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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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疲累。
“……”
武藏边刻,口中还边诵观音经。有时会忘我地大声念出来,之后才又警觉地压低声音。然后再次剪去灯芯,开始雕刻。最后恭敬地凝视着观音像。
“嗯!总算完成了。”
他伸了伸懒腰,此时东塔的大梵钟敲了二更的时刻。
“对了,该去打声招呼,而且今晚得将这尊雕像交给住持。”
虽然是一尊粗糙的雕像,但是对武藏来说,它却是自己注入灵魂以及惭愧的眼泪为一位死去的少年祈福而刻的雕像。他发愿要将它留在寺内,伴着他的忏悔,一起凭吊源次郎的灵魂。
他带着雕像走出房间。
他一走开,立刻有个小僧进来清扫地上的灰尘,并铺好被子之后才扛着扫把回到厨房。
此刻应该没有人的房间里,纸门却静悄悄地开了一下又关上了。
不久———
毫不知情的武藏回到房间来,带着住持所送的斗笠和草鞋等饯别的礼物,并放在枕边,然后吹熄烛火,上床睡觉。
武藏没有关上门窗,所以风从四面吹了进来。纸门映着星光,呈灰白色,非常明亮。纸门上的树影,令人想起海边萧瑟的景象。
武藏渐渐发出鼾声,似乎已经熟睡了。
熟睡之后,呼吸也变得缓慢。这时候房角的小屏风动了一下。有个驼背的人影,跪着移向床铺。
武藏偶尔鼾声一停,那个人影也立刻趴得比棉被还低。他一边测量武藏的呼吸深度,一边耐心地等待良机。
突然,那个人影像块黑布骑坐到武藏身上。
“哼!给你颜色瞧!”
那人拿着短刀,正要使劲刺向武藏的喉咙。
接着,刀尖突然“咚”一声飞开,那个人也弹向纸门。
被抛过去的人,像个大包裹落地,只呻吟了一声,便和纸门一起掉到黑暗的外面。
刚才武藏觉得那个人轻得跟猫一样,内心一阵惊讶。那人虽然用布蒙着脸,却可看到银白的头发……
但是武藏看也不看,立刻拿起枕边的大刀。
“等一等!”
他跳到走廊。
“你特地来访,总要打个招呼吧!给我回来。”
武藏迈开大步,追赶黑暗中的脚步声。
但是武藏并非真心要追赶。他望着摇摇晃晃的白色刀影以及法师头巾的影子,嗤笑了一下,立刻折回。
阿杉婆被这么一抛,身体疼痛得紧,倒在地上呻吟。虽然知道武藏又折了回来,但是根本没力气逃跑。
“啊!你不是阿婆吗?”
武藏将她抱起。
趁自己睡觉时候来行刺的主谋,竟然不是吉冈的遗弟子,也不是这座山的堂众,而是同乡友人的老母,他觉得很意外。
“啊!我终于懂了。一定是阿婆向中堂说出我的本名以及我的事情,还说了我的坏话。堂众不分青红皂白就完全听信阿婆的话。结果,就这样决定把我赶下山,并趁黑夜到这里援助阿婆啊……”
宫本武藏 风之卷(101)
“唉哟!好痛啊!武藏!我已无计可施。本位田家的武运已经衰落。你来砍我的头吧!”
阿杉婆痛得只能说出这些话。
阿婆虽然拼命地挣扎,但仍无法摆脱武藏。撞到的地方固然疼痛,但是从住在三年坡的旅馆开始,阿杉一直因感冒发烧而四肢无力,已不再那么健朗了。
此外,当她前往下松的途中,又遭到儿子又八的遗弃,不但伤了老人的心,也影响了健康。
“快杀我呀!快来取阿婆的首级呀!”
她挣扎,也是因为心理和肉体俱已衰弱所致。但这并非弱者的呼叫,也非狂妄之词。而是事到如今已无可救药,一死百了。
但是,武藏却说:
“阿婆,痛吗……哪里痛呢……我在这里,请告诉我吧!”
他轻轻地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然后坐在枕边,看护她直到天明。
天一泛白,立刻送来武藏所托的便当。但也带来了方丈的话。
“虽然你已经要离开了,但是昨天中堂说过要你今天早点下山。”
本来武藏就是这么打算。可是生病的老太婆该么办呢?
武藏向寺里提了这事。寺里的人也觉得留下这种人会添麻烦,后来想到一个权宜之计。
“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他们说寺里刚好有一头大津的商人载货来的母牛。那个商人把母牛寄放在寺里,人就到丹波路做生意去了。现在,可以用这条母牛载病人下山到大津。只要把牛放在大津的渡船头或是附近的批发商就行了。
26
顺着四明岳的棱线,经过山中,再下山到滋贺,可以到达三井寺。
“唉哟……唉哟!”
阿婆趴在牛背上,因为疼痛而不断呻吟。
武藏拉着牛绳走在前面。
“阿婆!”
武藏回头安慰道:
“如果你很痛,我们就休息一会儿吧!反正我们两人都不急着赶路。”
“……”
趴在牛背上的阿杉婆一句话也不说。她个性刚强,受到敌人的照顾,实在不是滋味。
武藏越是安慰,她越是憎恨、越是反感,心想:
什么嘛!你以为怜悯我就会让我忘记怨恨吗?作梦!
然而武藏对这位嘴里诅咒他的老太婆为何不恨也不气呢?
因为比力气,这个敌人太过于瘦弱,根本不是武藏的对手。事实上,武藏曾经中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的奸计。受她陷害,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不知为什么,武藏就是无法从心底视这个老太婆为敌人。
虽然心中未将她视为敌人,眼中可不然。回想在故乡时,受她多少为难;在清水寺众人面前,也曾遭她唾骂。还有,过去武藏也常因为这个狡猾的老太婆多方的阻挠、扯后腿而坏了不少事。每次遇到这种情形,武藏总会想:
我该怎么处置她呢?
