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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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无非都是在诉说着自己,或者自身曾经发生的事。
你问我答,诚实但选择性的,仿佛在一个特定的背景与光线中照一面镜子,无非是陶醉于这个光影中的形象。通过对方的聆听和反应,在互动的对答与自述中顾影自怜。大半讲的都是过去的感情关系罗曼史之类。他众多的女友,一度堕落的生活。当她谈到自己过去的一场恋爱,不觉脱口而出:好像爱的并不是对方,而是为了得到爱情才爱的,掉进自己的魅惑里。或许恋爱本来就是这样的——起码开始都是这样的吧。
完全就像我那出戏里写的故事——不过是藉由对方坠人自我迷恋的幻象。你真的应该去看的。
但她终究还是没去看那出戏。
次日,她去疗养院探望中风的父亲,完了又去办些杂事。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回复正常作息的轨道,或许在某个瞬间那件可怕龌龊的事还会那么突然一下子在脑中闪过。但她已经健全到能够在丑恶的一闪后,迅速将某扇记忆的门关闭,之后就不再加以理会了。
接下去几天她都整日在外,不是有正式工作找她面谈,便是洽谈其他的事情。这样一过便是几周,他们之间闲聊的电话,也像开始一般,便这样毫无预兆地,终止了。
一个落着薄雨的午后,已经快近傍晚,她正闲逛着,皮包里突然响起来电。竟然是他。
她笑道:今晚我可是要去参加一个“宴会”,本来不想去的,家里人非逼着去不可。
他说真巧,他晚上也要外出,是某歌星遗孀画展的开幕酒会。
她说在报上看见消息了。猜我在哪里? 他听见她爽朗地说:我就在你隔壁大楼底下的书店里! 几分钟后她过来了。笑得有点忸怩:住得太远,真的不方便。常常为了避免来回跑,只好把一天所有要用的东西都带在身上,当然也包括衣服啦。这本来是预备到书店洗手间里换的。
她人还没坐下便钻进他的浴室更换晚宴的衣服。
不过顷刻工夫,她从浴室出来,天已暗下,高厦窗外的公园绿地已晕成一片凝冻的苍黑,夜晚的灯光悉数亮起。路上纵横的车灯,串起条条移动的晶链。屋中流动着温柔的昏暗,这才看清只有沙发侧边的一盏小灯亮着。
他看得出她上过一层薄妆,身着丝质衫裙,珠灰底,漫着模糊的花朵叶片,打着铅银丝的线条,低腰处却倏然一道水红花彩织成的锦缎。小灯发出的光耀着她一侧的身影,其他没入暗中。
不知怎的,黯淡的光线却使得她和她的衫裙格外触目动人。
她感觉到他的注视,这趟来本想同他说明什么的。但说明什么呢? 说他的电话帮她排除了重大的阴霾,还是讲出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伤害? 可看现在这光景,倒像是有意打扮了来给他看似的。脑子里清楚留着方才盥洗室镜子里自己妆后的姿容,因此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他注视着,轻声说了句:你很漂亮。
她站在窗边,没头没脑就说起来,身后映着成串烁烁的车灯。那场恋爱,她说:没想到后来竟是那么的……
她终于下了定论一样地说:邪恶。
邪恶? 他先是错愣于她用词的强烈,之后便笑起来。他笑得那样自然,真的一副很好笑的样子。于是她也跟着笑了。
他们双双走出门来,走在通往电梯狭窄的甬道里,他走在前,两人交谈着,以致他必须频频回望。有一度竞而停下,转身对着她,几乎踉跄了一下,身子靠倒墙上,竟给她一个他要吻她的错觉。
那个宴会正如她所预期的一样无聊,甚至更无聊百倍。
回程车窗外城市的灯光如陨星般划过。她反刍着晚上客厅里以及甬道的记忆,感觉到一种终结和再会的意味。最近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们似乎都已失去打电话消磨阴沉下午的兴致。
或许他找到了其他消磨下午的方法。她也已回复完好的自我。
她终究没有跟他说什么,无论是有关她的遭遇或是他无意中予她的拯救。
圣诞快乐
一
他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盘残局,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一手捞过大衣,如常出了门。
外头的空气少说也在华氏三十度之下。冷,但冷得似乎格外有生气。人群裹着大衣,口鼻冒着白色的热气,走路却毫不怠慢。他加入到行进的行列,不一会便跟上纽约人步履的速度。
这才感觉好过些。
需要报警吗? 这城市随时层出不穷的杀人犯罪抢劫,只让警察穷于应付,他怀疑谁有闲工夫来听他的故事。
过节,确实挺无聊的。一年一度。一股喷香炒栗子和烙饼的炭焦味扑来,他沿路买了包糖炒栗,付过钱,黑人男子道了句:Meny Christmas.圣诞快乐。是的,这个节日应当是一个祝福、团圆和快乐的日子。但是很不幸,人世间的悲惨并不因美丽的节日而改变或终止。
他想起少年时代读过一个卖火柴小女孩的故事。新年夜晚,贫苦的小女孩因卖不出火柴不敢回家。蹲在墙脚一根一根划着火柴。藉这团小小温暖的火光,看见美丽的圣诞树,丰富美好的节日餐桌,也见到她过世多年慈祥的祖母。第二天人们发现小女孩冻死了,手中捏着一束烧过的火柴。大家以为她“想给自己暖和一下”,却不知道她死前曾看见极美的东西,她是跟看祖母走到新年的幸福中去了。
