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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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短暂的、基本的、临时的卧房。
尽够了。
再一同穿回衣裳,走上大街,走进人群。既不经意又颇具默契地,在得体的距离里,交换一瞥私密的眼神。
然后就风一样的吹散了。
回家么? 嗯,回家。回到另一个盒子,不,笼子,一个规模较大的,日常的,固定的,长久的,栖息之处。回到另一个男子身边。他就更不必说什么了。茶来,饭来,上床,睡觉。
躺在冷气聚成白雾一般、百花争艳的床单上,像凝聚于一团冶艳的妖气之中。行进中的船只,流动的河水,隧道里风驰电掣的列车。
不同的男子,不同但又略略相同的房间。不同的城市,和被关在门窗之外同等的喧哗。
像有,也像没有。
迷蒙中她拉过被子盖上,在旅途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三
清晨微雨。她决定搭一小段地铁。
正是上班时分,由于这一站不在城中,所以并不算拥塞。她顺利搭上了车。地铁如昔,一路摇晃着,与壁面铁轨摩擦撞击,电光石火一般在暗黑的隧道中急驶。
她坐着,眼光不由自主地盯着车厢尾的那根铁杆。此时倒是空空立着。
这岂不是太微妙了,场景声响光线以及所有一切之细节都完全与那影片里的在在相符。
太微妙了。她感到自己的手似乎攀上了它。身体缓缓地朝铁杆旁某个只有形体却不具面孔、站立着的男子身上靠去。
耸抬起窄裙下的小腿,拱起的膝盖十分敏捷地一下子便钻进了男子的两腿之间,肆无忌惮地拱顶摩挲起来,身子也整个儿地靠上了’男子的胸怀。
她阖上眼,随着车子韵律的晃动,嘴里发出微弱的喘息。
列车仍旧在轰隆的摇晃中,电光石火地在暗黑的隧道中急速前行。突然,车厢急速煞车,她猛一睁眼,到站了,仓皇起身,趄趔了两步,踏上月台往出口行去。
四
报告的解说会一完,就是午餐。
刚刚你谈到分散市场这一点很有意思,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构想。
( 是么? 我可是看你整个小时都在点头打瞌睡哩。) 他开始自我介绍然后相互交换了名片。
你不住这家旅店? 住哪? ( 谈话具有一种特殊的胶着作用,这一谈顺便把午餐的座位也安排定了。) 啊,真没想到你会挑这样的旅馆,现在很少人有怀旧的品味了。
( “喔,真没想到你会挑这种气味的香水”——全然相似的口气。) 不过其实也满符合你的气质的,现在回过头来想想……
( 终于绕上了主题:个人的,私事的……)
五
她回身关上旅馆房门。眼下出现的是经过整理的、空寂的、焕然一新的,与头一回打开门后,同样漠然的房间。
脱鞋,脱袜,洗澡,着衫。
扭开电视。
门上忽有剥啄声。
喔,是你? ( 原来是午餐时坐在身边的那个男子,尽管曾与他有过一段蛮长时间的对话,而且似乎还聊得相当愉快。可现在竞连他的姓名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我写的一份报告,不是说好要带给你看么? 但我有点等不及了,我对你今天下午提出那个分散市场的想法很有兴趣,我的报告里也有类似的想法……
( 又来了。打瞌睡的不就是你吗?)这样吧,能不能进来坐下谈? 太晚了一点。
哦,那我就直说了吧。是这样的,我……我很好——我做爱做得很好。而且,我身上有保险套。
( 唁!)你听见我刚刚说的了么? 听见了。
不要紧,不要也没关系,不过,真的,我很好。明天就走了.失去这次机会很可惜。请不要犹豫。
你误会了,我一点没有犹豫。
她回身关上房门。
天下竟有这等事! 之后她突然不确定起来,难道方才这名男子说的不是——我的报告里也有类似的想法……能不能进来坐下谈? 或许我就直说了吧。我们可以将这两个想法合并起来,这样做会很好。我身上这就带着一份草稿。你听见了吗? ……你不同意? 不要紧,不要也没关系。不过,真的,会很好的。明天就走了,失去这次机会很可惜。请不要犹豫……
难道他不是这样说的吗? 她越来越加不确定了……到底他说的是……? 电话响起。
当然是丈夫,没别人。电话听筒里传来的背景声音竟是同一电台的新闻。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搭着,脚尖踢弄着地毯上的拖鞋。
好吧。就这样了,这屋子的空气坏透了,我得去开冷气。
挂上电话,关上窗,切断了窗外一切的声息。开了冷气。立即,呼呼的马达扇着一股沁凉的气息冲入房间。这空间,顿时像有了生气。
六
她拖着有轮子的小行李,空中服务员一般,走出旅社的甬道,站在电梯口处,等待。
司机来了,摆置行李,上车,开车。
尽管过了上班的尖峰时问,城里仍旧这儿那儿不时地挤车。
司机照例要与客人攀谈上几句,他说自己是加尔各答来的。
就是特瑞莎修女曾经居住的那座城市。司机说。
是。我知道。我看过有关那个城市的电影。
但其实她看过的那部影片或许不是加尔各答,而是庞贝。
但在车行于纽约街道的此刻,庞贝与加尔各答又有什么分别? 地下铁道的热气从地面的闸口白雾一般地冒出来。似乎可以听见地铁轰隆驶过的声响。
你知道吗? 我本是个律师,现在正读书准备律师资格的考试。司机继续说。
真好。希望你顺利通过。
