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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天地皇皇-第7部分

小说: 天地皇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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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钱人家,卖鱼不用讨价还价,价高。这行当他还得做下去,得有个好码头,有
批大方的顾主,还得结识几个城里人。
    “船家是河下卖鱼的?”小吃店里的老板与他搭讪。
    “是呀!”他一指船舱里的鱼,“瞧,又大又活鲜,昨晚的潮头鱼。”
    “不错,有鲥鱼吗?”
    “有。大的三斤多哩,肥呐。”
    “师傅贵姓?”
    “免贵姓田。”
    “哪里人?”
    “田——”他吞下了“家畈”二字,改口道:“铜钱沙上的人。”
    “铜钱沙?河下卖鱼的人我认识很多,没听说过铜钱沙。很远来的吧?”
    “不远。在江中间。”他产生了自豪感,因为他把自己创造的这个地名告诉了
城里人。我田土根是有地方的人,靠铜钱沙吃饭。不给谁求情,不给谁下跪,站起
来,照样姓田。
    他陡然想到该攒点钱,首先给父母刻块石碑,祖坟没有碑,等于人没有姓。那
块地该姓田。等有了钱,讨个女人,生一群孩子,老子就是铜钱沙上的祖宗了。
    他用一条鱼抵了酒饭钱。老板说:“多来呀!好走。”
    田土根说:“我会常来。有好鱼给您留着。我是铜钱沙的,记住。”
    “铜钱沙的,好小伙子。姓田,大名?”
    “田土根。”田土根答得理直气壮,像个人样。
    他卖光了鱼,买了油盐,买了几升米。他找到一个刻碑的铺子,用剩下的钱下
了订金,给父母刻一块石碑。他坚信半个月内,可以挣到这块碑钱。蚊帐和棉被以
后再说。
    他从江边村子里抱来了一只小花狗,连公母他也没看。他打死过一只黑狗,多
少还有点歉意。狗毕竟是畜牲啊。他用鱼骨喂小狗,小狗很快跟他产生了感情。他
打塘,小狗陪他;他打鱼,小狗在岸上跟着跑,帮他找到扔在草丛里芦苇中的鱼;
他睡觉,小狗趴在铺前。小狗忠心耿耿地跟着他,好在岛上水鸟很多,抓不到,逗
着玩。
    田土根打鱼围塘盖窝棚,一刻不停。潮来了,他奔向潮头,拼一番,收获可观。
三五日去城里一趟,卖鱼,换回一些用品。孤寂的荒洲上,有了一些生机,有了一
盏灯,那是一盏小马灯。他跟狗说话,狗吠。他终于攒够了刻碑的钱。
    他把那块凿有父母姓氏和他的名字的碑扛到小船上,那船晃了几晃。他摸了摸
石碑上刻的字:

        故显考田府昌达公妣彭老孺人之墓
                                      孝男土根立

    这行字刻碑人教了他好多遍,才记住。
    他的名字也刻在碑上,万古不朽了。
    田土根把这块小石碑扛上铜钱沙时,是何等自豪。
    “爹,娘,我给二者立碑了,让后人知道,田家人是最先到铜钱沙上来的。”
田土根把碑扛到坟头,砸得岛一震。
    他把碑竖起来,跪下,磕了三个头。
    小花狗不理解,撒腿往碑上撒尿。

    田稻拨开草丛,细看父亲当年给祖父祖母立的那块小碑。父亲死时立的那块大
碑有祖父母的三倍大。祖父母的碑仍然保留着。他上学认字后,父亲就把碑文上的
字教给他。他虽然没见过祖父母,却认识了他们的姓名。
    卖了村,迁了坟,这块刻有祖父母名字姓氏的碑得留着。
    母亲还没有死。
    她死后葬到哪里?