为什么动人美丽的故事往往要借着不幸甚至悲惨才彰显得出来? 他想不透。这时,他已走到五十七街与第六大道的拐角口了。决定要试试这间典型希腊人开设的咖啡店——所有这类小吃店的咖啡都是出了名的既淡且坏。
来杯热咖啡。加奶。
果然坏得可以。
拿出栗子来吃。桌边烟灰缸里的栗子壳逐渐堆积成一座小山。
嘉迎如果在的话,铁定说他:不懂规矩。
怕什么? 他会说:付他小费打扫就是了。
她一定讥讽他:你倒会花钱当大爷。
两人心照不宣。话里意思是:你就会用我的钱耍大方。
如果现在嘉迎在这儿的话,他们讲的肯定也还是一个主题:离婚。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几乎是把离婚当做一道永不乏味的最佳话题了。她的开场白往往是百无聊赖地两手抱在胸前( 或一只手支颐) :这样真没意思,我们干脆分开好了。
然后开始摊牌,先分居还是干脆就离婚,或者二者同时进行。
他们随时都可以把这件事拿来谈上一谈,因为除此之外,事实上他们之间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共同话题。无论在家里,路上,每周必去的洗衣店里,假日一空下来的时候,或在餐馆里。
而尤其是餐馆,因为他们总是要吃饭,而吃饭必定在外头。
谈来谈去,条件却总也谈不拢,主要是老黄舍不下房子。
当初说好的,钱是跟我结婚你才有的,离婚当然就没你的份了。
可照法律,房子是我俩的共同财产,离婚当然该有我一半。
而且……老黄声音低了下去,自知理亏:我也跟你过了这些年。
法律上的讲法,这叫“长期关系”。“长期关系”的财产分配当然跟“短期关系”是不一样的。
你好意思! 嘉迎声音高昂起来,结婚本来就是要白头偕老的耶。
他们叫的通心粉端上来了。
嘉迎拿起叉子,把他盘里的肉丸悉数挑出,很机智地说:那,你看,就像这盘Spaghetti ,没肉也一样能吃饱。你跟我结婚,就有meat balls,离婚么,就只能干吃面条子啦。
他正眼不瞧她,大剌刺将肉丸叉回自己盘里:老子爱吃什么吃什么! 接着大口吞进嘴里。
他俩永远就这么老着脸皮、相互攻讦耍着赖。谁也下不了决心真正采取什么行动。因此这件事除了谈,其他方面毫无进展。他们仍旧每天一块儿散着步上不同的馆子吃饭,偶尔嘉迎要老黄开车载她去买这办那的,他也都照办。从外人的眼光看来,他们过得还挺好的呢。
二
出了咖啡店。他赶紧缩了缩脖子,扣紧领口。唔,真是冷啊。
去哪? 看场电影吧。逛街也行。不是一直想买件新夹克吗? 对了,两件旧毛背心的线都稀疏了。还有衬衣也可以再添几件,反正每天都少不得穿。或者逛书店解闷儿,完了再去吃顿好饭? 站在路口,等人行道绿灯亮起的当儿,老黄脸上升起一道似是茫然又近似自由的轻松。仿佛刚出监狱有点拿这一身自由不知所措似的。
不一会他想通了。去到哪里有什么重要? 目的地为的是一种安顿。但是对自己而言,行进的过程才是至上的安顿。就像此刻:过街,转弯,融汇人人潮。被包围在近距离大量的陌生人之间,四周涌拢而来各式城市的声响噪音,不同个体的气味,发肤,形状。在万头攒动的人潮里,迷失。更恰当的形容是:融入或自我的消弥。
他随人群走进地下车道的楼梯。哧溜哧溜人都进去了。摩肩接踵的拥挤,各样复杂人种的面孔五官色泽气味,衣着动作肢体语言。轰隆轰隆车子激活了。车内灯光色泽青紫发蓝。一张张面孔都照成了罪犯。
嘉迎的相貌实在不行。这不是无聊么,怎么会突然想到嘉迎的相貌上头? 但这是真的。嘉迎的相貌实在不行。任何人看到她都懒得把目光在她脸上稍做停留,如果有谁实在无聊得可以,或者为了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而必须对准她做有意识的注视,顿时一定会感到人世的乏味,世界的无望。
偏偏她又不是多么天资聪颖、好学不倦或具备专长才干的女人,更无传统女子贤淑勤勉的美德。可嘉迎却让所有认识她的人大吃一惊,硬是在二十九岁那年上头结了婚。亲友们在惊愕中奔走相告:嘉迎的对象,竟是个一切都还不错,相貌堪称端正、身家清白,有着大专资历的计算机专才哩。待婚礼上亮了相,与站在身边矮头扁脸的嘉迎一比较,新郎简直是玉树临风,不仅四肢齐整,身材还算得上挺拔魁梧呢。大家都赞嘉迎好福气,这样的老公,这等老爸,不知几辈子修来的哟! 彼时他已在一间中型计算机公司做了四五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挣扎上每月三万块台币的薪资。依照这等缓慢的加薪速度与快速通货膨胀的比差来看,即使他做到退休,也还在吃不饱饿不死的边缘徘徊。由于钱财拮据和一个大家庭的负担( 父亲早死,底下还有三个幼小弟妹) ,他从不敢擅自交往什么女友,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媒人对他兴趣缺缺。最后还是一位远房表姑牵线,才促成与嘉迎的亲事。
“娶妻娶德,不是娶貌啊。”母亲一旁敲着边鼓。他更觉得这桩交易实在不是太坏,甚至有些得来不易了。
岳父老詹医生果然如他所承诺,新婚后给了他们一笔不小的财富。但说好了的,这笔钱两人共同拥有、管理花用,假若半途离婚,老黄不许拿走半毛。另外,每月老詹医生还会贴补女儿生活费用,并视其所需随时予以调整。
他无所谓爱情( 根本就不曾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