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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部分

上海的早晨(周而复)-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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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叫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潘宏福凑趣地说。
  “步老的企业大,有事在工商界又兜的转,恒丽和步老企业合并合营,保险上算,不会吃亏。你再去和恒丽谈谈,他们有啥条件,可以提出来商量商量。只要你再亲自去一趟,一定马到成功!”
  “这个,”冯永祥给江菊霞捧得浑身痒酥酥的,恒丽正是因为步老企业大,怕他吃掉,不好再开口,她把他一捧,却又不能当面拒绝。他的脑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停了停,说,“人家要门当户对,我冯永祥也不便强人所难。这是终身大事,以后人家抱怨我这个媒人,那可吃不消啊!”
  “你有意夸大困难,抬高身价,在你大姐面前卖关子,可过不去呀!”
  “小弟岂敢……”
  冯永祥给江菊霞逼得没有退路,他端着茶杯微笑出神,那神情仿佛真的是卖关子,可是他嘴上又不承认,叫大家捉摸不定,只有马慕韩一人看出他的苦衷。马慕韩说:
  “阿永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小厂资本家确实有点担心,厂子小,生产差,负债多,烂包袱没有前途,生怕给人家吃掉,又怕合并后自己没有地位,会造成一间草房,六个烟囱,八个经理,十个厂长,难以摆平。因此小厂希望小并小,强调门当户对。越是企业大,他们越怕,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肯和步老大企业合并合营的呢?不要说提迟了,就是早提,我看也没有希望。恒丽说晚了一步,那不过是给阿永的面子上好看,现在再要阿永去说,我怕阿永下不了台!”
  “慕韩兄这个分析正确,小厂烂厂给大厂吃掉,自己没有地位。大厂对这些小厂烂厂也没有兴趣。要并入,谁不愿意挑好的厂?恒丽并到步老企业里,怕一个车间也顶不上,当然没有地位,自然愿意小并小。现在最难缠的是这些小厂,人家要的他们不愿意,他们愿意的,又没有人要。我看干脆把小厂烂厂停掉,把这些厂的全部人员在整个行业范围内按比例分配。”潘宏福接上说。
  “按比例分配?”马慕韩愣了一下。他测出潘信诚的心事,这次同业申请合营,唯一的顾虑是那些小厂烂厂,如果分配到通达名下,尽是些烂厂包袱,潘家要吃亏的。潘信诚先下手为强,挑好的厂并入,不但通达有好处,也堵住要并入的小厂烂厂。可是小厂烂厂总要找一条出路,他便叫潘宏福提出这个建议来,想把这些小厂烂厂也分一些给已经合营的兴盛这些厂家。马慕韩不吃这个亏。谁叫潘家不是提出合营呢?马慕韩摇摇头,说,“在整个行业范围内分配不大可能,那些早已合营的厂,生产计划已经订了,机器设备和厂房设备的潜力也大量发挥,现在要分配一些小厂烂厂给他们,于生产不利。要分配的话,只有在还没有合营的厂家范围内考虑。政府提出裁并改合问题是指那些没有合营的厂家。阿永,你说,是啵?”
  冯永祥正在为恒丽的事苦恼,幸亏马慕韩一番话把他从尴尬的处境里挽救了出来。小厂烂厂和谁合并,他都没有不同的意见,反正不会合并到冯永祥的名下。把话题转到小厂烂厂,他更不必担心恒丽的事了。他点了点头,很快地接上去说:
  “政府提出合营要和经济改组问题结合考虑,裁并改合主要确是指那些没有合营的厂家。这个问题十分重要,关系终身大事,要仔细研究。大厂自然看不上小厂烂厂,小厂烂厂可舍不得自己这份烂摊子,也是一辈子苦心经营的。分配不行的话,那只好自由恋爱了。”
  “自由恋爱不行,总得有个章程。”潘宏福心中默算,剩下二十三个厂,只有潘家和史家系统是大企业,不规定一下,一定都往史家和潘家推,爸爸一定不会答应的。今天要争出个眉目来。他见冯永祥帮马慕韩,他便拉江菊霞,说,“哪家愿意单独接受这些小厂烂厂?我看除了在全业范围了按比例分配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江大姐,你说,是啵?”