地下车道的进出口处同时涌进涌出一批批的人潮。她眼一亮,像是看见了认识的熟人——对了,影片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若干时日后,男子与生产过后身材苗条的妻子一同出现在地下车站。出入票口之际,男人忽而眼前一亮——那位曾与之调情的女子竟正待走出票口,两人一个照面。男人怔住了,彼此深深交换一抹眼神,两人便匆匆错身而去。
妻子从后追上丈夫:她是谁? 你认识的吧? 不,我不认识。
是的,他没说谎。他们确实并不相识。
发生在某个冬天
他们在黯淡的冬日里通话,聊到忘了时间。她手拿话筒,眼看着窗格子外阴沉的天光,由青灰渐次转为暗苍,心情却逐步开朗起来。挂上电话以后,觉得简直奇妙。
她感觉自己的心情几乎说得上有些快乐了。好似由险恶风暴下的波涛转为晴朗蔚蓝的海洋,几只海鸟盘旋,不时发出海天空旷的鸣叫。完全不像是几天前才遭遇重大侵犯与羞辱的人。
她甚至感觉那件事在距离与时间上都与自己离开老远,已经过去,而且整个的过去了。
她跟这个打电话的人,其实算不上是朋友,即便勉强算,也是初识。曾经在迎接他的饭局上见过一面( 当时她是被拉去凑数的) ,话都没聊上几句。许久之后,竞不期然在十万八千里外另一个城市的电梯里遇到了。他俩居然还都记得对方,甚至彼此的名字。
有一年了吧? 一年多了。
那天晚上下了飞机直接被运去饭局,基本上就跟在外星没两样,不着边际极了。他说。
她笑道: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坐在那里简直多余。
两人的口气就像在讲昨天发生的事。原来她借住的朋友家与他租住的寓所便在同一栋大楼。
几天以后,一个阴飕飕的下午,出于无聊,也由于近便,他们一同走过三条街,去喝了一杯咖啡。回程的时候下起雨来,两人都没带伞,雨点打在头脸身上,促使他们的脚步加快。下班的人潮开始涌现,因为下雨,人全钻进正在施工脚手架下的骑楼,他们在拥塞的肩膊中挤着走,边走边说着什么。人声嘈杂,两人都不自觉地将音量提高了。在脚步快速移动和人潮的簇拥间,他们的眼在寻找适当落脚位置与空隙中,间歇地失去又捕获彼此被雨水打湿的面孔,注视和声息。
明明不知所云地对答,却像进行着一场精彩和重要的谈话。
在这个低温、微雨、急遽脚步与拥塞城市的一隅,两个本来无甚相干的人,却这么大声地、急促地、盎然地对答着,表现得像一对相知甚深的老友,或曾经一度亲密的爱人。可当时到底聊了些什么,包括在咖啡店讲的内容,之后他们却都记不起来了。
电话里他说:对啊,到底那天说了什么? 她也感到意外:奇怪,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那时候好像讲得还蛮投机的嘛。
他说,是被雨水和脚步擦掉了吧。我的经验是,一边走路一边讲的话,十之八九都容易忘掉。
但那有什么要紧? 重要的是他们总有话说,而且还讲个没完。
差不多在喝过咖啡的两周之后,一连几天下午,他们维持着这样的电话长谈,什么也不为,就是讲话。讲着讲着,时间就这么拉长了。他们谁也不认为对彼此有性吸引或动机欲望什么的,而且也没有人提议再约见面或表示想与对方约会的意思。
她拿着电视遥控器,无意识地转着台,不到一分钟,几十个台已经转过至少两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点什么,或许她并不特别想看什么。她真正要找的,是有关这个电话对谈背后的动机。对他来说,像这样子花时间与一个自己并不想追的女人喝咖啡和聊电话的作为,代表什么意义呢? 就像花不成比例的钱或大费周章弄一双其实并不太穿的运动鞋或一块洗脸皂,让他感到一种格调、自我、奢侈的自由,有意将自己与那类只会被情欲牵着鼻子走的男人区隔开来? 还是根本就是出于无聊,一个在下午特别容易感到无聊的名人,或还多少有些焦虑也未必。不管是出于无聊也好焦虑也好,她却因着这几通电话,尽管讲的内容跟她的处境毫不相干( 或许正是因为不相干) ,才奇迹似的由过去几日的秽闷和绝望中得以恢复到正常。老实说,每次在与他讲过电话之后,她感觉就像在幽黯的绝境里看到了生机一样。想着想着,她发现其实自己饿了。
张罗着简单的吃食。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透过窗子,很像装在玻璃瓶里墨水的色泽,那种大家已经许多年都不再使用的藏蓝墨水瓶。现在,这个巨大的墨水瓶每隔三两分钟便出现进出弄巷的车灯——猜想多半回家的居多。她咬着熏鱼黄瓜夹在法国面包里的三明治,想起他问她要不要去看他编剧的戏。
如果要,我可以让票口替你留票,只要告诉我你哪一天方便。
他写的那个舞台剧正上演着,各方风评很不错,算是红极一时。但她没说什么,兴致不高,她并不怎么想去看戏。人生够繁乱的了,戏怎么说也没法跟人生的舞台相比吧。而且她并不想独自一个人去(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并没说要跟她去对不对? 他自己编写的东西,怕不都已经背得烂熟了,甚至都看怕了,赶紧将它驱逐出脑子,好放进新题材还来不及呢。而且他正忙着交往一个女演员,这当然也是他告诉她的。她知道那个女明星,看过她演的一部电影。是个新人,年轻、高挑、妩媚。他是离了婚的。过去与妻子老闹别扭,但又总做不成分手的决定,直到他排戏出差数月,才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