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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部分

2004年第4期-第73部分

小说: 2004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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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次大规模的登陆,是沉默或呜咽的登陆。从直布罗陀到阿尔梅里亚,从巴伦西亚到葡萄牙,沿着千里的海岸线,到处都是登陆的帆船。数不清的小舟大船缓缓靠岸,褴褛的篷帆轰然落下,黝黑的影子扶老携幼,如黑色的水顺着陆地边缘洇染。彼岸险恶喧嚣,而这边风平浪静。茫茫非洲默默注视,并未露出惊异的神色。陌生的大陆等着他们,像海洋等着溪流,像敞开的天空等着风。 
  很难想象登陆时的情景。身心交瘁的摩里斯科们,从一条直布罗陀海峡的南岸,从西地中海南岸的各个地点,弃掉破船,蹒跚登陆。他们看见了密集的白房子、黧阜的绿色山峦,和一座清真寺的方塔。就在那一刻他们变了,不管他们是否曾经改宗,不管他们在那边怎样否认自己的不信、在这边又怎样否认自己的改宗——那一刻他们痛哭流涕,在一瞬之间突然显现了穆斯林的本相。他们变了,突然变成了自己。他们不再压抑悲痛,成千上万的男女扑伏在地,捶胸号啕。 
  我猜,当发现濒死的自己被收容了,当知道绝望的自己又能再造一个家,当看见新的家乡居然是生机蓬勃的苍苍绿色时,一定有许多人不能自制。摔掉格拉纳达的家门钥匙,搂住树皮粗裂的橄榄树干,他们跪倒在地,大声喊道: 
  ——Ya,A1…Rahmanu!”…… 
  (啊,最仁慈的主啊!……) 
  我猜,那一天这哭喊的声音一定曾经响彻云霄。褴褛缠身的老幼搀扶下船,密密的赤脚和靴子,水花高溅地趟着海水。改宗的老者跪倒在沙滩上,只顾声泪俱下地诵读经文;年壮的汉子扛着犁铧,已经在隙望安家的地方。从梅利亚以东,到丹吉尔以西,整个非洲北端的滩头上,到处都是从西班牙来的难民。他们的嚎啕哭喊直入云霄,他们的声音一定如同直布罗陀的大海潮一般,不歇冲撞着巉岩海岸和山峦田野。 
  那天,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人类良心的眼睛,一定曾久久注视着这感人的一幕。 
  回顾那一段往事,人易于感慨天道的无常,国运的不济。但归根结底,最应该指责和慨叹的对象,依然是格拉纳达王国上层的腐化,以及末代国王——波阿卜迪勒的无能。这其实又有些像中国:国运衰微的清末,以及羸弱的光绪。 
  史料之海也是一片沉默;很难找到这一侧的宣言、对策,以及对源源涌进的、数百万难民安置的记录。 
  摩里斯科人悄然消失了。安达卢斯人的说法也成了一个历史称谓。他们融化在今日的摩洛哥人之中——他们对这一段历史的态度多少显得漠然。虽是一方主角,但他们不屑批判。他们的心思只在黧阜,这真主恩惠给他们的、生存与避难的绿角。 
  连摩洛哥人和土耳其人也未必意识到——自从失去了这一道浓郁的山岭,东方就被撕去了屏障。随后开始的殖民主义的世纪,至今还没有完结。不过,伟大的山脉似乎不附和我的观感,我也开始摸到它的思路。重要的并不是历史中的悲剧,不是追杀驱赶,而是俯瞰历史的悲悯,是深沉浩渺的慈爱。 
  今天走在摩洛哥北部,散漫的黧阜大山依旧四合围抱。它无言地延展着,沿着地中海,葱茏的一派绿色,遮护着贫弱的非洲。它并不发言,只是静静地向绝望者敞开胸怀,显示着一种含义——它简单又深刻,不易概括也难以形容。我只知道它是无限的和辽阔的,远不仅仅只是对摩里斯科和穆斯林,也不仅仅对着阿拉伯和非洲。 
策兰: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
北 岛 
“首先请原谅我未给你写信。我并没理由。”他接着写道,他是“属于闪米特族的犹太人……是的,我们学校正在反犹,关于这我可以写一本三百页的巨著……我今天没上学,因为昨天我在冰上跌倒,自作聪明地把背摔伤了”。 