  江菊霞懂得潘宏福的用意,史步云也绝不愿意要那些烂包袱。马慕韩的态度又很坚决,她感到自己很难说话。她皱起眉头,望着窗外南京路上的高大建筑,出神地想了想,说:
  “阿永说的对,这个问题十分重要,要好好酝酿酝酿,让同行充分协商协商……”
  “酝酿也罢,协商也罢,我也觉得应该有个章程……”
  潘宏福听徐义德说到这里,心里高兴极了。他想爸爸真有眼光,沪江的事拜托马慕韩出面,果然成功了。徐义德支持他的意见,俨然是通达总管理处的人了。这么一来,不但是沪江纱厂那些簇崭新的机器设备可以拿过来,连徐义德也是通达的人了。爸爸准备给他一个副总经理的位置,帮助潘家兄弟几个管理企业,大概他不会嫌地位低吧?总经理是潘信诚,他当副职,铁算盘还有啥意见呢?这个好消息要快点告诉爸爸,也使他高兴高兴,得好好酬谢马慕韩一下。他觉得像徐义德这样的人才应该早点到通达来,说不定通达会比现在更发展。虽然晚了一点,在合营的关口上努把力,还是有帮助的。他对徐义德点点头,暗中也支持徐义德的意见。
  徐义德却没有注意潘宏福对他的支持,他有一肚子的牢骚,那十万纱锭的宏伟计划至今没有实现,大新有意搭架子,连谈的差不多的茂盛纺织厂也有人想插一脚,甚至于潘信诚都想向沪江伸手,他又犯不着当面得罪潘信诚和马慕韩,说不定以后有事还要求他们,可是他怎么回答他们呢?自己不好开口,不如让政府做难人。他说:
  “没有章程,大家找对象,自由恋爱,大鱼想吃小鱼,小鱼又想吃吓,虾当然不愿意,小鱼又何尝甘心让大鱼吃?老实说,每个厂家都有一把算盘,谁也不愿意吃亏。沪江既不想吃进,也不准备并出。裁并改合是为了经济改组,沪江条件好,中小型厂愿意和沪江合并合营,我当然欢迎。可是我绝不勉强别人,自由恋爱容易谈,要找个门当户对的理想对象却不容易。大的要找好的,小的要找合意的,谁也不容易称心如意。这么找来找去,要找到啥辰光呢?应该有个章程,政府提出个方案,有了父母之命,加上媒妁之言,终身大事便可以定了。”
  “德公满脑筋封建思想,”潘宏福大失所望,可是马慕韩还没有告诉他和徐义德接洽的情形,也许马慕韩还没有和徐义德谈哩。他摸不到底细,便说,“反对自由恋爱。”
  “那也不一定,”冯永祥上来说,“要看啥事体……”
  江菊霞的脸上发热,向冯永祥噘了噘嘴,说:
  “阿永,谈正经的,别乱扯。”
  “我讲的是不正经话吗?”
  “不是这个意思……”
  江菊霞说不过冯永祥,徐义德暗中救了她,说:
  “我在裁并改合这个问题上确实有点封建思想,不过我这个父母之命,是政府之命,诸位大概不会不赞成政府出面提出裁并改合的方案吧?只要政府提出,那就省事的多,我们照办就是了,用不着到处乱找对象了。”
  马慕韩听徐义德的口吻,料想事体不妙,潘信诚以长辈身份拜托他,很难缴白卷。他说:
  “德公,这个算盘好的倒不错,要是政府肯提出方案,那是再理想也不过了。”
  “这事要合营工作组组长亲自出马。”这是冯永祥的声音。
  “还是阿永去吧,你和政府首长熟悉,谈起来方便。”马慕韩的眼光望着徐义德。
  徐义德微笑望着阿永,没有表示可否。冯永祥举起双手直摇:
  “不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是棉纺业的合营工作组组长,我也没有厂要合营,慕韩兄去,你们赞成啵?”
