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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怀念羊-第82部分

小说: 怀念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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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古汉子大哭了起来,哭声让整个草原都悲伤了起来。她穿起了蒙古汉子为她准备的袍子,开始了她给蒙古人做女人的生活。在乌兰卡儿岁岁生长不息的牧草里,一年后,她在痛并快乐中为那个肥壮的蒙古汉子生下了一个儿子,但这一年来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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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那个蒙古汉子给黄意晓跪了下来。这时,黄意晓虽说穿上了蒙古女人的长袍,但奶茶与羊肉并没有使她发生质的变化。一年中,路在理落水时的那一幕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并且,路在理落水时呼唤她的声音总被她的意识无限制地拉长,像刀子一样从她的心上划过。此外,发义埠的一草一木也在她的心里变得清晰了起来,她就是这样把发义埠的一切放大了想念着,当她看到它的心脏时,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声让她感到了自身生命的存在——她住过的那口窑、窑顶上的麻雀和枯草,以及那个曾经伴随过她的老太太路张氏、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叔子路在贵,以及被艾军枪毙了的那头驴,以及她领着路在理去娘家偷面的经历……这些都像魔鬼一样始终追随着她,让她无法摆脱。
  汉子真的给她跪了下来,乞求她道:“我的女人,你真的要走……”
  她淡淡地看了汉子一眼,看到汉子已经泪流满面了,把身子转了过去,说:“如果上天让我下辈子生在这草原上,我一定会嫁给你的……但是,这辈子不会了,你已经是我的第三个男人了……”
  汉子抱住她的腿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我求求你……留下来吧!”
  她说:“你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没必要为我这样一个女人下跪……”
  汉子又说:“看在我们的儿子的面子上,你得留下来啊……”
  她说:“我说过要给你生个儿子的,现在我该走了……更何况我在这里还丢掉了个儿子……”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满嘴是血了,原来她在不说话的时候总用牙齿咬着嘴唇,把嘴唇给咬破了。血的味道使她甩开了抱着她的腿的蒙古汉子,低着头一头犟骡子一样地走了。她知道,是那条河带她来的,只要沿着河她就会走回去的。但她却不知道这里离发义埠有多远,她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到。她同时也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如果回头就意味着永远也到不了发义埠!尽管,她始终都能听到蒙古汉子在身后呼喊自己,但不敢回头,她怕蒙古汉子的泪水会让她动摇自己的决心。草原上一年的时光就这样一步步地被她抛在了身后,她又一次看到了送她来的那条河,听到了它欢快的歌唱。在她身后的那片土地上,她丢掉了她来时带着的那个孩子,她想把自己痛得要死的心留在这里,但她不能……
  七月的阳光白花花的,她来这里时也是七月,但这阳光与那阳光已经明显不同了——送她来的那棵树早已不见了,谁能说上呢?也许它被哪家人砍了当柴烧了!
  乌兰卡儿,这个让她伤心欲绝又欲罢不能的地方!就在她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二天早晨,她的那个似乎一直哭着的孩子忽然就没了声音,接着她发现他的手指甚至全身都冰凉了。她握着孩子冰凉的手,一滴眼泪也没流下来,这个孩子的离去让她想到了很多——那个欺骗过她的所谓诗人、艾军、路张氏、路在理……她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孩子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现在他丢下她一个人走了,去了他愿意去的地方,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忧伤,那里鲜花盛开,那里阳光灿烂,那里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欺骗,也没有生活留给人的伤痕……那里美丽得连阳光都像金珠子一样能让人抓住,那里的任何一种声音都是动听的歌唱,那里的人都会飞,飞起来和鸟儿说话,那里的蓝天白云都是温情善良的,总对着人们不停地微笑,那里的鲜花总是常开不败,那里没有饥饿,那里也没有忧伤,只有开心和幸福。
  蒙古汉子赶着羊群追了上来:“我的女人你留下来,我可以把乌兰卡儿草原上的一切都给你!”
  她笑了,眯着眼睛问蒙古汉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蒙古汉子说:“我的女人,你不走了?”
  她又笑了,她的身后是乌兰卡儿草原以及蒙古汉子的呼喊声以及她留在草原上的那个孩子的哭声,她的前方是发义埠,是她住过的那口窑洞,而她的身边则是那条像铜铸的路一样的黄河。她很平静,虽然,她把自己的血脉或者骨肉留在了乌兰卡儿草原上,但发义埠却总在前方旗帜一样地召唤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多长时间,但她相信,只要是沿着河走下去,她就一定能走到发义埠。
  夏天过去是秋天,秋天过去是冬天,冬天过去是春天,春天过去又回到了夏天。但乞丐一样的她却硬是光着脚丫子,一步一个脚印地丈量出了这四季轮回的长度。发义埠看着她的脚步过去春夏秋冬,硬是站在那里没挪窝;路家窑看见她脚上长出一层橡皮一样的老趼、她的面孔上的污垢能用指甲抠下来,没有一点点要欢迎甚至接纳她的意思。发义埠和路家窑的冷酷并没有使她感到一星半点的伤心,她用精神与肉体同时进行着一次家的长征。在一场冬雪里,她终于坐在了野猪岭上,而那时就在她对面的路家窑却浑浑噩噩地睡了,她在短暂的兴奋之后,骨头要散架一样地哭了起来,路家窑的空洞像没有了眼珠子的眼睛一样注视着她,她在那里已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了,而她的身后就是她出生并且长大的黄家岗,但正是在这个地方,她的心房却完全地坍塌了下来,这路家窑、黄家岗都已经不属于她了,而那时的乌兰卡儿草原已被她来时路上的那一个个的脚印堵得死死的了。
  家呢?家就在这个地方!但家却被蒸发了,永远地没有了。乞丐一样的她在泪光里跪了下来,朝家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而后游魂一样地向北走了。那时候,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或者被一阵风吹得老远,她不知道那个雪夜的星星没有了,她的泪水也没有了,她不知道人的眼泪是可以像星星一样在天上闪光的。向北、向北、再向北,她要去哪里呢?再向北就快到兰州了,难道她要去找那个骗过她的诗人或者她曾经爱过的艾军?
