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晋书-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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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和初,拜丹阴尹。时太后临朝,政出舅族。孚谓所亲曰:“今江东虽累世,而年数实浅。主幼时艰,运终百六,而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将兆乱矣。”会广州刺史刘顗卒,遂苦求出。王导等以孚疏放,非京尹才,乃除都督交、广、宁三州军事、镇南将军、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未至镇,卒,年四十九。寻而苏峻作逆,识者以为知几。无子,从孙广嗣。
修字宣子。好《易》《老》,善清言。尝有论鬼神有无者,皆以人死者有鬼,修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著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论者服焉。后遂伐社树,或止之,修曰:“若社而为树,伐树则社移;树而为社,伐树则社亡矣。”
性简任,不修人事。绝不喜见俗人,遇便舍去。意有所思,率尔褰裳,不避晨夕,至或无言,但欣然相对。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暢。虽当世富贵而不肯顾,家无儋石之储,宴如也。与兄弟同志,常自得于林阜之间。
王衍当时谈宗,自以论《易》略尽,然有所未了,研之终莫悟,每云“不知比没当见能通之者不”。衍族子敦谓衍曰:“阮宣子可与言。”衍曰:“吾亦闻之,但未知其亹癖之处定何如耳!”及与修谈,言寡而旨暢,衍乃叹服焉。
梁国张伟志趣不常,自隐于屠钓,修爱其才美,而知其不真。伟后为黄门郎、陈留内史,果以世事受累。
修居贫,年四十余未有室,王敦等敛钱为婚,皆名士也,时慕之者求入钱而不得。
修所著述甚寡,尝作《大鹏赞》曰:“苍苍大鹏,诞自北溟。假精灵鳞,神化以生。如云之翼,如山之形。海运水击,扶摇上征。翕然层举,背负太清。志存天地,不屑唐庭。鲂Γ啁‘所轻。超世高逝,莫知其情。”
王敦时为鸿胪卿,谓修曰:“卿常无食,鸿胪丞差有禄,能作不?”修曰:“亦复可尔耳!”遂为之。转太傅行参军、太子洗马。避乱南行,至西阳期思县,为贼所害,时年四十二。
放字思度。祖略,齐郡太守。父顗,淮南内史。放少与孚并知名。中兴,除太学博士、太子中舍人、庶子。时虽戎车屡驾,而放侍太子,常说《老》《庄》,不及军国。明帝甚友爱之。转黄门侍郎,迁吏部郎,在铨管之任,甚有称绩。
时成帝幼冲,庾氏执政,放求为交州,乃除监交州军事、扬威将军、交州刺史。行达宁浦,逢陶侃将高宝平梁硕自交州还,放设馔请宝,伏兵杀之。宝众击放,败走,保简阳城,得免。到州少时,暴发渴,见宝为祟,遂卒,朝廷甚悼惜之,年四十四。追赠廷尉。
放素知名,而性清约,不营产业,为吏部郎,不免饥寒。王导、庾亮以其名士,常供给衣食。子晞之,南顿太守。
裕字思旷。宏达不及放,而以德业知名。弱冠辟太宰掾。大将军王敦命为主簿,甚被知遇。裕以敦有不臣之心,乃终日酣觞,以酒废职。敦谓裕非当世实才,徒有虚誉而已,出为溧阳令,复以公事免官。由是得违敦难,论者以此贵之。
咸和初,除尚书郎。时事故之后,公私弛废,裕遂去职还家,居会稽剡县。司徒王导引为从事中郎,固辞不就。朝廷将欲征之,裕知不得已,乃求为王舒抚军长史。舒薨,除吏部郎,不就。即家拜临海太守,少时去职。司空郗鉴请为长史,诏征秘书监,皆以疾辞。复除东阳太守。寻征侍中,不就。还剡山,有肥遁之志。有以问王羲之,羲之曰:“此公近不惊宠辱,虽古之沈冥,何以过此!”人云,裕骨气不及逸少,简秀不如真长,韶润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殷浩,而兼有诸人之美。成帝崩,裕赴山陵,事毕便还。诸人相与追之,裕亦审时流必当逐己,而疾去,至方山不相及。刘惔叹曰:“我入东,正当泊安石渚下耳,不敢复近思旷傍。”
裕虽不博学,论难甚精。尝问谢万云:“未见《四本论》,君试为言之。”万叙说既毕,裕以傅嘏为长,于是构辞数百言,精义入微,闻者皆嗟味之。裕尝以人不须广学,正应以礼让为先故终日静默,无所修综,而物自宗焉。在剡曾有好车,借无不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后裕闻之,乃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命焚之。
在东山久之,复征散骑常侍,领国子祭酒。俄而复以为金紫光禄大夫,领琅邪王师。经年敦逼,并无所就。御史中丞周闵奏裕及谢安违诏累载,并应有罪,禁锢终身,诏书贳之。或问裕曰:“子屡辞征聘,而宰二郡,何邪?”裕曰:“虽屡辞王命,非敢为高也。吾少无宦情,兼拙于人间,既不能躬耕自活,必有所资,故曲躬二郡。岂以骋能,私计故耳。”年六十二卒。三子:佣、宁、普。
佣,早卒。宁,鄱阳太守。普,骠骑谘议参军。佣子歆之,中领军。宁子腆,秘书监。腆弟万龄及歆之子弥之,元熙中并列显位。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也。其先姓奚,会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铚有嵇山,家于其侧,因而命氏。兄喜,有当世才,历太仆、宗正。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乃著《养生论》。又以为君子无私,其论曰:“夫称君子者,心不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是故言君子则以无措为主,以通物为美;言小人则以匿情为非,以违道为阙。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恶;虚心无措,君子之笃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无身,吾又何患’。无以生为贵者,是贤于贵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故曰‘君子行道,忘其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贤也,不察于有度而后行也;任心无邪,不议于善而后正也;显情无措,不论于是而后为也。