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天地皇皇 >

第42部分

天地皇皇-第42部分

小说: 天地皇皇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将忽发的奇想顷刻就化为现实,说到做到火热朝天的日子。一年等于二十年啊!初
级社种下的庄稼还没成熟就高级社了,高级社播下的种子,刚刚从土里钻出来,蓝
天下是人民公社的土地了。社员们一下子就全部成了无产阶级,只剩下爹妈给的
“劳力”这惟一的资本了。日夜苦战,突击,社会前进的步伐让人追都追不及。
    “跟”字成了社会与人群生存的咒语。
    苏联的卫垦上了天。中国的“卫星”也要上天。
    一亩水稻收一万斤,十万斤……有个劳模叫官木生,种了一亩试验田,亩产十
七万斤,上了大报,登上了天安门观礼台。田稻报不出“卫星”的天文数,欺骗自
己可以,欺天欺地胡说怎么得了?他被视为保守派,白旗,要拔掉。
    他被派遣到烈火中去锻炼,到山里去炼钢。
    国土再度燃烧起来。不是战火,不是野火,而是人点燃的要烧毁旧自然的火。
向森林宣战,让钢铁元帅升帐。这场战争不亚于人类自己的厮杀,留下的疮屡比刀
光剑影炮火硝烟更难医治。
    田稻被指令带着一部分壮劳力去砍树炼钢。杨茂生兼任了他的职务。
    他参与了破坏一片原始森林的宣泄,在那原始的山野中,疯狂地肆虐。他一个
人创造了一天砍倒一百棵大树的战绩。这些树也许要一百年才能长成。三个多月后,
他立了功回到铜钱沙。为了跟上革命的洪潮,他主动申请不做特殊社员,与广大的
公社社员彻底打成一片,不拿那份国家工资,转为拿工分。上级组织也没有正式行
文批准,他也记不起是从哪一月停发了他的工资。就这样,他把从战场上用命换来
的铁饭碗当草鞋扔了,连个文字根据也没留下。他彻底革命了。
    他钻进久别的家门,惊呆了。家中连锅也没有了,灶也废了,吃饭的桌子凳子,
盛米的缸,腌菜的坛,煨汤的罐,晒谷的簟,筛米的筛,全不见了,房子里空荡荡
的,如洗劫后一般,只有床在旧处没移动。
    “怎么搞的!真的实现了?”
    “实现了,全集中了,公了。打破坛坛罐罐,进入共产主义啦!锅砸了,碗缴
了,铜盆化成钢水,桌子凳子搬到食堂里去了。吃大锅饭,可热闹啦!妇女解放,
不用守灶台,只要听见敲钟去吃饭。”菜儿欣喜地跟他说。
    “行吗?好吃吗?”
    “行,好吃。吃饭不要钱,过路人也可以来吃,吃了就走。敞开肚皮吃饭,甩
开膀子干活。你去看看食堂里的那口大锅吧,三头整猪也煮得熟哩。”
    “大锅煮饭?”
    “用大甑蒸饭。大甑里立得下八个人哩。”
    “怎么盛?”
    “用大铁锹挖饭。”兰香挖苦说,“比打地主还彻底哩。”
    “茂生叔搞的?”田稻问。他不相信这么快就共产主义了。
    “他比你积极哩,红旗都扛来啦!”兰香说。
    田稻见妻子那副讽刺的神情,告诫她说:“你千万别说落后话,我说了几句,
被拔了白旗。我可是红旗下的人,你呀,注意一点。”
    兰香委屈地说:“你悔起来啦!我当初就怕影响你进步,现在更不敢说落后话,
怕拔你,罚你,处分你,不给你发工资。都是我拖了你的后腿。”兰香嘤嘤地哭起
来。“我也不反对吃大锅饭呀,只是打个比方。这家里的坛坛罐罐都搬到队里去了,
不像当年我家那情形吗?我又没阻拦,主动搬的。只有你娘不肯。”
    “娘呢?”田稻问。
    “老样。她不肯吃大锅饭,不进食堂,用瓦罐煮豆。阿才要消灭她,把她拖进
共产主义,她死也不肯,在爹的坟旁挖了个土灶,自己烧,还拉潮生吃豆。”
    “我的娘啊!干吗自找苦吃。”
    “她说吃公共食堂是遭罪,天要报应的。”
    他突然听到“叮叮叮,当当当”的钟声乱响。
    钟声响过,赖子对着一个铁皮卷成的一尺五寸长的喇叭,放开嗓子吆喝:“开
饭啰,今晚有鱼有肉,开荤啰!宰猪啰!吃吧!开饭啰!”
