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羊-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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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夫欣赏这些,她抓住张一梅的手就像张一梅的头发一样颤抖着,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喷射出这样一句话来:“他一梅婶,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看着白如云,张一梅的表情更加平静了起来,像风中的尘埃那样若有若无地对白如云说:“如云姐,没事的……”接着,她看了那两个衙役一眼,对他们说:“我要尿尿!”
那两个衙役站在原地,呆呆傻傻的,仿佛没有明白张一梅的意思。
张一梅又说:“我要尿尿!”
那两个衙役这才反应过来,不怀好意地诡笑了起来:“那你就尿啊!”
张一梅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给我脱裤子?”
那两个衙役放肆地大笑了起来:“我们怕你把老子的球咬掉!”
张一梅给了白如云一个眼色,示意她陪自己去路边的小沟里,白如云便跟着张一梅走了。
那两个衙役蹲了下来,一个问另一个要了支烟,另一个也点了一支,同时悠悠地抽了起来。风吹过来,他们吞吐烟雾的姿势告诉金羊塬,他们抽烟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蹲在地上闻张一梅的尿骚味。
白如云为张一梅解开了裤带,但张一梅并没有蹲下去尿尿的意思,朝自己的身下点了点颌,白如云又帮她把内裤扒了下去。就在这时,白如云看到张一梅内裤一侧有一个小口袋。
张一梅说:“如云姐,你拿去吧,里面有票子……”
白如云向后退了半步,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一梅又说:“如云姐,你拿着它再买些地……”
白如云的眼泪猛地流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她扑上去抱住了张一梅,接着,她们一起哭了起来。这投入的哭,使张一梅的裤子掉落下来堆积在了脚踝处,而内裤则在阳光中很不优雅地死命地连接在她的两条大腿之间。随后,她们都听到了衙役的吆喝声。
白如云一边为张一梅提着裤子一边说:“他一梅婶,要不把这票子送给衙役……”
张一梅说:“没用的……”
从沟壕里上来的两个女人开始有说有笑了,这使两个衙役有些不能适应,感觉怪怪的。
张一梅对有些傻气但却非常可爱地看着她的路之珍说:“嘿,娃儿,过来,让婶亲亲你!”
路之珍走过去把脸蛋儿递给了张一梅,张一梅的双唇在路之珍的脸蛋上夸张地响了一声,蹲了下来:“婶婶要走了,你想对婶婶说些啥……”
路之珍用手抹平了眼前的黄土,坐下来,一笔一画地写起字来。
张一梅看着路之珍写,但却不认识路之珍写的是什么,就问路之珍:“告诉婶婶,你写的是什么呀?”
路之珍把地上的字一个个地念了出来:“一——梅——婶——我——和——妈——妈——会——想——你——的——”
张一梅的眼眶湿了,泪流到了脸上。接着,她被两个衙役吆喝着走了。当她再次回头,金羊塬和白如云他们都已被夜色涂得模糊不清了。
47
没有了东西的王伙子的下身红肿得就像个猪屁股,并且开始化脓。尽管黄义花为了治好他的病把金羊塬周围几乎所有看病看得好一些的医生都找到了,但他们都没办法医治好他。现在,他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他说:“男人一辈子就活了个球,可是我的球没有了,我还活个啥。”以前,他常听别人说“一辈子活个球嘛”这句话,觉得那是随口说出来骂人的、发泄的话,现在他没有了球,才发现这句话中蕴涵的道理。因此,他在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中,说的总是这句话,但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黄义花直到他死的时候也没有听懂他说的这句话,甚至以为他是痛得不成了说胡话。
一个球被女人咬掉的男人,尽管人们或多或少有些同情他,但这件事本身极可笑,因此,人们的笑声也就冲淡了对他的同情。甚至连他的女儿王平川来看他的时候,也不好问他的病情。王平川从他说的那句话中来,并在那句话中走了,但也没有听懂话中的意思。路在贵不与王平川同床,已成了王平川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作为女人,她只能在背地里流泪。因此,在看望父亲的时候,王平川并没有觉得父亲是个荒淫无度的色鬼,抛开亲情不说,作为两个肉体的人,他们之间甚至有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这种感觉使王平川在自己父亲的面前流了不少泪,但泪水却不能医好父亲的病。
王平川走后,王伙子就不再说那句话了。那段日子,高烧不断的他开始梦话连篇了。昏迷中,他看到了曾经为黄义花招过魂的那个和尚,他看到他在遥遥远远的天际朝他托起手掌说阿弥陀佛,他把他当成了神。他想,神有时会给人一次机会的,但他的神现在不知去了何处。于是,他开始一次次地呼喊自己的名字:“王伙子——回家了——王伙子——上身了——”这声音与他给黄义花招魂时的声音别无二致,但却没能把他的魂给招回来。他看到了点燃了的香和正在燃烧着的黄表纸,他甚至能听到烧黄表纸时的声响和嗅到香烟缭绕之时的味道。随后,他看到像山一样堆积着的白色香灰和奇形怪状的像平原一样堆积着的黑色纸灰,被一股风刮得七零八落。那些香灰和纸灰一股脑儿地扑打在他的脸上,呛得他睁不开眼睛也喘不过气来,他想再唤一声“王伙子——你回来——”,但一口被吸进来的气卡在他的胸膛里,因为没能及时地被呼出去并且变成呼唤的声音,进而将他的脸涨得肿大并且发紫,甚至在他的胸膛里爆炸开来,炸坏了他的脾肺和心脏,让他面目狰狞地在一团漆黑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于是,黄义花尖锐而悲伤的哭声划过金羊塬的上空。
