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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2004年第4期-第13部分

小说: 2004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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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叔叔写这样的信我下笔有点为难,好在算是转述祖母的旨意。 
  叔叔没有很快回上海。姨妈来催问过好几次,每次都抱怨:皇帝不急,急煞太监。 
  三个月后,叔叔回上海了。祖母通知姨妈过来,当面谈谈。 
  叔叔感谢姨妈的一片好心,却说:“我不能让我妈去面对一个满口英语的老太太,而且,我们家信仰的是佛教。” 
  姨妈说:“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你们自己。现在我已经很少见到那么有气质的女人了。” 
  叔叔说,他相信那人很有气质,但与自己不配。顺便开了一句玩笑:“法租界,有点怕人。” 
  姨妈说:“其实法租界比英、美的公共租界讲秩序,走出来的人也登样。”她讲起了老话。她自己,也住在原来的法租界。 
  叔叔笑着问我:“这你听不懂了吧?”然后把脸转向姨妈,说:“法租界确实不错,不单讲秩序,还讲情调,这是英、美公共租界比不上的了。但是,我们中国人能够学到一点西方的秩序已经不错了,那情调哪能学得过来?硬学,就假了,有点装腔作势。所以法租界出来的中国人总有点奇怪,除了大姐你。” 
  这下姨妈笑了,“你是老上海,什么也瞒不过你。但那个女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叔叔说:“不管怎么说,要我每年来往于淮河灾区和上海法租界之间,反差实在太大。” 
  姨妈说:“不能调回上海吗?” 
  叔叔说:“还没有下这个决心。” 
   
  姨妈说:“等你下了决心,上海的好女人都嫁光 了!” 
  叔叔说:“那就再下决心调走。” 
   
