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周而复)-第3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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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们尽情地欢乐吧!”
他转过身来,看到摆在上面,靠右边墙那里的长方桌和十把椅子,最上面那两张椅子,一张是他常坐的,旁边那一张是余静常坐的。他的眼睛一个劲盯着余静那张椅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把余静那张椅子搬开,放在角落里,让它冷冷清清地靠着墙。他把自己那张椅子放在长方桌上端的当中。他好像出了一口气,舒适地坐在床上,得意地望着当中那张椅子,但角落里那张椅子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没有办法把它掼掉,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望着写字台上的日历:一九五五年九月二十九日,喃喃地说:
“昨天,是创办沪江纱厂以来,第一次睡在厂里,想不到,也是最后一次睡在厂里啊!”
他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两只手托着肥大的后脑勺。窗外咚咚的欢乐的鼓声不断传来,一槌一槌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眼睛望着雪白的屋顶,无可奈何地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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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的红灯早就亮过了,各条弄堂里的工人也都下班了。当日班的人走了,夜班的工人还没有到上工的辰光,机器关了,车间里显得十分清静。但是汤阿英没有走,她在自己的弄堂里仔细地做清洁卫生工作。对车间非常留恋。今天是她在车间做生活最后一天,从明天起就脱产搞工会工作,走上新的工作岗位了。夜班这条弄堂由别人来挡车了,她要把车子收拾干净,让接班的人生活做得顺手,从车头打扫到车尾,又上下左右看看,粗纱摆得整整齐齐,东西光洁,她满意地点点头,脱下油衣裳,换上自己的衣服,徐缓地从车间走出来。
她走到钢丝车间那里,忽然有一股糊焦味迎面冲鼻而来,兀自一惊,感到奇怪,立即停下脚步,细心用鼻子一吸,感到糊味更浓。她站在车间,放眼望去,每一部钢丝车像往常一样摆在那里,没有异样。她向里面走去,糊味不大,心想糊味也许从清花车间散发出来的,马上放开脚步,飞也似的跑到清花间,还没到清花间门口,糊味就特别浓,一走进清花间,抬头一看:车子上的棉花那里,升起一柱黑烟,向上萦绕,靠近白花花的棉花那里,不时有红色的火焰跳跃。她不禁大声叫道:
“清花间失火了!清花间失火了!”
她回过头去,寻找灭火器,靠门口一排挂着四个红色圆筒的泡沫灭火器。她匆匆向门口走去,正在摘下灭火器的辰光,感到身背后有人匆匆走过,掉过头一看,不是别人,是保全部的陶阿毛师傅,汤阿英脱口问道:
“你到啥地方去?”
陶阿毛给她突如其来的询问,面孔吓得像一张白纸,惊慌失措地说:
“不到啥地方去,”他顿时觉得回答的不对,又立刻改口说,“我回家去。”
“回家?”她感到奇怪,带有责备的口吻说,“清花间失火,你回家?快来救火!”
“对!快救火。”
陶阿毛想不到在这关键时刻,突然碰见新上任的厂工会副主席汤阿英,叫他躲闪不开,逃避不了,刚才他以为在她背后两步就可以逃出清花间的大门,快走到门口,却被她发现了,他虽然努力保持镇静,企图装出平静无事的神情,可是他的手不听大脑的指挥,本想到墙上摘灭火器,却弯下腰去拎靠墙的红色沙桶,手拎着,有点颤抖,发出哗啷哗啷的声响。
汤阿英早就摘下灭火器,熟练地扭下盖子,忽然听到哗啷的音响,她侧过身子一看,陶阿毛拎着沙桶站在那里发呆,她急着说:
“火这么大,沙子不顶事了,快放下,去拿灭火器!”
