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羊-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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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俞伙子告诉白如云路在德参加了马家军,就住在中卫城里,他在那里曾见过他。
白如云一点儿激动的表情也没有,那会儿,王伙子和小掌柜送给她的路在德杀人后跑了的消息,已在她心底存了两年多时间,在这么久的时间里,她分明觉得路在德还活在这个世上,但距她已经非常远了。
俞伙子说:“路嫂,我带你去找他吧,你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娃不容易……”
白如云看着俞伙子热切的表情,半晌才说:“中卫城离这里有多远啊……”
俞伙子说:“不远,走路也就十天左右。”
白如云说:“我真不知中卫城在哪……”
俞伙子说:“有我领你怕啥!”
白如云的神智似乎还在恍惚中:“那你啥时走啊?”
俞伙子说:“过完年吧!”
白如云说:“领上我们娘几个你不嫌麻烦吗?”
俞伙子说:“你看你说的这话,乡里乡亲的,谁麻烦谁呢!”
白如云又看了俞伙子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她的这种表现弄得俞伙子在一头雾水里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第二天,白如云拿出张一梅先前给她的那二十个银圆,把其中的三块兑换成了铜钱,然后买了一些布匹和棉花,开始没天没夜地给她的三个孩子做衣服了。那段日子,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路在德看到那三个孩子时,他们都是漂漂亮亮、惹人喜爱的。屋外有寒风吹过,寒风里还夹杂着金羊塬上的人们过年的味道,因为小掌柜的家败了,金羊塬参与赌博的穷人们或多或少都捞到了些实惠,因此,那个年金羊塬分明有些热闹,一些穷人的家里还挂上了灯笼。
过完初三,俞伙子便来找白如云了。白如云正好做完了最后一件衣服,穿在了路之花的身上。她左手牵扯着路之焕、右手牵扯着路之珍出门了。俞伙子看着她的样子,不知怎么就不敢走在她的前面了。她说:“他俞叔,你给我们带路呀!”俞伙子这才回头看了她家的窑门一眼走到了她的前面。她说:“他俞叔,别看了,里面没啥了……”
他们一点点远离了金羊塬。
走了一程,白如云做梦一样地忽然问俞伙子:“中卫城不远了吧!”
俞伙子回看了白如云一眼,就扯开嗓了唱了起来:
我骑在马上无忧无愁,
荣华富贵皇帝老爷也不曾享受。
我漂泊无定所浪迹天涯,
蓝天大地到处安家。
我两袖清风从不痛苦,
早跟财神爷交上了朋友。
我从不计较命长命短,
也从没有什么可以留意。
尖矛长枪为我壮了胆,
快马利刀是我好伙伴,
肥肉好酒使我乐悠悠,
杀尽贪官富汉解我心中仇怨……
俞伙子尖锐的嗓音仿佛要把天空撕开个口子,他们行走的脚步在寒风里一点点变得艰难了起来。
“他俞叔,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么叫唤?”白如云问俞伙子。
俞伙子说:“唱唱解解闷呗。”
白如云说:“我总觉得这一回我见不上路在德。”
俞伙子说:“我怕你见了我在德哥成了官太太把我忘了……”
白如云说:“唉,什么官太太不官太太的,我们当惯了穷人,平安就好……”
接着向前走。
白如云说:“他俞叔,你们男人在外面不想家吗?”
俞伙子说:“金窝银窝不如咱的狗窝……”
白如云说:“他俞叔,你才唱的那段是啥意思呀?”
俞伙子回头看了白如云一眼:“没意思,杀杀杀,我想把这个世界上的贪官富汉全杀光!”
白如云听了俞伙子的话,觉得有些可怕。
俞伙子又唱:
哎——
胭脂山上买了个马,
哎哟哟,
回来了转槽上拴下,
我想是订下阿妹的肉肉呀,
让铁把我俩的姻缘打下,
让生死簿把我俩的姻缘造下……
白如云说:“他俞叔,你这些年没在外面活个女人?”