   七 
   
  姨妈给叔叔做媒的事没有成功,但她为这事一趟趟来,倒让祖母、爸爸、妈妈想起了她自己的婚事。 
  妈妈对爸爸说:“你弟弟的事我出面谈;我姐姐的事,要你出面谈了。” 
  祖母觉得对。 
  爸爸约来大舅和二舅,了解了姨妈的一些情况。 
  “三年自然灾害”使姨妈不再端大户人家的架子了,甚至也不隐瞒自己在菜场做营业员的事实了。在那饥饿的年月,她经常会急急地通知各家亲戚:“后天有一批小带鱼到货,要一早就去排队!”或者是:“明天菜场关门前有一些豆制品要处理,不要错过!”但每次亲戚们赶去,总是人山人海,她也毫无办法。 
  心态松下来了,但她依然漂亮,因此下班后还是会对着镜子打扮一下,与益胜哥一起到复兴公园散步。她坚持叫那个公园的老名:法国公园。 
  益胜哥上学时,她一个人去。 
  往日法租界的全部豪华,都退缩到了复兴公园铺满青苔的小径间。小径边有精致的洗手座,安琪儿的雕塑敛着翅膀。姨妈这人坚强,并不多愁善感,她天天在那里散步,只是为了享受一种舒适的气息。 
  当时,这样的散步者实在不少,每人背后都藏着一部历史。他们都是礼仪中人,在小径间相逢,虽素昧平生也会点头示意,却不会有太多的询问。怕自己背后的历史吓着别人,还是怕别人背后的历史吓着自己? 
  所以,在当时的复兴公园,多的是眼光,少的是声音。这种安静气氛,引来了更多冀求安静的人。 
  二舅告诉爸爸,在复兴公园,姨妈遇到过好几个尾随者。都是体面男人,在姨妈离开公园后还一直跟着。像是不良之徒,其实并不。 
  那些男人被姨妈的身姿和容貌所吸引,予以过分的注意,这很自然,却为什么要尾随呢?原来,他们渐渐发现这个女人来散步时常常单身。有时身边跟着一个男孩子在叫她“妈”,但从来没有看见有丈夫陪伴。时间一长,其中有几个男人越来越想弄清她究竟有没有丈夫。这不是无聊者的好奇,而是一些在巨大社会变动中由于种种原因而沦为单身的男人,在探寻再次婚姻的可能。 
  尾随者有好几个,彼此心照不宣。 
  姨妈是见过世面的,对这种事情并不害怕,只是 
  想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她试过很多办法,例如 
  突然回身迎面走去,或者停在街角一家小店前静观 
  对方举止,终于不得不承认,那都是一些懂礼貌、守 
  分寸的正派男人,似乎就住在她家附近。 
  她出门更讲究衣着和发式了,不是看上了谁,而是为了任何女人都会在意的那一点自尊。 
  复兴公园还是常常去,尾随的事情有增无已。她渐渐有点生气,Jb想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陈腐君子啊,连打个招呼都不会,就只会躲躲闪闪地跟、跟、跟! 
  有一天,她与益胜哥去公园,益胜哥被一群孩子的游戏所吸引没跟上,她东张西望地找了一会儿没找着,后来发现益胜哥已经追上来,跟在她后面了,便趁机大声说了一句:“你怎么跟在后面,也不叫我一声!”说完她又笑眯眯瞟了一眼后面的草树间,让更多的耳朵听出一点更多的声音。 
  第二天,她刚进公园大门,就看见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大大方方地招呼一声:“你今天来晚了。” 
  姨妈觉得应该鼓励一下这种绅士风度,来嘲弄一下那些陈腐君子,就与他交谈了一会儿。 
  两天后,他们已经坐在长椅上聊天了。 
  这位先生姓杨,正好与姨妈住在同一条弄堂里。 
  不久姨妈发现,身后再也没有尾随者。难道是因为与杨先生坐在长椅上交谈了几次吗?在一次闲聊中,她随口说起这件事。 
  杨先生说:“都被我处理了。” 
  “怎么处理?”姨妈奇怪地问。 
  “我告诉他们,这个漂亮女人的丈夫是一个带枪的很凶的警察,正好是我的朋友。”杨先生说。 
  ——二舅详细地叙述了这件事,是姨妈自己讲给他听的,但现在不知道姨妈和这位杨先生的关系怎样了。 
   祖母听了,对爸爸说:“有苗头。你找她谈,就说这个杨先生。我在边上添柴。” 
   
   八 
   
  姨妈被叫来了。 
  爸爸和祖母在外面一间与她谈话,我和妈妈躲在里边一间偷听。 
  爸爸开门见山,坐下就问:“大姐,那位杨先生的事,有希望吗?” 
  姨妈说:“二弟告诉你们的吧?成不了。” 
  爸爸问:“为什么?” 
  姨妈说:“他人很不错,但只对我好,对益胜很冷淡。” 
  祖母在一旁轻轻应和了一句:“对。对孩子冷淡的,不能要。” 
  祖母的话虽轻实重,因为她自己就是带着一大群孩子守寡下来的。 
  妈妈知道今天的谈话不可能再有其他发展,便在里屋喊一声“吃饭了”,随手把门打开。 
  姨妈看见我非常高兴,拉着我的手说:“你上大学后还没有到我家去过。益胜没上大学,你可不能看不起这个表哥啊!” 
  我说:“怎么会!真是很久没见益胜哥了。” 
   
