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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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们是很爱的,因为:
商人经商赚钱,
我就能神气活现。
卡尔干诺夫甚至发火了:
“这完全是陈腐不堪的歌曲,”他高声说,“也不知是谁替她们编
的!可惜铁路人员和犹太人没有跑来试探;他们准会大获全胜的。”他
仿佛受了冒犯似的,立即说他有些烦闷,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就打起盹来。
他那漂亮的小脸蛋有点发白,歪在沙发的靠垫上面。
“你瞧,他多么好看,”格鲁申卡领着米卡到他的身边说,“我刚
才给他梳头,他的头发象亚麻一样,又光又密。? 。”
她温存地向他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额头。卡尔干诺夫立刻睁开了
眼睛,瞧了瞧她,站起来,用极关切的神情问:马克西莫夫在哪里?
“他原来需要的是这个人。”格鲁申卡笑了起来。“你同我坐一会。
米卡,你跑去把他的马克西莫夫找来。”
马克西莫夫竟离不开姑娘们了,他只偶尔才跑去斟一杯利口酒,另
外还喝了两杯可可,他脸通红,鼻子发紫,眼睛变得湿润而甜蜜。他跑
了来,说他一会儿将“在一个小曲儿的伴奏下”跳“萨波奇叶”舞。
“这些高雅文明的舞蹈我是从小就学会了的。? 。”
“去吧,你跟他一起去吧,米卡,我就坐在这里等着看他怎么跳舞。”
“不,我也去,我也去看,”卡尔干诺夫嚷着,用十分自然的方式
拒绝了格鲁申卡请他同坐一会的提议。大家全都去看了。马克西莫夫真
的跳了一个舞,但是除去米卡以外,谁也不感到特别有趣。舞蹈从头到
尾只是一面跳一面两腿往旁边踢,脚底朝上。马克西莫夫每跳一次,就
用手掌拍一下脚底。卡尔干诺夫完全不喜欢,但是米卡喜欢得甚至和跳
舞的人接了个吻。
“谢谢你。跳累了吧?你找什么?想吃糖么?也许抽一支雪茄?”
“纸烟。”
“不想喝一点酒么?”
“我刚喝了点利口酒。? 。您没有巧克力糖么?”
“桌上放着一大堆呢,你随便挑选!我的可爱的人!”
“不,我是要那样一种? 。有香草味的? 。老人吃的? 。嘻,嘻!”
“没有,老兄,这种特别的没有。”
“您听着!”小老头儿忽然弯过身来把嘴一直凑到米卡的耳朵边,
“那个小姑娘,玛丽亚,嘻,嘻!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跟她结识一下,
劳您的驾? 。”
“瞧你居然想这种事!不行,老兄,你这是胡说八道。”
“我从来也没有对不起谁的地方。”马克西莫夫没精打采地喃喃说。
“好了,好了。老兄,这儿只兴唱唱歌,跳跳舞。? 。不过,见鬼,
管它呢!你等一等? 。这会儿先吃一点,喝一点,快乐一下。你不用钱
么?”
“以后也许要用的。”马克西莫夫笑着说。
“好吧,好吧。? 。”
米卡感到头昏脑胀。他经过穿堂,走到这幢房子内侧俯临院子的木
头围廊上。新鲜空气使他清醒了些。他独自站在一个暗角落里,突然用
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头。各种零乱的思想忽然联贯了起来,各种感觉融合
在一起,仿佛一道光似的照亮了他的头脑。但这是一道可怕的、难堪的
光呵!“假如自杀,现在不动手还等到什么时候?”他的脑海里闪过这
个念头。“去把手枪拿来,就在这里,就在这个肮脏漆黑的角落里了结
了吧。”他呆在那里差不多有一分钟之久,心里犹豫不定。不久前,当
他飞奔到这里来的时候,他背负着耻辱,他已经偷窃了钱,还有那血,
血? 。但是当时还比较轻松些,唉,轻松得多!因为当时一切都已经完
了:他丧失了她,让给别人了。她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在这世上,消失了,
——唉,当时死亡的判决对他来说还显得轻松些,至少看起来那是必要
的,避免不掉的了,因为他留在这世界上干什么呢?然而现在啊!难道
现在的情况能够和当时相比么?现在至少一个幽灵,一个可怕的怪物消
失了:她的那个“以前”的人,她的那个命中注定、无可争议的人消失
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可怕的幽灵忽然变成了渺小而滑稽可笑的东西!
