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羊-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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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哪里哪安家。只是岁月久远,今天生活于龟城中的人们已经没人能说清自己祖上的来龙去脉了。
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迎接路生他们的是一位质朴的汉子,透过汉子那黑里透红的脸庞以及汉子说话的言语、举手投足间的细微动作,路生似乎还能看到些许军人的遗韵。
汉子向路生他们讲得最多的是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这个地方,这个地方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故乡,却又使他们派生出了另外的一条根系。是岁月和经历改变了他们,他们已经无须再去寻根问祖了,谁让他们的先人是军人呢?
汉子告诉路生他们,龟城是明万历三十六年修成的,从万历三十四年冬天开始,人们为修造这座城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汉子说当时的城高有三丈六尺,周围有三里之遥,是圆形的,很像一只乌龟。所以,人们就叫它“永泰金龟城”。城里有炮台二十座,两道门,四座瓮城。在南门上写着“永泰”两个字,意思是“永绝虏念,康泰安宁”。而龟在中国的古文化里也含有永远、吉祥之意……
这些都是在龟城里世世代代流传开来的历史。汉子向路生他们讲述这些时一脸的自豪,还说“龙、凤、麟、龟”都是古人崇拜的动物。事实上,汉子讲的这些路生都略有了解,但几百年前的明代的历史,能被这些人牢牢地记于胸中,并与之生死相伴,谁能不为此感动?路生想,不管军人也好,农民也罢,老百姓嘛,就图个平安吉祥。但黄路生并不关心这些,他说路成城计谋神奇,身先士卒立下头等战功,被雍正帝封赐,不久就成了川陕两总督,成了重兵在握的大将,也成了路姓家族中一个非常显赫的人物,厉害得了不得。
从龟城到黄路生说的路成城的坟前,这段路不太好走,汽车颠簸得厉害,但黄路生却把这一片坟地说神了。路成城的坟位于龟城西约五公里处,这片坟地有近二十座坟丘,但所葬之人大多无考,一个高大圆隆坟堆周围全是些小坟堆。
黄路生说,这片坟地里最大的那个坟堆就是路成城的。
路生他们看到,路成城的坟背依寿鹿山,位于九层高的台阶之上,视野空旷开远。左右有两条流水汇于山前,用黄路生的话说就是“玉带环腰”。黄路生还告诉路生他们,在这片坟地右边大约一里远的地方,有一圆形平掌,平掌形似战鼓,当地人叫它“擂鼓台”;而左边大约三里的地方有座山,南侧似刀砍斧劈,渐次低落,犹如一面战旗展开……而此坟的前方则是永泰古城如龟般气势恢弘的静卧……风水棒得不能再棒了。
黄路生比比画画地对路生他们说,如果躺在这片坟地上,就可以看到百里之外的一个叫五佛的地方的黄河口,如果上午看不到,下午就一定能看到,反之亦然。路之焕和路生以及雅洁娜都躺下了试了试,但均未看到百里之外的黄河,这让黄路生感到有些扫兴。
随后,黄路生又告诉路生他们:在坟地最前方的一座坟丘前有一拱形的小砖门,只有二尺多高,但里面大得出奇。有一次,一个牧人在这里放羊,赶上天下大雨,两百多只羊就全跑到了这个山洞里,里面还有些空阔。这位农民说,洞里空无一物,但很吓人,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在一片坟地下修这么大的一座空洞来干什么。黄路生和路生他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洞口,倒是一只野鸡叫唤着飞走了,这只飞走的野鸡吓得黄路生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一身冷汗里急忙让路生他们跪下,说是老路家的先人显灵了,并且自己率先点燃了香表哭了起来:“先人啊,这么多年,我都是为你而活着!”
路之焕也抹起了眼泪。
纸钱纷飞,黄路生说:“先人啊,你一定要保佑你的后代与你一样荣耀!”
路之焕说:“我们都老了,就把福分给娃娃们吧!”
115
要离开发义埠的时候,路生和雅洁娜站在沟通发义埠两岸的那座桥上,他们的脚下就是那条带走了路在理和黄意晓的黄河。清晨的阳光照耀着他们,路生说:“雅洁娜,我刚当兵的时候曾在笔记本上抄了这么一首诗,作者是谁我忘了,但我一直都记着它,我当时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它,但现在我明白了。”
雅洁娜说:“让我听听。”
路生念道:
微风中蓝色的豌豆花飘忽不定
豌豆花,豌豆花
我无望的喊声透着植物的气息
透着爱人的蓝布衫的气息
瓦灰的天空,无边的豌豆花
我的爱人,我绝望地爱着她
我的喊声她听不见
微风中蓝色的豌豆花飘忽不定
豌豆花,豌豆花
人群里喊你一声,无人时喊你一声
我不停地喊
艰难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路生说着抬眼看天,发现天空的颜色就是豌豆花的颜色,但也很像路之焕和黄路生穿着的蓝布衫的颜色。这种颜色不知道为什么感动得他掉下泪来了。在离开的时候,他们都呆呆傻傻地望着滚滚东流的河水,听着来自河床下的激越的流水声。
随后,黄路生带路之焕、路生和雅洁娜来到了白章居住过的院落,几十年不住人,那院落的墙塌得不成样子,院子里面长满了草,冬天,草死了,地面上都是脏兮兮的颜色。有一棵杏树,歪着脖子,比人略高些,树皮也不知被谁家的驴马给啃过了。树的根部有个树坑,树坑里撂着白章当年用过的一只背斗的残骸,一半在泥里,另一半暴露在地面上,尸骨未寒的样子。看样子,院子里曾经有过两间土坯房,但不知被谁拆了,只剩下空空的土坯壳,几经风雨,和残败的院墙一起向路生他们诉说着白章的历程。
路之焕说:“我还记得我这个表哥当时找我妈去时的情形,唉……”
路之焕又说:“如果我妈现在还活着,知道她娘家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没香火了,不知咋想……”
路之焕继续说:“唉,人走了,啥都跟着走了……”但这话还没说完,他的腿就软了,跌坐在那里起不来了,而他的眼前尽是白章当年的影子:穿着一件大皮袄,盘腿坐在炕沿上,胡子拉碴的,就像一只健壮但却非常疲惫的公羊。这影子变成了千万个,在他的周围在他的脑子里飘个不停,让他感到这世界都是花里胡哨的。接着,他看到那些影子起火了,是他们在他的先人坟前烧香表时的那种火,这火把他的心都烧得响了起来,他说:“表哥……”
他说:“表哥,我看你来了……”
他说:“表哥穿着一件大皮袄,胡子拉碴的,像一只健壮的羊……”
他想要抓住白章,可白章忽地飘散了,不见了……
……
路生、雅洁娜、路之焕就是在这份感叹里离开发义埠的,已经走出很远了。黄路生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将五十元钱塞给雅洁娜,然后说:“你来了,伯伯没什么给你的,别嫌少……拿上!”
