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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第1部分

小说: 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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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听说有一种禀赋异能的人看得见鬼魂,我则是那种生来就注定要包藏多桩隐秘的人。或许,我同那些能看见亡魂的倒霉鬼一样,活在暖昧的阴阳界边,注定要受生与死、明与暗、神与魔的消遣、骚扰和诅咒。也或许,是我个性中的晦涩阴鸷、缄默厚道的交缠夹杂,互为表里,使上天安排我窥得如此之多不为人知的事端,以为人世荒诞苍凉的见证吧。
  农历年刚过不久。我记得糖果纸、花生皮和几只剩下的小鞭炮还留在袋里,倒是搁在红封封里仅有的几张崭新台币压岁钱,早已给我妈抽了去。她哄我说给我收着,“留着你将来上大学好用。”我早知那是大人骗小孩的鬼话,一年年过去,别说是压岁钱,就连平日我挣的也全没了踪影,我终于也没上成大学。
  钱,全培植了我那两个有出息的哥哥去了。我也曾发脾气同他们吵过,我爸就瞪起那双少有人能发出如此凶光的眼睛来:你上了这些年补习班,不都是家里出的钱? 末流大学也没捞着一个,还哕嗦什么? 他就不提这些年我给家里赚的那些了。我们家有一项收入永远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不管明着吵的是什么,其实算计的都是那个。
  虽说该是开春时候,那阵子却阴雨连绵。入了夜,风呜呜地打我家三间瓦屋外呼啸而过,刮进窗户缝隙,哨子似的,从门板缝里透进来,冷得叫人直打哆嗦,总觉衣服穿不够似的。年初一上身的那件新夹克虽已油渍斑斑,却总舍不得脱,连睡觉也还裹着它。
  我一向早睡,那时还没上幼儿园,听收音机播报“中原标准时间八点整”,就困得直打瞌睡。这阵子恐是受了过年守岁气氛的影响,夜夜都耽搁着,与哥哥们一同穷蘑菇,怎样赖着就是不肯上床去。
  这时我爸突然掀开暖烘烘的被窝,翻身爬下木板床来。一声不响开始套上毛线衫、长裤子、长统黑胶鞋。我妈则忙不迭从高及天花板的旧衣橱后的隐秘处,极为熟练地取出一件怪异贴身的小背心帮他穿上,背心上满满装置着各式工具:胶袋、绳索、迷你手电、小刀、老虎钳、螺丝扳、胶手套、火柴、手巾、铁棒、剪刀,以及大大小小无数口袋。我被这景象弄呆了,正要开口问去干什么,嘴却被二哥从背后伸手捂住了。
  临走爸披上一件深色胶雨衣,抖着帽子戴上。他的脸徒有形状而无血色,眉头紧紧蹙着,使得浮肿的眼袋和腮帮子在四十瓦灯泡的照耀下益发明显地下垂。谁也不曾说什么,他就在老婆孩子默默的注视下,像一个出征的战士似的,悲怆而雄壮地推着他的单车掩门而去。我的心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揪住,随着滴打在屋顶上的雨,一阵紧似一阵。爸一出门,妈就将屋里的灯全熄了。在一片冗长沉寂的黑暗里,恐惧伙同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更加耸动起来。
  自那之后,一个月总有个一两回吧,老爸要夜半出勤去干活。我像有预感似的,常在他起身前不久便惊醒过来,然后拼着全力倾听黑暗中他俩摸索起身一切塞率的声响;边凭着那晚的记忆,配合想象出他的步骤与动作。这时心在胸口狂乱咚咚地捶跳着,要不是忙于穿戴,我敢说他们准会听得见我这打鼓一般的心跳的。但我和哥哥们却又一昧地努力装睡。我不知道他俩的感受如何,因为我们从未彼此讨论过。但是于我来说,这般恐惧的经验尽管胆战却毋宁说是刺激的。结果,往往在爸出门后不久,我就假戏真做地睡着了,又由于亢奋之后,睡得格外香甜,竞至一夜无梦。次晨醒来,谁也当作不曾发生过什么。