俞伙子说:“女人都让富汉给日光了……”
白如云听完叹了口气。
俞伙子说:“路嫂,你要是见到我在德哥,你告诉他让他好好干,当大官,将来我投奔他……”
白如云说:“他把命保住都不错了……”
俞伙子说:“我要是能找个女人,女人能给我生个儿子,我一定让我的儿子去当军爷,军爷多好啊,想杀人就杀人!”
白如云觉得俞伙子更可怕了。
再向前走就是西格拉滩,出了西格拉滩,再进黑戈壁,过了黑戈壁就是中卫城了。
第十章
29
自打黄意晓进了路家的门,路张氏的脸上就浮上笑容,看着黄意晓一天天变大的肚子,她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高兴了。虽然,她因此丢掉了一头驴,但是不管怎么说,人总比一头驴要强得多吧,这样一来,她很快就把艾军打死驴的事情给忘了,她一心想着黄意晓生下个胖娃来她当奶奶。
那天,路张氏将路在理从兔子沟捡来的蘑菇拿到院子里晾晒,嘴里轻轻哼着一支小曲。此时,发义埠的人们正忙着在发义埠的河道里种植诸如谷子、糜子之类的农作物。耧铧翻起肥沃的土壤,远远看上去仿佛正在蒸笼里冒热气的黑面馍。
路张氏在院子中央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将筛子里的蘑菇一块块掰碎。黄河涨了水,淹了土地,但却把一个个的蘑菇淹得浑圆饱满。路张氏知道,这蘑菇晒干调饭吃起来像肉。此时的黄意晓已经快临产了。因为离开了黄家岗,路在理已经有段时间没事可做了,他不得不去河对岸的一户地主家打短工,挣些铜子儿来养家糊口。
当天晚上,黄意晓的肚子痛了起来,不停地叫着,浑身是汗。这叫声让路在理慌了手脚。路张氏准备好了坐土,见路在理还跟丢了主心骨似的在地上抓耳挠腮地乱转着,就对他说了句:“傻儿子,你女人快生了,快去找接生婆啊!”
路在理一个劲地答应着,他一边奔跑着一边问自己:“真的生了?生了?咋就生得这么快呢?我得给人当爸了!”但驴问谁去借呢?想了半天,路在理硬着头皮走进了白如云家。白老汉一听借驴是要接接生婆的,就赶忙到驴圈把驴牵给了路在理。路在理感动得眼泪刷啦啦的:“白叔,我哥把你姑娘都拐跑了,你还对我们这么好,下年我给你家拉一年的长工,不要一个子儿!”
白老汉说:“娃你说啥呢,快去啊,再晚就来不及了!”随后进屋拿了条褥子搭在了驴背上。
那个晚上是有月亮的,白如云家有只羊在月光中仿佛一块白玉,被拴在院子里一棵杏树下。它站着一动不动,眼睛放射着让人感到温暖的蓝光。
接生婆家离白如云家大约有二里路,路在理牵着驴一会儿就跑到了。等他把接生婆接到家时,黄意晓已是大汗淋漓,血管像山梁一样地突起着。
接生婆一看这阵势就挽起袖子对路在理说了声:“拿坐土!”
路在理不知应答了句什么,呼哧一下从炕角下抽出半口袋土,顺势在土炕上摊了开来。但随后,他就傻眼了,一个血乎乎的脑袋从黄意晓的下面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他不由在心里问自己,那么大一个娃儿咋就能从那么小的一个窟窿里钻出来?
那些被称为坐土的柔软如毯的土面儿,欢呼着扑向一个幼小生命的身躯,路在理听到了石破天惊的哭声,接着看到那个幼小的生命一下子放开了手脚,变大了。
接生婆用一把老剪刀剪断了黄意晓与幼小生命的最后联系,路在理把那个幼小生命托举了起来,就像托举起一轮新鲜的太阳:“妈,是个男娃!”