  这是保尔·安切尔(PaulAntschel)1934年1月写给姑妈的信,即他十三岁施犹太教成人礼后不久。他姑妈刚移居到巴勒斯坦。这是他留下的最早的文字。在二战结束后,他改名为保尔·策兰(PaulCelan)。 
  1920年11月23日,策兰出生在罗马尼亚切尔诺维兹(Czemowitz,现乌克兰境内),位于奥匈帝国最东端。在他出生两年前,哈布斯堡王朝寿终正寝,主权归罗马尼亚。那里语言混杂,人们讲乌克兰语、罗马尼亚语、德语、斯瓦比亚语和意第绪语。镇上十万居民中近一半是犹太人,他们称该镇为“小维也纳”。 
  德语是策兰的母语。他母亲温文尔雅,热爱德国文学,特别强调要讲标准德语(1nqhGerman),以区别当地流行的德语。策兰说过:“我们在家只讲标准德语,不幸的是,方言对我来说很隔膜。”他父亲曾当兵负过伤,信奉东正教并热衷犹太复国主义。六岁那年,他从德语小学转到希伯来语小学,后来又进了国立小学,但家里一直请人教他希伯来语。父亲在他涛中的缺席,多少反映了他们关系的疏远。 
  成人礼后,策兰不再学希伯来语,并脱离犹太复兴运动。当收音机里传来希特勒的叫嚣时,他加入一个以犹太人为主的反法西斯青年组织,在油印刊物《红学学生》上发表文章。1936年西班牙内战期间,他为共和派募捐,并参加示威游行。后来虽放弃了共产主义,但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一直有特殊的感情。 
  策兰在文学上没有那么激进。他读歌德、海涅、席勒、荷尔德林、特拉克尔、尼采、魏尔伦、兰波、卡夫卡等人的作品。他特别钟爱里尔克。一个同学还记得,他们俩到乡间散步,躺在树荫下,策兰背诵里尔克的诗。 
  策兰年轻时很帅。一个朋友这样描述他:“身材修长,黑发黑眸,一个不苟言笑具有诗人气质的英俊小伙儿……他比较沉默,杏仁脸……嗓音悦耳温柔……声调抑扬顿挫。他幽默犀利尖刻,又往往和蔼可亲。” 
  父母本来盼儿子能成为医生,但罗马尼亚医学院给犹太人的名额极少。1938年春策兰高中毕业时,德国军队进军维也纳。父亲打算攒钱移民,而策兰渴望继续读书,得到母亲支持。1938年11月9日,他动身去法国上医学预科,火车经柏林时,正赶上纳粹对犹太人的第一次大屠杀。他后来回首那一刻:“你目睹了那些烟/来自明天。”那是欧洲犹太人生活终结的开始。 
  他在巴黎看望了想当演员的舅舅,并遇见大批西班牙难民。他对先锋艺术的兴趣超过了医学。就在那一年,布鲁东、艾吕雅和杜尚等人在巴黎举办国际展览,把超现实主义运动推向高潮。 
  1939年夏策兰回到家乡,改行学浪漫主义哲学。1939年9月,罗马尼亚把部分土地割给苏联,1940年6月,苏军占领切尔诺维兹。策兰不得不学习俄语和乌克兰语。一位乌克兰老师在课上,背诵叶赛宁和隐去姓名的曼杰施塔姆的诗。 
  1941年6月X日,希特勒大举入侵苏联。策兰的朋友不是和俄国人一起逃难,就是被苏军征兵入伍。罗马尼亚加入轴心国,对犹太人的迫害比纳粹还残暴。1941年7月5日和6日,切尔诺维兹被轴心国占领。罗马尼亚军人和警察协助德国人,试图抹去犹太人六百年的存在。他们烧毁犹太寺院,强迫犹太人佩戴黄星标志,一昼夜屠杀了包括社区领袖在内的三千人,把犹太人赶进隔离区,随后再把其中十万人送往集中营。隔离区的条件可想而知,四五十个人挤在一个小单元里。但据策兰的朋友回忆,那六七个星期的隔离经验并非那么可怕,大家同甘共苦,讲故事,唱意第绪语歌。策兰甚至还在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1941年秋,由于好心的市长,策兰一家得到许可离开隔离区,暂时逃脱被遣送的命运。策兰把黄星标志藏起来,冒着风险到公园散步。好景不长。1942年6月,省长下达驱逐犹太人的指示。6月6日和13日接连两个星期六,弧光灯照亮夜空,盖世太保和本地宪兵把犹太人赶到街上,押上卡车,开到火车站,再塞进装牲口的车厢。 
  1942年6月27日,按策兰的朋友蕾克娜(Ruth'ackner)的说法,她为策兰在化妆品工厂找到藏身处。策兰催父母帮他想办法躲藏,母亲说:“我们逃脱不了我们的命运。毕竟有很多犹太人在特朗斯尼斯蒂尔(Transnistfia)集中营了。”(她无从知道那儿三分之二犹太人已经死去)策兰在和父亲口角后愤然离去。据另一个朋友回忆,策兰的父母让他躲到外面。那个星期六晚上,他和策兰到一位朋友家,由于宵禁留下过夜。第二天策兰回家,人去楼空,门上贴着封条。 