他被人抓住关进卧室,锁了起来。他永远不再回来了。她感到羞惭,现
在他已从她的眼睛里明显地看出她爱的是谁。哦,现在真想活下去,
想? 。然而不能活下去,不能。这真是可诅咒的事啊!“上帝,愿你使
在围墙旁被打倒的人复活吧!把这杯可怕的苦酒从我嘴边移开吧!主,
你不是也对象我这般的罪人行过奇迹么!假如,假如老人活着呢?哦,
那时我将把其它丑事带来的耻辱湔洗干净,我要归还偷来的钱,哪怕上
天入地也要弄到这笔钱,把它交回失主。? 。除了永远铭记在我的心头
以外,耻辱的痕迹一点也不会留下!但是不,不可能,唉,这全是些不
可能实现的懦怯的幻想!唉,真可诅咒呀!”
但尽管这样,他觉得黑暗中在他眼前似乎仍然闪现着一线光辉的希
望。他急忙离开那儿,回到屋子里去,——回到她那里,重新回到她那
里,永远回到他的女王的身边去!“即使处在耻辱的折磨之下,她的一
小时,一分钟的爱情,不是也抵得过其余的全部生命了么?”这个荒唐
的念头紧紧抓住了他的心。“到她那里去,到她一个人身边去,看着她,
听她说话,什么也不想,忘却一切,哪怕只有这一夜,一小时,一刹那!”
他尚未跨进穿堂的门,还在围廊上面就迎面碰见了老板特里丰?鲍里赛
奇。米卡觉得他带着阴郁和担心的样子,好象是走出来寻找他的。
“你怎么啦,鲍里赛奇,你是来找我么?”
“不是的,不是找您,”老板好象突然着了慌,“我找您干什么?
可您? 。刚才到哪儿去了?”
“你怎么这样闷闷不乐地?你是不是在生气?再等一会,你就可以
去睡觉了。? 。现在几点钟?”
“已经三点钟了。甚至三点都过了。”
“我们就完,我们就完。”
“不要紧的。随便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
“他是怎么回事啊?”米卡想了一下,就跑进姑娘们跳舞的屋子里
去了。但是她不在里面。天蓝色的房间里也没有;只有卡尔干诺夫一人
在沙发上打盹。米卡朝帘后张望了一下,——她在里面。她坐在屋角的
箱子上面,头埋在手里扑在旁边的床上,哀哀地哭着,竭力克制着,压
低嗓音,不让别人听见。她看见了米卡,就招手叫他走过去,等他跑到
跟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米卡,米卡,我是爱过他的呀!”她悄声地向他说起来。
“深深地爱着他,整整五年,一直,一直爱着他!我不是爱他,只
是爱我自己的怨恨么?不,是爱他!唉,是爱他!我说我只是爱我的怨
恨,并不爱他,那是昧心话!米卡,我当时只有十七岁,他当时对我多
么温存,多么快乐!还唱歌给我听。? 。也许那时不过是我这傻姑娘觉
得这样。? 。但是现在呢?天啊,现在这个人不是他,完全不是他。就
连那张脸也不是他,完全不是他了。我从脸上都已经认不出他来。我坐
季莫费依的马车到这里来时,心里尽在想,一路上尽在想:‘怎么跟他
见面,说几句什么话,我们怎样互相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我的
心都紧张得掀起来了,可是谁料到他竟好象把一盆脏水泼到了我的身
上。他象个老师似的说话:说的全是些文绉绉的、一本正经的话,而且
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气来见我,弄得我不知怎么好。跟他连一句话都
搭不上。我起初以为这是他在那个高个子波兰人面前感到拘谨的缘故。
我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心里想:为什么我现在竟一句话也不会同他说
了呢?你要知道,这是他的妻子把他弄坏的,就是他当时抛下我娶她的
那个女人。? 。她把他改造过了。米卡,真是羞愧极了!唉,我真觉得
羞愧,米卡,真是羞愧!唉,我要羞愧一辈子!真可诅咒呀,这五年是
