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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2004年第4期-第23部分

小说: 2004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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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逾古稀的徐企乎老师哈哈大笑,说:“饭票?忘了!” 
  是的,那些饭票,他当时借给我不久,就可能已经忘记了。 
  对我来说,一直想忘而忘不掉的,竟然是饥饿,二十岁的饥饿。 
  前几年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听了谣言撰写诽谤文章,把三十多年前我快饿死的那个阶段说成飞黄腾达。我好奇地去见了这个年轻人,回来后很多朋友责问我为什么如此宽容他,我说,见到他就心软了——不饥饿的二十岁,油亮亮的二十岁,有权利胡说八道的二十岁,让我心软。 
  更何况,他也姓余。 
   
   六 
   
   临近下乡,我就不去文汇报社了。自己家里本多伤心事,又与同班同学一起张罗了一个追悼会,追悼那位得尿毒症而死、让胡锡涛先生流泪的周启平同学。 
  周启平同学原先在宿舍里与我脚对脚睡。他是一个孤儿,由一位不识字的养母养大,生活艰难,却爱书如命。他节衣缩食地抠出每一分钱来买书,只要听到哪个书店有了一本期待中的新书,不管多远,他都会在课余时间赶去买来。平日逛街,也只为买书。每买来一本,至少成为全班男同学的盛事,争相翻阅,有时女同学也会到男生宿舍里来看看他的书架。那年月好书出得不多,他又受制于经费,一共也就买得半箱子的书罢了。“文革”开始,书店萧条,他也就无书可买,无街可逛,不久便生病了。病中一度神志昏迷,怒骂世间恶人,清醒时只想书籍和同学,还曾多次托人带信要我去看他。到他临终,他的养母已悲痛欲绝,全由我们同学操办后事。 
  这个追悼会开得震天撼地,几乎每个同学都把嗓子哭哑了。原因是,“文革”一来,很多同学像周启平同学一样突然成了孤儿,父亲找不到了,母亲也找不到了,现在又要离开书本、学校,投身荒野。哭周启平就是哭自己,哭大家。那天上海龙华殡仪馆里的情景,我们班的同学直到几十年后回想起来,还两眼发怔。 
  我为这个追悼会写了一副挽联,高挂在灵堂中间: 
  父亲何去?娘亲何去?孤身一人走寒冬; 
  教室空也,街市空也,半箱遗书付狂风。 
  记得我趴在地上用大毛笔写这副挽联的时候,身后已是同学们的一片呜咽。 
   
   
   七 
   
   我的父亲在何处,我倒是知道的。 
  下乡前又去看了他一次。他单位造反派说,这个人没救了,居然在关押期间盗窃上级的机密文件! 
  在隔离室见到爸爸后,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看了一份造反派遗忘在厕所里的王少庸关于清理阶级队伍的报告。王少庸是当时上海市的一个领导,被造反派“结合”进来的一个老干部。 
  我轻声对他说:“爸爸,只要事情还捏在他们手里,你的问题天天会增加,上一趟厕所也会升一个台阶,由它去。现在的关键是要把全家养活,我听说我们在农场劳动每月会有四十元左右的津贴,这就够了,我第一个月就会寄钱来把祖母送回老家。” 
  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爸爸也一声不响,低头看着地面。有了一点津贴,可以支付祖母回乡的路费,但这是小事;此间真正的大事在于:怎么能让七十六岁的祖母一个人回乡!我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决定,是一个足以使我们全家在乡亲间永世抬不起头来的决定,但是这个决定恰恰是祖母自己作出的,而且那样坚定,全无说服的余地。 
  我在与祖母细细谈了几次之后,才知道她执意回乡的理由。 
  她并不了解时事政治,但已亲眼看到,在她最后两个儿子一个屈死、一个被关之后,孙辈的前途都是远离上海。我要去外地军垦农场了,表妹要去安徽的茶林场了,两个小弟弟也已不断地到农村去“学农”,根据当时趋势,以后必然也是上山下乡的命。既然全都发配到各地农村去了,为什么不一起回家乡呢? 
  她相信,只需经过几年努力,每个孩子都有可能七拐八弯地调回老家,重组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家庭,省得每个人分头在遥远的异地呼喊不应。 
  她还判断,我爸爸被批斗得那么厉害,即使以后放出来也不会给他一个像样的工作了,那还不如回到家乡与儿子们一起务农。 
  当这个蓝图在她脑海里慢慢形成,她就为家乡的老屋担忧起来。长年没有人住,老屋已岌岌可危。此刻家里一贫如洗,拿不出修理经费。唯一的办法全在她身上了:她回去,住下,查看,然后动用亲族之情和辈分之威,请村里的后代热心人一点点地补砖、添瓦、换梁、塞漏,最后成为一个可以居住,而且是可以容得下一个大家庭居住的处所。 
  祖母的这个计划,就我家内部而言,实在称得上雄才大略。她居然要把当初闯荡上海而终于散落远荒的余家子弟,全部召唤回来。然而当时要完成这个计划,没有人能做她的助手,原来有可能帮她一把的我妈妈,现在也为我的两个小弟弟的生计,到处打工,早已忙不堪言。祖母把这个宏大计划,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七十六岁老太太的这次回乡,气势非凡,似有旌旗马蹄相伴。 
  这也许是她一生遇到的最后一个灾难时刻吧?祖母要在半个多世纪前自己初嫁余家的房舍里,调动起她最后一点影响力,为余家寻找一条退路、筑造一个归巢。 
  她要用农耕伦理的大热闹,来弥补伤心都市的大荒唐。 
  当时的爸爸,思维能力一定远在祖母之下。这不能怪他,一则是,他被关晕了,已经无法作出整体思考;二则是,即使不关,他在这方面也历来赶不上祖母。 
   