  我们家还有一项奇怪的默契,就是对爸爸夜间干活的这档子事从不提起,甚至我们兄弟之间也不谈论,我几次开口要问,都被哥哥们沉默和警训的眼神喝阻住了。我妈更不用说,别看她平日里大呼小叫的,这档子事儿她却从未漏过口风。她常夜里不睡给爸等门,熬夜熬得两眼通红,却泛着一股亢奋的光,使得原本就黄褐的眼珠更加赤红而透明起来,蓬着淡褐散乱的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已被她母狮般的眼神瞪回肚里去了。
  但渐渐的我也摸出了端倪。从经常没来由地在床底下藏着上好的西装、衣料、手表、首饰、人参、洋烟酒、收音机,和一些半新不旧五花八门的东西,以及老爸时不时趁星期假日往延平北路、牯岭街一带出清这批日积月累的存货看来,就是不说我也知晓老爸在户政机关公务之余另一项不为人知的营生了。
                                二
  春天到了。
  巷道里开满了各色花朵。门前小河的水也涨了起来,满满地将要淹到桥面。上游庄子里的媳妇们清晨聚在河边洗衣,总要将皂沫泡泡搅得河水浑蓝一阵,过一会儿,等太阳从三张犁的山后全露出脸来,它才又回复清澈,潺潺川流不息。
  我们隔壁住的是家有钱人,他们的墙上爬满了迎风招展粉色的蔷薇,后面竹篱覆着厚厚的牵牛,开满紫色如星斗般的喇叭花朵。院内高大的柚子、芭乐、莲雾、芒果,一到春夏,枝茎上满是香气袭人、预兆结实累累的小花。园里栽植的桂树、栀子、杜鹃、芍药、色董、剑兰、扶桑、美人蕉等,不时从竹篱空里透出团团秀色。清晨薄雾中,小河边的浅滩上,开遍野生的姜花,滚滚绿叶簇里冒出洁白的花穗,晨雾里一径散放幽甜的芬芳。我妈总要打发我去,甘冒掉进河里的危险,掐几枝回来浸着。
  隔壁姓叶,我们一道篱笆之隔,他们后院一株高大的芙蓉正好倚在篱边倾身墙外,一树嫩生生的芙蓉花朵便整个斜进我们院里来了。若不是因我爸曾藉修补篱笆之名趁便侵占叶家边邻一溜地的不愉快,我还可以像以往一样,猴儿似的在他家前厅后屋乱转,任:意爬上棵树专摘又熟又大的果子来吃。现在,却连我妈也少与他家的杨嫂往来,更别说上他家走动了。
  叶老头在党里做官,又是我们同乡会的头头。听杨嫂说当年我爸来台举目无亲,便是得了他的照应才在叶家边邻地带搭了一间棚屋,发展至今,一式三间,又将屋前人来人往的过道圈划起来,成了院落。可据我爸说,咱家的地是他花了几个银元向叶家买下来的。而我却记得他曾一再声明他来台湾时一文不名。不论如何,叶家既认为我爸得寸进尺,后来便索性盖上一道砖墙,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在砖墙尚未建造之前,一个星期日的午后,我为什么记得是星期日呢,原因在每个周末,叶妈妈总会领着孩子们上西门町、东门町这些热闹地方看电影、逛店铺买东西或上餐馆之类,享受全套他们富人的娱乐,是我们这类人家从来舍不得花费的。所以,那日当我看见叶家那辆墨绿喷漆、擦得雪亮,后头漆着“自用”白色楷书的三轮车开出车房时,就知道又是他们周末出街的时刻了。
  下午我两个哥哥照例关在矮小的房里复习功课,所不同的是,这日我爸没上牯岭街洽谈生意,他刻意空出时间来管教儿子。我爸盯他们课业极严,一有松懈打盹或成绩不合理想,便毫不客气的抽上一顿,一直到他俩考取国立大学第一志愿之后,才停止了这漫长的体罚教育。
  我爸紧绷着脸,身上穿了件破洞的旧汗衫坐在床沿上,正对我那两个可怜哥哥的背后。一旁桌上摆了那把令人望而生畏的细竹棍、一杯酽茶、一叠旧报纸。看这光景就知道,必然是他们月考成绩未尽理想,而这意味着,我最好断了去找哥哥们胡缠的妄想,他俩除了晚饭之外,不到夜里十一二点,是休想下桌的。