  

                                 第三章

        做生意的总有一天要赔血本。
        开工厂的总有一天要关大门。
        当大官的一脚踩空就进陷阱。
        黄泥土千年万年养活老百姓。

    豆女在高速公路旁的护栏铁线网障上摘豇豆,一边摘一边唱着她自己胡诌的这
支歌。这歌词是她近几年“创作”的,用越剧腔调,瞎唱。
    豆女是疯婆,干疯事、说疯话,人们习惯了。发表预言却不是常事,种瓜种豆
才是她日常最重要的。高速公路两侧的水泥桩、铁网上都是她种的瓜葛豆藤。护路
工拿她没治。但她有一个原则,只在铜钱沙的地段上种。她觉得那些地空着是犯天
条的。地是不该糟蹋的,不能这里一块用洋灰(水泥)封着,那里打进个铁柱子。
地,不让长庄稼,等于不让女人生孩子。只要一见空地,她就种,或栽瓜,或种豆,
不论季节,不论收获。她收获的瓜豆,家里是吃不完的。常在家吃饭的只有三个老
人,豆女和儿、媳。田潮生常住城里。他虽然在公司配有一套住房,大多时却空着。
他自己会开车,配有一辆奥迪,回父母处只需十分钟,回岳丈家二十五分钟。妻子
林静和孩子田田的户口在城里,他也就随妻插城住进了林家老宅。那古雅的宅院宽
敞得很,在西湖边上,是谁都眼馋的好地方。他们除了节假日带儿子来看看父母和
疯祖母外,平时很少回来。妹妹青儿嫁了,虽在本村,夫家富有,也不用靠有权的
父亲。陈江泊是养鳖王,有钱。他是陈昌金的养子、田稻的女婿。真有点三十年河
东四十年河西的味道。
    田稻的房子在村里算不上一流,女婿的房子比丈人高两个档次,但够二流水平,
毕竟是村长嘛。空空荡荡两层楼,住夫妇俩。母亲豆女死也不住新楼房,还不许拆
掉老宅基地上的旧瓦房。那房很小,黑咕隆咚的,伏在新楼的屁股后面,像鸡树。
当然,四十年前这屋可不算小,也曾显赫一时。那是田土根盖的。现在一切保持原
样。屋里屋外挂满了晒干的瓜豆种子及辣椒、葫芦、玉米之类,像一座种子博物馆,
确切地说是收藏室。谁也不去管她。吃不光,晒不完,新鲜的她就拿去送人。村里
家家都吃过她种的豇豆、扁豆。你不要还不行,要了扔掉也不行。她送给了你,还
得亲眼看你吃下去。她中午送给你,晚饭时必定来检查,如果饭桌上没有,那就等
于惹了个不小的祸。所以谁都怕她送豆上门。当然,大家也不愿得罪老村长和田大
总经理。白吃白不吃,不愿吃也得吃。
    豆女拎着装满新鲜豆豆的竹篓儿走过来,口里呢呢喃喃地说着什么。田稻看见
娘,心里一酸。地卖了,新房旧房要拆,通通迁走,老娘还能活吗?铜钱沙是她的
命,她不会走的。她的那些瓜,那些豆,神圣不可侵犯。她认为人跟庄稼花草树木
是一样的生命,开花,结果,繁殖,一代接一代。
    瞧,她一边收获,一边种植,手里还总是拿着个小铲子。这把铲子都用了快六
十年啦,磨损得只剩下一点儿边,像残月一样。她浑身有十多个口袋,每个袋里都
装有瓜种豆种,见空地就用铲挖开,播下两三粒种子。有黄豆、绿豆、赤豆、豇豆、
扁豆、刀豆、龙船豆、蚕豆,还有冬瓜、西瓜、南瓜、北瓜、香瓜、苦瓜、丝瓜等
等。老了的种子,收了,装进口袋,播下去,苗儿又长出来,周而复始,四季循环,
年复一年,专心致志。她是土地和种子的媒婆,是接生婆,接种婆。她尤其爱接花,
如把南瓜的雄花和雌花接在一起。干这活得十分仔细,须将雄花蕊儿小心翼翼地插
到雌花的四蕊中,口中还得念念有词:“公花斗母花,斗出大南瓜。”这种人工授
粉的效果当然比单靠昆虫和风力的效果好,结果大,成活率高。她不懂科学,用人
自身的生长过程去对待庄稼,也合乎自然规律。
    她做得那样认真。
    “娘,别种了。”
    “阿稻,你回来啦!阿麦呢?什么时候再回来?”
    “阿麦下个月可能回来的。娘,别种了。这地要卖了。”
    “卖地?谁说的?不是说地再不准买卖么?是你爹说的,你忘了?谁敢卖?卖
给谁?谁敢买?买了当地主,枪毙他,找死哇?又是林老爷买?陈耀武死了,他儿
子孙子买?江泊可是你女婿呀。枪毙!断子绝孙的。”
    