    赖子得到了一个最佳的职位,专门吆喝。“开饭”,“开会啰”,“开工啰”,
一日数遍,呼来唤去,只要认识那个钟就行了。会认手中的那个闹钟上的时间直到
会摆弄它,他足足学了五天才得要领。它比日头月亮精细得多。时间表贴在食堂门
口的墙上,他总算把它记牢了。他有三样工具:闹钟,哨子,铁皮喇叭。在当年,
这三件玩艺多少带点革命的骄傲。赖子革命了,队长派他干了这项差使。赖子第一
次感到天生我才必有用了。他是队长的传声筒。他听一人的,一百人听他的,这就
值得骄傲。
    公共食堂是新盖的一间大屋,四分之一是厨房,四分之三是餐厅。厨房里大锅
口径一米五,大灶台两三级台阶跨上去,大饭甑足有半人高。厨案是两块大门板,
是从陈耀武的旧房子上卸来的。陈耀武的大瓦房是全村惟一的瓦房,上改时做了农
会,土改后做了学校兼会堂。后来,学生全集中到乡小学去了,那屋做了大队部兼
仓库。公共食堂把两扇厚重的门搬来做案板,只有它才经得起大刀阔斧的砍剁。厨
房里七八个妇女主厨,三个男劳力煮饭。女人是拿不动大铁锨做的锅铲的。一筲箕
米两个壮劳力才抬得动。厨房里飘出来的肉香已让大人小孩滴涎了。
    餐厅里横七竖八高矮不一的桌凳是各家各户搬来的,重新编号,用红漆写上了
号码。田土根从江流中捞来的那张方桌是“五”号。兰香抱着潮生坐在五号上。田
稻也坐下了。餐厅里挤满了人,说笑哭闹一片乱哄哄。孩子们饿了等不及,哭着要
吃。老人们在议论:“这哪叫过日子,倒像赈饥放粮的,却又不是灾年。”妇人们
枕戈以待,不仅要拿到自己的一份,吞进去,还有三个两个孩子。男人们只管自己,
八个一桌,大老爷赴宴似的。有人吼了:“厨房的人尝饱啦!娘卖×的!”于是,
一片责骂声,盖住了厨房飘过来的饭菜香。厨房的人也不回击,他们挣了工分,先
饱了肚子,由他们骂吧!餐厅里响起敲碗声,一人敲百人应,胜过了喧天锣鼓,好
不热闹。“叮叮当当”像是在呼救天狗吃日。
    餐厅里贴着几幅大标语:“公共食堂万岁!”“人民公社万岁!”“大跃进万
岁!”“超英赶美,打倒美帝!”
    赖子跳上一张方桌,“嘘——的的!”一声哨响,接着扬起铁喇叭:“雅静—
—雅静——”他近日学到一个文雅词儿。
    餐厅里雅不了,也静不下来。这个词显然用得不是地方。
    “我日你们的祖宗,聋了!雅静!雅静!聋了吗?”
    他吼叫两遍后,只剩下幼儿们的清脆哭声了。
    “排队领菜!一家一个人排队!不许挤,不许插,只许吃不许带。敞开肚皮吃
饭,甩开膀子干活。大跃进万岁!毛主席万岁!”他高呼两句口号。
    “日你死娘,你撑饱了,才有劲喊,老子还饿着哩!”有人朝他骂。
    “老子吃饱了,有的是劲,日你老婆去!老子光鸡巴,没得日,借你的用用。”
他摘下喇叭回敬那人。
    一阵哄堂大笑。
    “不愁锅里煮,只愁胯下杵!”赖子沾了便宜,得意洋洋,跳下桌子,去维持
排队的秩序。
    人们在呼叫吵闹中领到了鱼肉菜肴,各就各位。饭被三个男人抬出来,搁在一
张结实的方桌上。于是,男男女女,一窝蜂拥上去抢着盛。白花花的米饭雪花似的
乱舞,天上地下,连头发梢上粘的都是饭。笑声一片。
    大家开始吃饭,狼吞虎咽,抢着食着笑着。
    田稻吼了一声:“不许浪费!”