  我矮着身子从窗户底下溜过,却正看见我妈打扫鸡笼子呢,还好鸡毛鸡屎的尘灰逼得她眯了眼,我一闪身便溜进屋后的夹道,抽了根松动的竹篱笆竿子,就钻进了叶家。
  这个时候叶老头不是不在(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几乎都是晚上应酬完了才回来) ,便是破例在家午睡。此刻既没听见他极响的鼾声,想必是不在的。他家杨嫂一大早便拎着小包袱放假回家了,不到夜里不回。
  我先围着房子院落转了一圈,看样子他家刚拾掇了院子,没啥可捡可玩的。这时节既无果子摘,叶家孩子看样子也都出门去了。本来我们小时极熟络的,杨嫂那时常领着她们上我们院里同我妈闲扯淡。叶家三个女儿正巧同我家三个男孩年纪分配得相差不远,可我两个哥哥给我爸打傻了,除了念书考高分数其余一概不知,傻不愣登的,我妈气了就叫他俩大木头、二木头。
  只有我同她们还玩得开来,即使在占地事件过后,我还是厚着脸皮往他家院里出没。她们也都随着家里叫我小三子,我亦跟着杨嫂叫她们恬恬、宝娃和桂桂。至今,也还记不全她们的学名。
  百无聊赖之余,我爬上前厅斜对过的一株老榕。我得自老爸遗传,身手相当利索,快手飞腿、开箱启锁、藏身匿影,一切全凭直觉反应,根本用不着思索。这会儿看样子全家上下全出门去了,奇怪的却是门窗俱开。我又往上爬了两根枝子,才看见后屋里有条黑影晃动着。我立即上了屋顶,猫着身子朝后屋爬去。
  我趴在屋瓦片上,脸贴着屋檐朝里边张望,虽说方向有些上下倒反,情况可是侦伺得再清楚不过。
  那是个身着军装的男子,长脸方肩,好不神气,他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来回走动。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到底有多大,我却说不上来,反正也还年轻就是了。屋角一边的大书桌上,宝娃正趴在那里写字呢。
  我忽然记起这人是谁来了,可不是宝娃她妈好友邓太太的大儿子、上陆军官校的那个! 时不时上叶家走动,一会护送恬恬上中山堂、校庆表演芭蕾舞。一会借吉普车载他们全家去阳明山赏花。碰到节庆寿诞一定亲自送来水果礼品,好不周到,算得上是叶家的常客了。这会子他来干嘛? 难不成替宝娃补习功课? 他忽然在宝娃身后站定,不由分说便将宝娃拉起来往一只沙发上去。先是将她抱坐他的腿上,想是打小与他亲热惯了,宝娃只稍稍忸怩一下,也没怎样拒绝。她较二木头小,又较我长两三岁,那年也该有十一二岁了。那男的一手按住宝娃的双臂,另一手则动作连连,消失在宝娃裙子底下。这时宝娃脸色绯红,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那姓邓的却扳过她的脸来凑上嘴去猛亲。
  他脸涨得通红,连太阳穴的筋也暴跳起来,气喘咻咻形同一头猛兽。宝娃奋力挣脱,却给那个硕大无朋的男人一个翻身死死压在身子底下。
  可能由于倒趴姿势的缘故,我觉得自己头脸也暴涨起来。
  心不由得怦咚怦咚几乎跳出胸口。我直觉他们要来狗儿交配那套了,一边害怕一边害羞,我实在不知道大男人也可以同小女孩子这么来的,何况竟然还是同宝娃——我又急又恨,却因害怕始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我的两只胳臂下死力撑着,十指死死掐住屋檐瓦片。头胸和上半身几乎悉数倒悬于屋檐之外,尽管身子瘦小,这等艰难的特技姿势,一样让我耳红脸涨,感觉汗都流到鼻尖上了。正忖或许赶紧回家报告我妈还来得及? 就在这时,宝娃突然砰隆一声直直滚落到地板上去,她立时又弹起身来,箭一般地逃跑了。我本能地翻下屋顶,向她追去。
  她飞快地奔出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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