  和他说话不必思索,
  态度不必矜持。
  抬起头来说笑,
  低下头去弄水。
  任你深思也好,
  微讴也好;
  驴背上,山门下,
  偶一回头时,
  总是活泼地
  笑嘻嘻地。
  那时的她已没有一点诗意了,她就像被人丢进大海中的一片枯叶,不知道自己要漂往何处。那时候,她已没了饥饿,感不到了寒冷,但偏偏在那个时候,她却看到了一个朝代,一群穿着古怪长相古怪的人正在向他们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向搂抱着女人的皇帝在念奏折。但忽然火光冲天,那些大人和皇帝以及皇帝搂着的女人全不见了,有的只是马的嘶叫和人在火光中跳动或逃亡的黑影。在看到这些的同时,她看到了路在理——骑在一匹啸叫的黑骏马上闪电一样地留给了她一个潇洒而且漂亮的背影。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着命地喊了路在理一声,随后稻草人一样地倒在了雪地里。第二天下午,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面土炕上,一个胡子像刺猬一样的中年人朝她微笑着。
  她说:“我还活着?”
  中年人说:“你在雪地里都快冻僵了……”
  中年人说:“你的家呢?”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中年人说:“娃娃,遇事想开些……”
  她又流了一股子眼泪。
  中年人说:“娃娃,留下来做我的女人吧……”
  她的眼泪开始没完没了地淌了,她没想到,这次流泪之后,在她人生的后几十年里,她再也没有留过泪。后来,她知道了她所在的地方大地名叫榆中,小地名叫勇士川,而他的家就在勇士城旁,这废弃的古城曾经是一个朝代的国都。而那个中年人则成了米其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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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晚上,黄意晓对路之春说:“你能背我走一趟吗?去古城边上。”路之春背起黄意晓来到了古城墙的最高处。黑夜包围着他们,在黑暗中,她告诉路之春,米其的父亲死后,她一个人在这古城边上居住下来,她最后告诉路之春,米其是她收养的孩子,她到现在也忘不了路张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谁的娃不是娃?
  夜温柔地啃咬着他们,在夜的怂恿下,黄意晓又想起了乌兰卡儿草原。
  在时间的长河中,日子如同浪花相互簇拥着,迫不及待地哗哗流逝。往事如烟云,在乌兰卡儿草原上度过的那一个个夜晚,却如线如丝,在黄意晓的心底化作一种情结。
  马背上的蒙古汉子立在自家的毡房旁,把自己连同马一起浸泡在夕阳中,仿佛一座棱角分明而且高不可攀的大山。他的脸上张贴着一种耐人寻味的微笑,眼睛对着即将西沉的太阳,目光散淡却又十分悠远,仿佛回味上个世纪的事情。他拥抱着黄意晓,骏马疾驰,蹄音如同战鼓般雄浑激越,碧绿的草原无边无际无遮无拦,如同变了色的万里无云天。他们在马背上做爱,用最原始最古朴也最美好最优雅的姿势和动作,将人类亘古千年的生息繁衍演绎得色彩纷呈和触目惊心!
  昏暗的油灯下,黄意晓与蒙古汉子相对而坐,默默无语。汉子能听懂汉语,但说起来非常吃力,而她,连一点蒙语也不懂。一瓶烈酒在他们之间明晃晃的,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却出奇地暖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奶油和牛粪味儿。
  蒙古汉子用一溜纸非常熟练地卷出一个精巧的喇叭筒,并把喇叭筒叼在嘴上似乎想要吹出一支曲子,但很快便取了下来,拿过烟口袋,往那里头一点一点填起烟叶末来。
  黄意晓模仿着蒙古汉子的动作,试图像蒙古汉子那样给蒙古汉子卷支烟,但却失败了,笨拙的样子逗得蒙古汉子大笑了起来。笑过,蒙古汉子抓起酒瓶,把如刺的胡楂儿和打印着岁月风雨的脸庞向黄意晓眼前一凑,说:“喝!”样子凶凶的,有些吓人,但留在黄意晓心底里的却是感动:“我不会……”
  蒙古汉子独自豪饮了起来。酒瓶倒立在他的唇间,发出一串串“咕咕嘟嘟”的声响,接着,他扔掉了空瓶弹起了马头琴,唱起了歌,是低沉和悲伤的那种,几乎能让人落泪。帐外的风,很是凶猛,仿佛要将帐房搬出地球,但他们一点儿也不在乎。深夜,蒙古汉子又开始大规模地呕吐,听声音,很是痛苦。黄意晓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
  还有,乌兰卡儿草原的冬天其实并不美,没有绿茵充当爱情的温床,赐给人们一夜春梦;没有洁白的羊群以珍珠的姿态点缀玉盘一样的草原;没有轻柔舞姿在马头琴的曲调中,围绕着妩媚的篝火盛开成一束娇美的花……甚至没有男主人轻拥女主人入眠之时的那种弥漫在夜幕里能够触摸到的绵绵情意。地上的积雪被风刮得东一坨西一坨的,看上去仿佛一条被遗弃了的肮脏不堪的破棉絮。茫茫四野,唯独毡房活着,温暖的炊烟自它们袅袅迷漫于天空,它们显得格外生动起来,就像贪玩的孩子被冻得脸蛋儿通红之时,嘴里喷着热浪,使人爱怜……
  乌兰卡儿草原,蒙古汉子和酒就这样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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