每天的太阳照样升起,人死了日子还得过,金羊塬和对待别的死人没什么不同地奉献出了一■陪伴他的黄土。黄义花这个在穷困时会睡得像个死猪一样的女人,在他离去之后面对不薄的家业彻彻底底地失眠了。
人们嚷嚷着天要变了,共产党要来了。但还没等到共产党来,金羊塬的很多穷人便将王伙子的家业给瓜分了。作为一个弱女子的王平川想请求路在贵给黄义花一些帮助,但路在贵却连话也不愿和她说。虽说路在贵和路之焕放的那两群羊都属于她家的,但在这种时候,它们已经很明显地属于路在贵和路之焕了。
这时候,金羊塬的人们说得最多的是落在金羊塬上的陨石,虽然他们从来也没有找到它、见到它,但人们还是把它说得津津有味。有人甚至虚构故事,说是自己亲眼见到了那陨石变成了金子,在金羊壕里闪闪发亮,但当走到跟前准备将那金子抓住抱回家时,那金子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神仙,飘着上了天……在人们的这种议论里,天真的变了。西北野战军以迅猛攻势打入甘肃陇东重镇,锋芒直指省会兰州,战局波及靖远。国民党统治者十分恐慌,靖远县长郭永灵、警佐徐子献等反动头目慌忙逃走,县政权机构陷入了瘫痪状态,而驻扎在靖远的千余国民党军队仍然负隅顽抗,妄图阻止人民解放军解放靖远。这一消息很快在靖远大地传开,苦难的群众开始眼巴巴地等待人民解放军的到来。随后,金羊塬的人们听到解放军第十九兵团的先头部队已过会宁向靖远大举进发,距金羊塬不足百公里了。在遥遥的枪炮声中,金羊塬的老百姓在地下工作者的鼓动下,打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热烈欢迎解放大军解放靖远”等标语,这片古老的土地一下子有了生气。而当他们听说靖远已宣告解放,县城内敌军残部已向解放军缴械时,不由载歌载舞,鸣放鞭炮。当天夜里,欢快的火光照亮了金羊塬。随后,人们成立了支前队,支援解放宁夏和大西南。除了妇女们为解放军做鞋、绣荷包之外,一些人家在听说兰州急需粮食后,便将自家的粮捐助了出来。这中间,最值一提的是路在贵。为配合解放大西南,靖远县委、县政府曾先后组织担架三十三副,驮骡一百二十头,随军南下,支援作战,路在贵就是靖远支前担架队中的一员。虽说他没能随解放大军入川,经甘南文县到达碧口时,因为形势变化就返回了金羊塬,但这次远行,使他这个曾和路之焕没什么区别的牧羊人开了眼界,其感受除了用我们今天的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来概括之外,还有一句他当时发自内心的话语——革命真好。因为成了革命积极分子,他对地主的女儿王平川越发地不喜欢了起来,动不动就对王平川拳脚相加,真是可怜了这个无辜的女人。
次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土改法》颁布,新解放区的土地运动随即开始,靖远县遵照中央制定的相关计划有步骤地进行土改运动。路在贵这位革命的积极分子报效祖国的机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了。
第十五章
48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转眼之间,一年的光景悄悄消失了。这一年里,路在贵没碰过王平川一下。
路张氏万分疼爱那个没花多少钱就被讨进家门难看无比但却手脚勤快的儿媳。她以为,穷人能讨上个老婆就不错了,根本没有资格挑拣好与坏。她很后悔,当初不该将路在贵带到这里来,她认为人走上一场路眼睛就开了,眼光就高了,毛病就多了,就失去平常心了。这一年中,她眼巴巴地盼望着自己能抱上孙子,但儿媳扁平的肚子时刻都扁平着。她知道这里头的原因,并为此伤心不已,但却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在无数次听了儿子的“床”之后,她开始诅咒着骂路在贵不是个东西,但路在贵在她的骂声中无动于衷,久了,她便怀疑路在贵是不是那个功能有问题。
一天傍晚,在王平川洗锅时,她终于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娃,是不是我儿子的那个……不好?”
王平川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说:“他啥都好!”说完,一串串泪珠儿滴藏在黑糊糊的刷锅水中,仿佛纯洁的雨点儿掉进了污水坑,什么都没有了。
路张氏一气之下,操起扫帚去打路在贵了。路张氏这一打,不但没解决问题,反而将路在贵打到了人民军队里。
据说,路在贵走的那天,路张氏跪在地上乞求路在贵能看在她那把老骨头的份儿上,把王平川当个人。老太太苦口婆心,老泪纵横,就差没叫路在贵爷了,但路在贵还是心一硬,走了。
路在贵一参军就赶上了抗美援朝,有幸体验战争,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部队开拔时,路在贵所在连队指导员的妻子,一个眉清目秀、皮肤白净得如盛开的梨花般的姑娘,匆匆赶来为自己的丈夫送行。可指导员却十分粗鲁地对她说了句:“打仗是男人们的事,女人最好还是走开!”就匆匆登上了火车。女人被自己丈夫的话语惊得呆呆地站在了那里,眼睛中开始有一种晶莹的东西闪烁起来,亮亮的。之后,女人捧在手中的一束鲜花随着列车开动时的扑哧声,如同落叶般有些凄婉地凋零在了地上。
路在贵看到这些,心里觉得很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知道那女人是个中学的老师,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有文化。这与被他甩在老家的丑婆娘相比,简直是天地悬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如此美丽的女人呢?他想他若是她的丈夫,他绝对对她好!他不禁替女人愤愤不平了起来,望着女人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居然产生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