是故傲然忘贤,而贤与度会;忽然任心,而心与善遇;傥然无措,而事与是俱也。”其略如此。盖其胸怀所寄,以高契难期,每思郢质。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豫其流者河内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邪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所谓“竹林七贤”也。戎自言与康居山阳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康尝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时有樵苏者遇之,咸谓为神。至汲郡山中见孙登,康遂从之游。登沈默自守,无所言说。康临去,登曰:“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尝得石髓如饴,即自服半,余半与康,皆凝而为石。又于石室中见一卷素书,遽呼康往取,辄不复见。烈乃叹曰:“叔夜志趣非常而辄不遇,命也!”其神心所感,每遇幽逸如此。
山涛将去选官,举康自代。康乃与涛书告绝,曰:
闻足下欲以吾自代,虽事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也。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故为足下陈其可否。
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为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知尧、舜之居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意气所托,亦不可夺也。
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加少孤露,母兄骄恣,不涉经学,又读《老》《庄》,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逸之情转笃。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惟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以不如嗣宗之资,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物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
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长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迫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自卜已审,若道尽途殚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疾,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意毕矣,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仇,不至此也。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
此书既行,知其不可羁屈也。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东平吕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康友而善之。后安为兄所枉诉,以事系狱,辞相证引,遂复收康。康性慎言行,一旦缧绁,乃作《幽愤诗》,曰: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爱肆姐,不训不师。爰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庄》《老》,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曰予不敏,好善暗人,子玉之败,屡增惟尘。大人含弘,藏垢怀耻。人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显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创磐。欲寡其过,谤议沸腾,性不伤物,频致怨憎。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内负宿心,外恧良朋。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
咨予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实由顽疏,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讯,絷此幽阻,实耻讼冤,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曷云能补。雍雍鸣雁,厉翼北游,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嗟我愤叹,曾莫能畴。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万石周慎,安亲保荣。世务纷纭,只搅余情,安乐必诫,乃终利贞。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神养寿。
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颍川钟会,贵公子也,精练有才辩,故往造焉。康不为之礼,而锻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