她撇下陶阿毛,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去,把灭火器倒过来,一股白色的泡沫迅速的向火焰上喷去。
那边陶阿毛慢吞吞地摘下灭火器,望着汤阿英的高大的背影,仇恨从心中涌起,见车间没有别人,轻轻走过去,举起灭火器,想朝汤阿英的后脑勺那里打下去,凭陶阿毛过人的膂力,这下子不把汤阿英砸死,也活不了多久。他刚举起灭火器,对准汤阿英的后脑勺,正要砸下去的千钧一发的刹那间,忽然听到一个人大声喝道:
“陶阿毛,你做啥?!”
陶阿毛回头一看:是郑兴发师傅提前到清花间来上班了。
他慌忙放下灭火器,支支吾吾地说:
“不做啥,我用灭火器救火!”
郑兴发指着他手里的灭火器说:
“你这样怎么救火?”
原来陶阿毛双手抱着灭火器,位置向上,他心里明白,嘴上却说:
“我没用过灭火器,郑师傅。”
“保全部的陶师傅不会用灭火器?少废话!快把灭火器倒过来,给我救火!”
郑兴发没时间和他纠缠,迅速摘下墙上的灭火器,扭下盖子,倒过头来,泡沫直向火焰上喷去。
汤阿英一心救火,不了解陶阿毛的恶毒阴谋,幸亏郑兴发赶到,及时救了她的性命。她把那筒灭火器泡沫喷完了,又去摘下墙上另一个灭火器,泡沫又向浓烟烈火上喷去。
泡沫喷到地方,烈火小了,浓烟的黑柱低下去了……
车间外边的人听到汤阿英的叫喊,纷纷拥了进来,余静和赵得宝正在饭堂里吃饭,连忙放下碗箸,饭也不吃,立即赶到清花间,大家七手八脚,倒沙的倒沙,浇水的浇水,还有人从别的车间提来了灭火器,忙做一团,一霎眼的工夫,厂里的消防队赶到了,红色的救火车停在清花车间门外边,迅速接上水龙头,帆布水管像是一条长龙,从门外蜿蜒地伸了进来,水龙头在熊熊的火焰上如同倾盆大雨一般,哗哗地倾倒下去,火焰压下去了,浓烟压下去了,一场大火,幸亏汤阿英及时发觉,连忙抢救,大家共同努力,终于熄灭了。
汤阿英站在机器旁边,浑身湿漉漉的,满头满脸是汗水,眼睛在四处寻找,却不见陶阿毛。
陶阿毛的阴谋没有得逞:他原想用灭火器砸死汤阿英,既灭了她的口,又阻止她去救火,然后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溜烟似的逃出沪江,听候刚刚公私合营的沪江纱厂烧得一干二净的消息,不料出现了郑兴发这个早该退休不肯退休的老师傅,他没办法,只好违背自己的心愿,和大家一同救火。这时,他有意动作放慢,东张西望,梦想设法让大火从清花间蔓延开去,把前纺后纺都烧个精光。余静和赵得宝他们赶到了,厂里的消防队也赶到了,火焰很快地扑灭了,他看大势已去,阴谋不能实现,怕自己暴露,在大家忙着救火,不注意他的辰光,一边装着救火,一边扶着水龙头,渐渐退到门口,正想撒腿就跑,忽然听到汤阿英在人群中高声喊道:
“陶阿毛,陶阿毛!”
大家东张西望地在寻找陶阿毛。陶阿毛急了,事不宜迟,再不逃走,给汤阿英她们抓住,查问起来,他丑恶的内奸面目可能要暴露了。他不假思索放下手里的水龙头,掉头就跑。刚迈开脚步,他的胳臂给一只粗大有力的巨手抓住了。他装出生气的神情,质问道:
“抓住我的胳膊做啥?”
“做啥?你心里明白!”
陶阿毛回过头一看,抓住他的胳臂的是郑兴发师傅。郑兴发刚才看见陶阿毛举起灭火器对着汤阿英的后脑勺,心里早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故做不知,没有言语,忙着救火要紧,等到余静和赵得宝到来,郑兴发就注意陶阿毛的行动,厂里消防队一到,陶阿毛突然活跃了,抓住水龙头,好像在帮忙救火,实际上暗中向门口慢慢移去。郑兴发没有作声,在他背后,也随着慢慢向外移去,等到陶阿毛拔腿要逃,他的粗大有力的巨手一把抓住了陶阿毛。
“我啥也不明白,我有事体要走,你快放手!”
