛不仅看见了她的美,还看见了她坚如磐石的信念。 
  香炉里劈劈啪啪地响着,火光直冲天空,天空一片深蓝。今天卖香木的人格外多,经竿旁,香炉旁一直排出很远。乞丐也格外多:有的坐在道路中间,有的坐在白天卖衣服的摊床下面。一个男人提着几个暖瓶在布施酥油茶,布施的时候,一个乞丐也没丢掉。有的乞丐“咝咝”地喝着,有的捧着装酥油茶碗暖着手。卓茨走到松却热时,发现对面两家甜茶馆的灯亮了。她停下来,犹豫了几秒钟,进了第一家甜茶馆。都是男人,差不多都是转完了帕廓,在等着大昭寺开门。卓茨坐在了里面对着门的座位,一个小姑娘给卓茨满了一杯甜茶。卓茨和小姑娘相视笑了。 
  黎明的帕廓街传来哗哗的脚步声。看来,转经的人多起来了。喝了两杯甜茶,卓茨加入了帕廓汹涌的人流。到大昭寺前,她也买了一袋香木投进了熊熊的香炉。大昭寺的门开了,堪么拉(大昭寺里面的院子,考格西辩经的地方)的酥油灯里都是人影,静静地向前移动的人影。卓茨排在了最后。一瞬间,身后又接出了一条长龙。 
  天刚刚放亮时,她排进了佛殿。像所有的藏族人—样,卓茨先在一层朝拜;她又与藏族人不同,手里没有酥油灯,也没有毛毛钱和青稞粒,只有一颗迷惘的心。但是,当她走到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前,却不自主地双手合十。她说,尊贵的佛啊,请您让格乌玉美,我的妈妈幸福吧,让她所有的心愿都实现吧;尊贵的佛啊,请您让我像格乌玉美——我的妈妈一样写出好诗吧。佛啊,请您给我加持! 
  泪水沿着卓茨的两个眼角无声地流淌着。像两条细细的雪水河。 
  卓茨又上了二层半,今天,吉祥天母的面罩打开了,灯光里,女神清洁的目光,射出万道光芒,人们的面容明亮了。卓茨向吉祥天母仰视,而后又低头触碰着吉祥天母的木龛。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一点也不知道。 
  回到二层时,突然响起了歌声。那是一个老女人徐缓而嘹亮的歌声。她向着这歌声挪去。就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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