雅洁娜推辞着不要,黄路生就哭了起来:“伯伯老了,伯伯没有亲人了,你拿上,给伯伯个挂念,伯伯将来也有个想头了!”
随后,黄路生把目光转向了路生:“娃,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得对得起咱先人啊,也得对得起伯伯这些年在咱先人坟上烧过的那些纸啊!”
路生、雅洁娜、路之焕和黄路生就此握别,雅洁娜眸子里的泪水晶莹剔透。在一声声的叹息声里,黄路生变成了车后窗玻璃上的一个小黑点。天空是豌豆花的颜色,发义埠正在一点一点地离他们远去……路生想起了他和雅洁娜的爱情。而路之焕却在嘴里一个劲地反复念叨着:“怪了,昨晚我梦见你奶奶变成了观世音菩萨,但你太太怎么就变成了狐狸精……你奶奶当时还坐着莲花……”路生对此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想起了他生命中的往事。
这时路之焕从脖子上取下了当年红老兵留给他的那只用弹壳做成的鹰,对路生说:“给你,是你红爷爷留下来的,我老了……”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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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发义埠回金羊塬的路上,路生思绪万千。他刚满十八岁的时候,路之珍就迫不及待地将他送到部队。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路在贵在送他的时候居然变得泪盈盈的:“娃娃,好好干呐,要是你在部队上再弄不成,咱们这三代人就算没戏唱了!”路生忍不住多看了路在贵一会儿,猛然发现他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变成个糟老头了。
路生当兵的地方仍是昆仑山。那时,他的李明超叔叔已经转业到了山下叶城的一个灯泡厂,任灯泡厂的党委书记。
当兵第五年的时候,路生提干了。有了每月三百元钱的工资,两年没有探亲的他,便很想探家了。思乡之情宛如一张无形的大手,时刻都在牵引着他的灵魂朝着家乡的方向飘呀飘。
那一年路生二十四岁,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苦嘛拉倒的哨所。哨所很高,海拔四千多米。盛夏时节,云总像多情的少女那样,在哨所里飘来飘去的,弄得他的心思也飘忽不定。路生常常想,云呀,你就带我走吧,走到我的故乡去会见我的亲人。而云却只能带走他的心思,不能带走他的身体。这让他的思乡之情与日俱增。
路生就是这么探家的,那是他当兵八年来第二次探亲,他来到昆仑山下,找到了他的李明超叔叔。在此之前,他和李明超已经有三年时间没见面了。到李明超办公室门口时,他仍习惯地喊了“报告”。
李明超在里面说了声“进来”。
路生走了进去。
李明超抬头看了路生一眼说:“来了?”之后,将头继续埋在了办公桌上,接着说了声:“你先坐,我正在赶一份材料。”
路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打量着李明超的办公室。
办公室并不宽敞,一张张的报纸被李明超一叠叠地装订了起来,一层层地摞在路生坐的沙发旁的空地上,成堆的文件和另一些报纸摆放在门边的另一张办公桌上,有些乱糟糟的,显示出李明超工作的繁忙。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洒在李明超的办公桌上,那上面的玻璃板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仿佛是一片湖泊。湖泊把阳光反射在了李明超的鬓角,路生看见几根白发粗壮得如同在严冬里被冰雪包围了个严实的白杨树干。
李明超停下了手中的笔,将身体略微地向后仰了一下,问路生:“下山来转?”
路生说:“探亲。”
李明超说:“多少天假?”
路生说:“补去年的,加上今年的二十天共三十五天。”
李明超点了点头,用一种说不清是啥样的目光打量了路生很长时间,说:“你把门关上。”
路生赶忙起身关了门,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了下来。李明超继续用他的那种目光望着路生,接着说:“我太想你爸你妈了……”说这话的时候,李明超的脸上露出了一些伤感。
室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路生想对李明超说点什么,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李明超说:“这些年,我对你关心得少了……”
路生说:“李叔叔,其实……其实……我挺好的……”
李明超说:“这个我知道,你很争气、很努力,没给我和你爸以及我们的战友丢人!”
接着,李明超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女儿在乌鲁木齐上学,你帮我给她带些东西!”
路生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