“你有事体,我也有事体,”郑兴发把掏阿毛的胳臂抓得更紧,说,“把事体谈谈清楚再走。”
“你不能妨碍我的行动自由。”
“这不是妨碍你的自由。不要做贼心虚,把事体谈清爽就让你走。”
“啥人做贼心虚,你别诬赖好人!”
正在他们两人交涉的辰光,有一个人在人群中大声叫道:
“陶阿毛在那里!”
大家随着那个人指的方向望过去:郑兴发抓住陶阿毛紧紧不放。
汤阿英听到钟珮文讲:“陶阿毛在那里!”她连忙分开众人,大家退后,让开一条路,她匆匆赶过去,边走边叫:
“把陶阿毛抓住!把陶阿毛抓住!”
郑兴发在人群外边高声答道:
“早抓住了!阿英。”
汤阿英走到郑兴发面前,她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子难受,上衣下摆和裤脚管那里不断流水,指着陶阿毛,对郑兴发和钟珮文说:
“把陶阿毛带到工会去!”
余静和赵得宝接着走到前面来。汤阿英过去,把余静和赵得宝拉到人群外边,小声地向余静报告刚才清花间发生的事故……
那边陶阿毛给郑兴发和钟珮文押着,向工会办公室走去,后面跟着拥挤的人群,嘁嘁喳喳地纷纷议论着,惊奇的眼光盯着陶阿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特别惊奇的是管秀芬,仿佛是晴天霹雳,她所爱慕的陶师傅竟然给郑兴发和钟珮文押到工会去,刚才清花间失火,难道和陶阿毛有啥关系吗?在她看来,这是不可想象的事。她平时脸上得意的笑容消逝了,紧绷着严肃的面孔,内心却忐忑不安,跟在人群后面,迈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吃力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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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阿英一觉醒来,仍然感到疲乏,浑身发酸,觉得没有睡够,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太阳已经很高了,她迷迷糊糊睡去,朦朦胧胧地听见后面奶奶住的屋里有人在谈话,声音虽低,可是一句一句的意思大体可以听见:
“太阳这么高了,为啥还不起床?”
“昨天厂里失火,她领着大家救火,又抓住了坏人,忙到半夜才回来。”
“怪不得哩。厂里也有坏人?”
“有,是保全部的陶师傅,这人外表看不出来,手艺好,人缘好,能说会道,到我们家来过,还送给巧珠玩具糖果,想不到是个坏人,人心真看不透。”
“把这人交给政府,要严厉惩办他!”
“阿英就是这样办的,余静同志同意她的意见,报告了区里公安分局。公安分局派人来,把陶师傅逮捕了。”
“抓到人民政府手里就好办了。”
“这人真辣手辣脚,沪江纱厂刚公私合营没几天,他就下这样的毒手,要是沪江烧了,那几千工人到啥地方做生活?”
“坏人哪里会想到这些,他们就是要破坏我们的国家,破坏过渡时期总路线。”汤富海心里想,乡下地主富农破坏农业合作化运动,城里也不太平,有坏人捣乱,阶级斗争真是激烈。
“我们不能让坏人破坏!”
“对!”汤富海不见张学海,问:“学海呢?”
“这一阵,小两口忙着在厂里搞社会主义改造,很晚才回来,一早就走了。他今天早上一起床,饭也没吃,就到厂里去了。”
“忙社会主义改造是好事体呀!”
“阿英入党了,你晓得啵?”
“她写信告诉我了,听说还当了劳动模范。”
“是呀,当了劳动模范以后,还到杭州西湖白相了一趟,开了眼界,见了大世面哩。现在又当了厂里工会的副主席,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