  八 
   
  一九六八年的寒冬,上海漫天大雪。历来最怕冷的爸爸裹着那件我们送去的破棉袄,蜷缩在关押室里。破棉袄里边是那套肩上有漆渍的卡其布制服,他本来是准备穿着这套制服自杀的。现在这个念头已经打消,制服还是穿着,我与他告别时还专门伸手进去摸了一摸。 
  他只能在这里默默地盘算日子,不能为任何一个家人送行。先是表妹去安徽,然后是我出发。等我寄回第一笔津贴,妈妈立即去买火车票,送祖母回乡。前后三次骨肉分离,都下大雪。 
  妈妈只能把祖母送到火车站,原因是,再也找不到买另一张火车票的钱。但是,七十六岁的老祖母为了余家前程在大雪天独自出行的壮举,肯定把上苍也感动了,妈妈在火车站见到了我中学的同学曹文清,他也上同一趟车。曹文清是去杭州,却在杭州车站为我的祖母办完了转车手续,并一直搀扶到她的座位上。到了余姚车站要下车时,祖母又遇到了刚从上海下放到乡下劳动的远房亲戚朱云楚。为这事,祖母后来一直夸耀:“出门一路,好人一路!” 
  终于到了。吴石岭的半山以上都是积雪,上林湖的边沿结了薄冰,高地地村子里那间老屋,也正被大雪覆盖。打开冰冷的锁,屋内也是一片雪白,雪花正从梁间漏裂处纷纷飘人。 
  全村还不知道老太太回来,但邻居几个后生眼尖,先跟了进来。他们也是余姓同族,祖母都叫得出名字,便立即下令: 
  “志凡,拿笤帚来!” 
  “桂新,灶间生火!” 
  三天以后,她一拐一拐,由两个本家的孩子扶着,到吴石岭去上坟。脚下都是残雪,滑滑的;胸口棉袄里揣着一束香,暖暖的。 
   
   第五章 
   
  绛红的泥水 
   
   一 
   
   下乡前的一个下午,雨中夹雪。我把自己喜爱的一堆旧书当作废纸论斤卖了,得到三元钱,试图买一件能在野外劳动时穿的长棉衣,走了好几家旧货店都没有。终于在八仙桥的一家劳保剩余物资商店看到一件,却要四元,只得空手而归。 
  店门口一位老太太对我说:“小后生,你已经湿透了,大冷天,要感冒的。”抬头见我两眼发怔,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二 
   
  我和同学们去的地方,离上海倒是不远,江苏吴江太湖边上的一个军垦农场。这将是走向更远的地方的出发点。更远的地方在哪里?怎么走?什么时 
候走?都不知道。 
  我们先在吴江县的松陵镇落脚,据说军垦农场就在七八里路之外,为什么不是一下子直接到军垦农场呢?这有点奇怪。 
  小镇上正在集中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生。在一个破旧的大仓库里,一个脸色严肃的军人站在一个高台上报着各人的名字,口气凌厉,与那天的逆风大雪连在一起,更觉得寒冷。报到名字的学生知道了自己的编队,高台下有一批脸色更严肃的军人站成一横排,让学生们根据编队排在他们身后。 
  这个编队,按军队体制分成连、排、班,是今后几年我们劳动和生活的单位。编队不分原来的学校和地区,完全打乱,这使我顷刻之间感到一种解脱。前几年在学院所受的全部窝囊气,一时化作了云烟。我向排在我的前面和后面的陌生人打招呼,头顶传来领队军人的喝令:“不准喧闹!肃静!” 
  就在这时,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这批人,是由学院的四个“革委会”领导押送来的,其中两个是工宣队头头,两个是学院的造反派头头。四人中领头的,就是那个工宣队的“第一把手”。 
  他们每人披着件军大衣,这是几年来所有造反派头头的典型装束。与正式军人不同的是,造反派穿军大衣越随便越时髦。你看他们几个,“第一把手”虽然披着大衣却没有把衣袖套在手臂上,而是让它们在两边晃荡着;另一个工宣队员倒是把手臂套进袖子了,但没有扣衣扣;学院造反派头头中那个姓王的哲学教师,把大衣穿严实了,却又冷索索地笼起了双袖,把两只手对插在袖筒里,像一个村头老农;学院造反派头头中那个姓马的舞台美术系学生,则干脆把两个大衣袖子捆扎在腰上,大衣整个成了鼓鼓囊囊的棉裙。 
  记得出发之前我们在学院操场集合,他们四个就是这副样子对我们训话的,大意是:“你们以前的一举一动,我们都会告诉部队首长;你们今后的一举一动,我们也会知道。”训完话,播放乐曲上路。乐曲是“第一把手”指定的,他没听说过吴江县,却知道有个余江县,毛泽东主席曾为那个县写过诗。他便混在一起,决定播放那首诗的乐曲,给我们送行,自以为这样做很政治,也很文化。但那诗的题目是《送瘟神》,这引起了我们的哗然。“第一把手”说:“不管是不是瘟神,由毛主席来送,就是幸福!” 
  这就是说,直到我们离开校门的那一刻,我们的身份、名号、祸福,都由他们这些人随口决定。但是,当我们这些幸福的瘟神一进入松陵镇,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早注意到,他们很想去靠近军人说些什么,军人完全不予理睬,还一再把他们当作闲杂人员赶开。他们尴尬地偷看我们是否发现了这个情景,我们谁都发现了,又装着没发现,好让事情继续发展。他们四个,在百无聊赖中点起了香烟。 
  突然,高台上一声大吼:“你们几个,把衣服穿好了!吊儿郎当,真不像话!”全场立即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随着台上军人的手指,集中到那四个人身上。 
  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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