  第二卷 
   
  第一章 
   
  戴黑边眼镜的青年 
   
   一 
   
   一九六六年六月,文化大革命爆发,街头的一切都变了样。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从学院回家。 
  周末的家庭聚餐,爸爸经常因下班晚而迟到,但今天他却比我先回家。他历来严肃,今天却很和气。 
  吃饭时大家都不说话,因为已有一种预感,爸爸要宣布一点比较重要的事情。然而一顿饭下来,他什么也没有说。 
  放下筷子,他终于开口。他问祖母:“妈,还记得阿坚吗?” 
  祖母一听就笑了,“怎么会忘了他,天下活宝!” 
  爸爸扫了我一眼,然后对祖母说:“他揭发了我。” 
  “揭发什么?”祖母问。 
  “说解放的第三天,有一个人在江宁路边上掏出一个本子写了一句话给路人看,是反共字句,我看了,没有把那人扭送公安局。” 
  “解放才三天,没有公安局啊。”祖母说。 
  “那也应该扭送解放军。”爸爸解释。 
  “真是反共字句?为什么写在小本子上给路人看?’’祖母觉得难以置信。我理解祖母的思路,在政权转移的时刻,传播那样的字句,胆大的可以写在标语上张贴,胆小的可以写在书信里秘传,不管胆大胆小都算合理;只有鬼鬼祟祟地写在小本子上塞给不认识的人看,最说不通。 
  “其实根本不是反共字句,是‘一贯道’的一句说词,那人是‘一贯道’的一个传道者,我记得。”爸爸说。 
  “你怎么知道‘一贯道’的说词?” 
  “妈你忘了,我们住在塘沽路时,隔壁不是有一个‘一贯道’的道场吗?我和小哥去玩过,听来的。” 
  “那你照实说呀!”祖母说。 
  “一贯道’也算反动道会门,说不清楚了。”爸爸非常沮丧。 
  祖母想了想,又问:“照阿坚的说法,他也看到那个人写反共字句了,那他为什么不扭送?” 
  爸爸说:“他揭发了我,就成了革命群众,自己当然没事了。而且,我是党员。” 
  “什么?你是党员?你什么时候参加国民党的?我怎么不知道?” 
  祖母显然是大大吃惊了。她不知道自己不问政治的儿子,还有一个可怕的政治身份。 
  “不是国民党员,是共产党员。”爸爸解释道,“这次运动,专整共产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你没当什么权呀。”祖母说。 
  “所以他们只说我是混进党内的。”爸爸说。 
  “那你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祖母问。 
  “全家搬到上海以后。那时我工作很努力,就被他们‘发展’进去了。”爸爸说。 
  “是不是你做那套卡其布制服的时候?”祖母问。 
  爸爸想了想,说:“差不多时候。但做那套制服可不是因为人党,是为了做人民陪审员,坐在法院里像样一点。” 
  爸爸穿那套制服的头一天,经过西康路、北京路口的一家商店门口,就被头顶修屋工程队的油漆浇着了。油漆为深棕色,浇在深蓝色的卡其布上倒也不太显眼。当时没有专业洗衣店,爸爸听从别人的建议用酒精擦过一遍,油漆没擦掉,反把边上的深蓝色擦得泛白了。因此,这套制服肩上一直扛着一小片近似台湾岛形状的棕色漆渍。 
  “阿坚为什么要害你?”祖母最不能理解的是这个问题。 
  “倒也不是故意害我。运动来了,靠抢先揭发图个安全。”爸爸永远从最善良的角度来看人看事。 
  他不知道,一旦列为批判对象,他真正的噩运就开始了。 
  他,连同着他的老母妻儿,将长时间地成为苦风凄雨中的一个箭垛,任人发射。 
  当事情越来越大的时候,有次祖母问他:“把你批判成这样,是哪个上级的意思?” 
   
   
   二 
   
   爸爸说:“我太小,没有哪个上级会注意我,再说现在他们也自身难保。” 
  祖母问:“那是谁的意思?” 
  爸爸说:“好像是朋友们的意思。” 
  爸爸渐渐感觉到,他不应该再与七十多岁的祖母讨论这些问题了,甚至,连素来不关心政治的我妈妈,也不必硬拖在里边。想来想去,能讨论的是他的大儿子,我。 
  那天,他叫表妹到上海戏剧学院来找我,要我当天晚上回家,他有事要与我谈。 
  当时要在学院找到我可不容易,像全国所有的高等院校一样,它早已乱成一团。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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