    一群养得又肥又大的狗不知何时钻进来,在桌子下争食,咆哮,惹得孩子惊叫。
    兰香用个缸于私藏了几块肉鱼,揣进衣里,带回家给婆婆吃。她本来就怀了四
个多月的身孕,没人怀疑。
    公共食堂开了不到三个月,队里粮库空了。饥荒在晴天朗日里突然像饿虎般扑
来。
    田稻又挑起一千多亩地和几百人口的沉重负担。
    青儿在饥肠辘辘中诞生。
    兰香在临产时还在公共食堂里切萝卜。青菜萝卜当主粮了,挣十个工分也只能
在食堂的大锅里舀一瓢青菜叶熬的稀粥。去年那波澜壮阔的火红幸福结下了旷日持
久的苦果。“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推动过历史车轮的巨手,受到了锅碗瓢勺的
困扰,忙时也没稀粥喝了。青儿好在先天很足,生出来仍是个胖娃娃。当兰香觉得
要生了,放下切菜刀,捂住肚子坚持走回家时,刚刚趴到床沿,就解了怀,不像生
儿子潮生那么波澜迭起,那么严峻,那么生死攸关。豆女说:“这年月,人命如青
草,就叫这孩子青儿吧。自生自长,命大。”
    青儿却是个大福命,一天罪也没受过。
    青儿刚落地,豆女就从地里摘了一衣兜豌豆角儿回来。这些豆是她在野地上种
的,自种自收,谁也不管。许多人都羡慕她这分自由,恨自己不是神经病。疯子用
不着听谁的指挥,和谁去统一思想,也不用去挣工分,更可贵的是她自己种自己收。
地归了集体,大块大块的,边角零星地就没人管了,被荒废了。田已不再是个人财
产,谁也不再珍惜土地。集体是地主,人为了生存才去劳作。劳作者获得的不是田
里直接收获的东西,而是工分。工分成了与生存价值发生直接价值关系的抽象“物
质”(换算方式)。人们再不以那块地收多少,哪种庄稼长势好来衡量哪个农民的
能力与人格人品。那是干部受到上司批评或表扬的依据。农人的价值在于他能挣多
少工分。有人一年挣四百个工分,有人一年只挣两百个工分,后者就掉价一半,哪
怕他做得一手好活。他不能在一块田里显示他的才能和成果。他得听从别人指派,
今天干这,明天干那,失去了独立操作一块田地的权力。农人不再是农人,而是种
田的工人,就跟工人获得的是工资一样,他获得的是工分,是比直接的货币更复杂
的抽象利益,所谓“一多八多”,即工分多,分的钱、粮、油、柴、布……也多。
农人不再对田负责任了。在某种程度上讲,田是敌人。田多的地方农民必须承担更
重的劳作,向国家缴纳更多的粮食和棉花。田少的地方,农民就轻松得多,可以干
副业。而副业产品比农业产品的价格高得多,一个工分顶几个工分。农人恨田多,
这是一个历史的奇迹。工分迫使农人放弃了对土地的情感。
    豆女没有进入这个价值换算的轨道,她仍在她的轨道上运行。人们谅解了她,
因为她是疯子。她种的豆她得,她种的瓜她得。
    她进屋来。永和老婆正在处理兰香的产后事,恭喜说:“嫂,一个千金哩!”
    豆女看了孙女一眼,胡说了一句什么,便架起瓦罐儿煮了满满一钵青豆,填饱
了儿媳的空腹。
    此时,田稻跟赖子正吵得天翻地覆。
    杨来福居然狂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撕掉了贴在食堂大门口上的工分榜,触犯
了众怒。
    工分榜是标示社员生命线的“皇榜”啊!社员的生存权,劳动权,一年一月一
日一时全标记在上。在你的姓名之下,每天一格,干什么活,记多少分,生病,回
娘家,坐月子,天晴天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