    “政府买,买了出租给外商。卖五十年。”
    “政府?政府不是没收土地么?政府要田干什么?当官的吃官粮。五十年?屁
话,五十年谁还活着?”
    “这里要修球场,是高尔夫来修,打球,玩的,旅游。”
    “田是玩的么?田是种庄稼的。玩也要田?拍个球,到公路上去,宽着哩。有
钱的只听说玩女人,玩田?鬼话。”
    “玩也要占田的。”
    “放屁!玩是什么正事,还买田玩。”
    娘儿俩说不清。
    是啊!旅游业不就是玩。拿一干多亩修个球场玩,叫娱乐城。人啊,吃饱了就
设法儿玩,玩的买卖还特赚钱。听说高尔夫打一棒球,落进洞里就是几十几百美元
哩。他妈的×洞玩玩也没这金贵。田稻有点忿忿然。
    娘和铜钱沙有割舍不断的缘分。爹只身安居铜钱沙后第二年,娘就来了。
    娘是第一个到铜钱沙上来的女人。
    她是从水里漂来的。

    那年五月,富春江发洪水,冲下来死猫、死狗、死牛、死猪,还有死人。半拉
子屋架、整段的木头、柜子、箱子,什么都有。江流湍急,漂浮物顺流而下,有的
漂到铜钱沙,在沙嘴上打几个旋,涌潮一堵,进了回流,汇集到胯裆湾里,潮水一
到,就把这些东西推上了沙滩。田土根可要发财了。这些灾难之财,是无法找到失
主的,不捡,只好让它漂到东海里去。还有人靠捡这些浮财为业哩。天公给一部分
人灾难,同时也让另一部分人从灾难中收获。老天常常玩这种把戏,祸福轮转,否
则就太不公平了。
    田土根划着小船,用一根长竹竿,竿头绑上个钩,打捞那些浮物。漂来一件捞
一件,见了死猫死狗才推开,让它流走。
    他捞到了几十根木头,足可以盖一间像样的房子。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财喜啊。
他把那些湿漉漉的木头搬上岸,在父母的坟旁架成个三角架,晾晒。木头竖在岛上,
格外显眼,两岸的人嫉妒说:“这小子发横财啦!”他拖起一张大木床,看了看,
这床几乎没有损坏。这张老式床,如今还在,豆女仍睡着它。他捞到了桌子、柜子、
椅子、凳子。他的窝棚前摆了一溜断腿的穿眼的或完好无损的家具,有的朱漆光亮,
说不定是新娘们的嫁妆,有的箱子里还盛有衣被。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五颜六色
的东西就属于他了。一天之间,他怎么拥有这么多,仅只靠了这江心的一块地?他
也要不了这么多,但若送还人家,他又没这个本钱去打听失主。沿江百里,找谁去?
谁又会来领取?面对一堆漂来的浮财,他惶惑不安。该不该得?卖掉一些吧,不义
之财。人无横财不富,这是横财吗?
    晚潮平了,沙滩格外的静。洪水浩劫,一番肆虐之后,渐渐平缓下来。第二天
夜里,他和狗在沙滩上走。他怀疑老天赐给他的是否太多了,不知是福是祸还是命。
月光下,他拖着那根带钩的长竿,拖着长长的身影。狗在他前面跑着、嗅着。
    狗在沙嘴头汪汪叫起来。
    离沙滩不远的江面上有一件浮物,狗想泅水去咬去拖,涉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那物在月光下熠熠闪闪,在回流中打着旋,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土根伸出长竿,钩
住那物,想,即使是头死猪也把它拉上岸来埋了吧。可那物又不像畜牲的尸体,布
袋似的。他带着几分好奇与兴奋,把那浮物拖往岸边。却是越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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