  父母被送往集中营后,策兰进了劳改营,在离家四百公里的地方干苦力。他在给蕾克娜的信中写道:“你写信让我不要绝望。不,茹丝,我不绝望。但我母亲让我很痛苦。最近她病得很重,她一定惦记我,甚至没道别我就离开了,也许是永别。”他在另一封信中说:“我目睹我自己的生活变得苦不堪言,但最终成为正直忠诚的人性之路,我将一如既往地追寻。” 
  使策兰一举成名的《死亡赋格》写于1944年春。他的朋友还记得,一天早上,在大教堂的铁栏杆旁,策兰为他朗诵了这首诗。后来策兰在此诗后标明“布达佩斯,1945年”。有可能是他在家乡写成初稿,1945年4月移居布加勒斯特最后完成的。1947年5月,《死亡赋格》发表在罗马尼亚文刊物《同时代》上。罗马尼亚文译者索罗蒙(PetreSolomon)写道:“我们发表译文的原作,是基于一个事实。在鲁比林(Lublin),如其他众多‘纳粹死亡营’一样,当别人掘墓时,一组赴死的人被迫唱怀旧的歌。” 
  《死亡赋格》是他第一首公开发表的诗作,不是德文,而是罗马尼亚文译本。他第一次写下自己的新名字:保尔·策兰。 
   
   二 
   
  死亡赋格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夜里喝我们喝呀喝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他写信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发的马格丽特他写信走出屋星光闪烁他吹口哨召回猎犬他吹口哨召来他的犹太人掘墓他命令我们奏舞曲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我们早上中午喝我们傍晚喝我们喝呀喝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他写信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发的马格丽特你灰发的舒拉密兹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他高叫把地挖深些你们这伙你们那帮演唱他抓住腰中手枪他挥舞他眼睛是蓝的挖得深些你们这伙用锹你们那帮继续奏舞曲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傍晚喝我们喝呀喝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马格丽特你灰发的舒拉密兹他玩蛇他高叫把死亡奏得美妙些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高叫你们把琴拉得更暗些你们就像烟升向天空你们就在云中有个坟墓躺着挺宽敞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我们中午喝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我们傍晚早上喝我们喝呀喝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眼睛是蓝的他用铅弹射你他瞄得很准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他放出猎犬扑向我们许给我们空中的坟墓他玩蛇做梦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你金发的马格丽特你灰发的舒拉密兹 
   
  我手头上有两个中译本,一个是钱春绮译的《死亡赋格曲》,另一个是王家新和芮虎合译的《死亡赋格》。我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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