多么可诅咒,多么可诅咒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是没有放开米
卡的手,紧紧地抓着他。
“米卡,亲爱的,你等一等,不要走,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她轻
声说,忽然抬起脸朝着他,“你听着,你对我说,我爱谁?我爱着这里
的一个人。这人是谁?你对我说呀。”在她哭肿了的脸上显出了微笑,
眼睛在半明半暗的朦胧中闪闪发光。“刚才一只鹰突然走了进来,我的
心猛然一沉,马上悄悄地对我说‘你这傻爪,你爱的就是这个人呀。’
你一走进来,就使一切都变得明朗了。‘可是他在怕什么呀?’我心想。
看得出你在怕,非常怕,连话也不会说了。我心想,他怕的不是他们,
——难道你还能惧怕什么人么?我心想,他怕的是我,只有我。费尼娅
一定已经对你这小傻瓜说过,我怎样隔窗对阿辽沙呼喊,说我爱了米卡
一小时,现在动身去爱? 。另一个人了。米卡,米卡,我这傻子怎么会
想到,在爱你以后还能爱另一个人!你原谅我么,米卡?原谅不原谅我?
你爱吗?你爱吗?”
她跳起身来,两手抓住他的肩膀。米卡喜悦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
望着她的眼睛,脸庞,她的微笑,接着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拼命吻起
她来。
“你饶恕我折磨你么?我是由于怨恨才折磨你们大家的。我为了怨
恨故意惹得那个小老头子急得要发疯。? 。记不记得,你有一次在我家
里喝酒,砸碎了酒杯?我清楚地记得这件事,今天我也砸碎了酒杯,我
‘为我这下贱的心’喝了酒。米卡,你这个雄鹰,你怎么不吻我?吻了
一次,就放开了,只是望着我,听着我。? 。听我说话做什么!你吻我,
使劲地吻,就是这样子。要爱,就真正地爱吧!现在我将做你的奴仆,
一辈子做你的奴仆!做奴仆多么甜蜜啊!? 。吻我!打我,折磨我,随
便你怎样对待我。? 。唉,真应该折磨我。? 。慢着!你等一等,以后
再说,我不想这样? 。”她突然推开他,“你走开吧,米卡。我现在要
去喝酒,要喝得烂醉,醉了就去跳舞。我要去,我要去!”
她从帘子后面挣脱他跑了出来。米卡象醉人似的跟着她出来。“随
便吧,现在爱发生什么事情就发生什么事情,——为了这样的一分钟,
我可以交出整个世界。”他的脑海里这样想着。格鲁申卡果真一口气又
喝干了一杯香槟酒,突然大醉了。她坐在原来的那把安乐椅上,带着幸
福的微笑。她的两颊绯红,嘴唇火烫,发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目光中充
满热情,使人心醉。连卡尔干诺夫也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走到她身边来了。
“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我吻了你一下,别人告诉你了么?”她口齿
有点含胡地对他说,“我现在喝醉了,你瞧? 。你没有醉么?米卡为什
么不喝?为什么你不喝,米卡?我喝醉了,你倒不喝。? 。”
“我醉了,不喝就已经醉了,? 。我为你而醉,现在还想喝酒来醉
一下。”
他又喝了一杯,立刻,——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直到喝了这最
后的一杯才感到醉了,突然地醉了,在这以前他一直是清醒的,他自己
记得这一点。从这个时候起,一切在他的周围旋转,象在梦呓里一般。
他走动,欢笑,同大家说话,而这一切都好象是不知不觉做出来的,另
有一种牢牢不去的、火辣辣的感情在他的心里不断冒出来,据他以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