  大家异口同声赞成。马慕韩还是不同意:
  “阿永不肯去,那么,宏福老弟去一趟吧。这次合营潘家是大头,有些问题政府首长问起来,谈的亲切些。”
  “不,不,”潘宏福心里想借这个机会和政府首长打打交道也不错,可是他嘴上说,“我和政府首长不熟。”“一回生,二回熟。”冯永祥说,“政府首长哪个不了解潘家的大少爷,潘信诚最喜欢的儿子潘宏福呢?我刚才就想提你,却叫慕韩兄抢先了。你是合营工作组的副组长,慕韩兄暂时不出面,留有余地的好。有人反对没有?”
  “没有。”
  江菊霞带头,大家跟着高声说。
  冯永祥笑着站了起来,说:
  “一致通过,请宏福老弟辛苦一番。”
  潘宏福皱着两道浓眉,嘴角上却浮着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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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宏福兴致勃勃地告诉爸爸在合营工作组谈话的经过,以为爸爸一定要夸奖他几句。爸爸过去总是看他不起,啥事体都不放心他出来办,这回亮了一手,大家一致拥护他去和政府首长谈,别说马慕韩啦,连冯永祥也让他一步,这件事可不简单啊。他坐在爸爸旁边,等候爸爸的赞扬。
  潘信诚躺在长沙发上,他背后落地立灯的光芒照着他发皱的皮肤,酱紫色的脸上有一些寿斑。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他的宽大的嘴唇也紧紧地闭着。潘宏福有点奇怪了,爸爸为啥不开腔呢?难道他还不满意吗?实在叫人想不通。听他谈了这么多,也许爸爸疲倦了,那就让他休息一会吧。他耐心地望着爸爸没有表情的面孔。爸爸的眼睛慢慢微微睁开了,原来并没有休息啊。等了一会,爸爸终于说话了:
  “孩子,你年青,不懂事。我说你不行,没有经验,你要逞能,这回又上当了。”
  “又上当了?”潘宏福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
  “可不是么。好事人家会推你去做?上了当还不晓得,真是个阿木林。”
  潘宏福两只眼睛还是睁的大大的,困惑地望着爸爸。爸爸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
  “这是徐义德打的如意算盘,把难剃的头推到潘家身上,又把责任推给政府。徐义德不赞成和潘家合并合营就算了,何必出这个难题难人呢?”
  潘宏福吃惊地问:
  “马慕韩还没有回话哩,你怎么晓得徐义德不赞成同我们合并合营呢?”
  “人家已经暗示出来了,你还蒙在鼓里。”
  “马慕韩真的没有讲呀,不信,我马上打电话问马慕韩去。”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不要问了。问,马慕韩也不会正面答复的。沪江的事以后绝对不要提起,潘家不稀罕那点破锭子。”
  “人家是瑞士立达的新机器。”
  “我了解,新机器又怎么样?再好的机器我们也不稀罕。”
  潘信诚瞪了他一眼。
  他没有吭声。
  “政府的首长你也别去找,他们要找,由他们去找。”
  “我已答应他们了!……”
  “谁叫你答应的?就说我不同意,要徐义德自己去,要不,马慕韩去也可以!”
  潘宏福低着头,望着客厅里天蓝色的地毯出神:这次不去找政府首长谈,他以后有啥脸见人?
  “你不打电话,我叫你二弟去打!”
  “二弟去打?潘宏福想,这一来自己更没有面子。他不能丢这个脸。他眼睛一红,忍不住嘤嘤地哭泣了。哭声传到潘信诚的耳朵里,他的眼睛轻轻闭上了。一眨眼的工夫,他叹了口气,无可余何地说:
  “唉,真是没有用的东西,做错了事,哭有啥用场,也不会想个法子。”
  他还是伤心地哭泣着。
  “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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