他恨得牙痒痒的,即使把她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泄恨。甚至这次自己差点被砍头,也只能在心中气愤地骂她:
恶婆婆!
却无法扭断她满是皱纹的脖子。
况且,阿杉婆身体欠安,又经昨晚一摔,至今呻吟不已,她已经无法再说任何恶毒、尖酸苛薄的话。武藏不自觉地怜悯她,一心盼望她尽快好转康复。
“阿婆,趴在牛背上一定很辛苦吧!到大津之后,再想其他的法子。请再稍微忍耐一下。您从早上就一直没吃饭,肚子一定饿了吧……想不想喝点水……什么……不要啊!”
站在山顶环顾四周,远处的北陆山峦,连琵琶湖,甚至伊吹以及附近的濑田唐崎八景,都尽入眼帘。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阿婆你也下来,躺在草地上稍做休息,怎么样?”
武藏将牛绳绑在树干上,抱阿婆下来。
“啊!好痛!好痛啊!”
阿杉婆皱着眉挣开武藏的手,躺在草地上。
她的皮肤泛黄,头发蓬松凌乱,如果没人理睬,可能会就此断气了。
“阿婆,要不要喝口水……你都不想吃东西吗?”
武藏拍抚她的背,再三地询问。她却摆出一副好强姿态,顽固地将头撇向一边,还说不想喝水,也不要任何食物。
“这样会更虚弱喔!”
武藏已无计可施。
“你从昨夜就滴水未进。我很想给您吃药,但是这一路上没碰上人家。你这不是徒增疲惫而已吗?阿婆,至少也得让我分半个便当给你啊!”
“肮脏!”
“什么?你说肮脏?”
“即使我倒在原野,即将成为鸟兽的食物,也不愿吃敌人的米饭。你真是个笨蛋。啰嗦!”
阿婆甩开武藏为她抚背的手,又趴在地上。
“嗯。”
武藏并不生气,而且他颇能了解阿婆的心情。如果要消除阿婆根深蒂固的误会,一定要让阿婆了解他的心情和想法,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只能空叹息。
武藏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不管她说什么都逆来顺受。因此,他一直耐心原谅病人的无理取闹。
宫本武藏 风之卷(102)
“但是,阿婆,就这样死去不是很没意义吗?不能看到又八出人头地———”
“你、你在胡说什么?”
阿婆咬着牙:
“像这种事即使不受你照顾,又八也可以成材啊!”
“我也相信他能成材。所以说阿婆你更要快点好起来,好去鼓励他呀!”
“武藏!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可不会被你的甜言蜜语给蒙骗而忘了这些仇恨……这没用的话真刺耳。”
阿婆像只刺猾,全身带刺。武藏心想,即使是好意,再说下去反而更招惹阿婆不悦。一片好意反被她误解为计谋,只好默默站起来,留下阿婆和母牛,径自走到阿婆看不到的地方,打开便当。
便当内装着用柏树叶包着的饭团,饭团里面夹了黑味噌。对武藏而言,这已经是人间美味了。如果能把这么美味的饭团分一半给阿婆吃,那该有多好啊!他刻意留下一些,仍然用柏树叶将它包起来,放入怀中。
这时候从阿婆身边传来了说话声。
武藏从岩石后回过头,看到一位过路的女人。她穿着乡下的粗布衣裳,头发没有抹油,随意绑成一束,垂在肩上。
那女人声音高亢说道:
“这位阿婆!前几天有位病人住在我家,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果喝了这只母牛的奶,应该会好得更快。我正好带着壶,可不可以让我挤些牛奶?”
阿婆抬起头来,闪着与面对武藏时不一样的眼光问道:
“我听说牛乳对病人不错,但是,这只牛挤得出奶吗?”
山里的女人又和阿婆交谈了一会儿之后,随即钻到母牛的肚子下,拼命地挤出白色乳汁。
“谢谢您!阿婆。”
女人从母牛肚子下爬出来,珍惜地抱着牛奶瓶,道谢之后正要离开。
“啊!等一等!”
阿杉婆赶紧举起手来叫住她。
她向四周张望。没见到武藏的踪影,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能不能给我喝点牛奶?喝一口就行了。”
阿婆的喉咙已经干得声音沙哑了。
女人将乳瓶拿给她,阿婆嘴巴靠到瓶口,边眨眼边喝着牛乳。她的嘴角流出白色的牛乳,滴到胸前,也滴到草地上。
她喝到胃满为止,身体抖了一下。皱皱眉,好像要反胃。
“啊!这味道有点奇怪!不过,喝了牛乳,说不定我也可以好起来。”
“阿婆,你哪里不舒服啊?”
“没什么!感冒之后,又跌了一大跤。”
阿婆说着,自己站了起来。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在牛背上呻吟时的病态。
“姑娘……”
她悄悄走近那女人身边,并用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防备着武藏。然后低声问道:
“这条山路,可以通到哪里?”
“大概通到三井寺吧!”
“三井寺?那不就是大津吗?如果不走这条路,有没有其他的近道?”
“也不能说没有。阿婆,您到底要到哪里?”
“到哪里都没关系,我只是要逃离坏人的手掌而已。”
“前面约四五百米的地方,往北有条下山的小路,如果不在乎崎岖难行,很快就可以到达大津和阪本了。”
“原来如此。”
阿婆有点慌张:
“如果有人从后面追过来问你什么的话,你就说不知道。”
阿婆丢下这句话,便走在一脸不解的女人之前,一拐一拐地急着向前赶路。
“……”
武藏面露苦笑地看着阿婆离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