路张氏说:“一听见娃哭,我就放心了!”
路在理说:“这声音真好听!”
黄意晓产后身体极度虚弱,而更要命的是她的乳瘪瘪的,根本没有奶水给娃儿。
忙乎了一个晚上的路张氏和路在理急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太阳从东天已经升起了,婴儿的哭声让他们感到极为揪心。白如云家的那头驴却在院子里悠闲地转悠着,搭在它背上的那条褥子也不知道被它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路张氏望着蹲在窑门口的路在理,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就在那会儿,白老汉牵着一只羊朝他们走了过来。
“妈,咋办呢?”路在理问路张氏。
“我再给熬些米汤催催奶吧!”路张氏说。
说话间,白老汉已经来到了他们跟前。
“男娃女娃?”白老汉问路在理。
“男娃。”路在理说,“愁死人了,娃他妈没奶……”
白老汉说:“娃,这羊我给你牵来了……”
路张氏看着白老汉手中的羊,眼泪吧嗒嗒地流了出来。
乳水从羊乳上流下来,细细的一股,如针落在瓦罐里,叫人心痛。羊的奶头儿红红的,指头儿般大小,路张氏实在是不忍心挤,她怕那羊的奶头会被自己挤出血来。但羊听见孩子的哭声却跳上了炕,躺得平平的让张路氏挤它的奶,路张氏说:“这羊也有人性,看来,我这个孙子一定是个贵人……”随后,她感到羊蓝汪汪地看着她的眼睛把她给淹了,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捋着羊的奶头,在羊奶落入瓦罐的声响里,她不由自己地流下了眼泪。
30
黄意晓生下孩子不到一个月,便下地干活了。原因是那时粮价疯涨,路在理家已经非常缺粮了。她每天都和路张氏一起去一个叫兔子沟的地方捡蘑菇,这个地方距路家窑大约有三里的路程,平时少有人来。
兔子沟口与黄河相接,长着几株歪脖子沙枣树,黝黑坚韧的根系暴露在沙石中,默默无言地展示立于尘世的沧桑。沿着沟内的坡地缓缓而上,可以直抵野猪岭的最高峰猪嘴山。因为少有人来,沟外的人为沟内制造了许多离奇的传说,说是沟内兔子成群,因为沟里的兔子成了精,公兔精专食漂亮女人,母兔精则喜欢与英俊男子为伴。于是,发义埠死了不满周岁的婴儿,总要弃之于兔子沟,一是为讨个吉利,将死婴当做为兔精献上的一份厚礼,以乞求大人平安;一是为了了却活人心愿,希望死婴的灵魂能与兔精共生共灭,世代相伴。村里每有俊男靓女被洪水冲走,人们也总说那是被兔精看上了,领走了。每每庄上瘟疫盛行,人丁不兴,人们也总要到兔子沟口打醮驱“精”,以求平安。
来到这个地方,黄意晓和路张氏心里都有些害怕,但峭崖上的蘑菇很快便吸引了她们。一朵朵的蘑菇隐没在草丛中,似情窦初开的美妙女子偷偷去约会情人,忐忑不安地东张西望,生怕被旁人看见她们粉红的面颊。黄意晓和路张氏不由兴奋了起来,渐渐地,她俩间的距离也便越拉越开,越开越远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路张氏猛一抬头,发现黄意晓不见了。
“晓儿!”路张氏拖长声音喊。
“晓儿!”路张氏又喊,但她仍听不见黄意晓的答应。
路张氏只好拎起篮子边走边喊。忽然,她一脚踩空,险些摔下石崖。滚落的石头“轰”的一声,在粉身碎骨之时将一块巨大的阴影投入路张氏的心中。路张氏趔趄着,开始没命地呼喊黄意晓。好一会儿工夫过去,她才听见黄意晓应了一声,出现在沟底。
见路张氏泪落成行的狼狈样儿,黄意晓被感动得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