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2006[1].04 >

第43部分

2006[1].04-第43部分

小说: 2006[1].04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被姜不辣踩着了,在他的脚底打了一下滑。姜不辣扶一下肩上的棺杠,骂焕仁:滑倒我,摔的可是你爹呀。 
  焕仁一边扯着嗓子哭,一边扭一下头,看着姜不辣说:你的爹多呀,俺就这一个爹,俺伤心,不哭不行呀! 
  姜不辣被这话噎住了,一时不知咋还嘴。停了一会儿,他才以老子训儿子的口气说:这小儿,不懂事,胡吣哩。 
  送葬和看热闹的人听到他俩的祟脸话,不少人笑了。哀伤缠绕的送葬队伍竟有了意外的喜气。 
  三十多年前,焕仁他爹死时还闹了一出悲喜剧呢,这次焕仁他娘逢上喜丧,不知会给村人留下啥样的经典乐子呢?这是刘村人都在揣摩的一个谜。 
  焕仁的祟脸,会耍嘴皮子,不仅有自个的可说可道的历史,甚至还有祖上的遗传渊源。 
  焕仁的曾祖父,也就是他的老爷爷,曾是清末的一位御外翰林。他老爷爷原是秀才,多次考举不第,但他不气不馁,到七十岁时仍穷追功名。那年,老佛爷慈禧太后逃避战乱途经这里,焕仁的老爷爷头顶一个大水桶,跪在皇道旁欢迎老佛爷。老佛爷看到这个头顶水桶的子民感到奇怪,差太监问是什么意思。焕仁祖父答:老佛爷治国有方,大清必定一统(桶)天下,牢不可破。老佛爷听了甚喜,本想赐予他功名官职,但看他年已老迈,就赏他一个“御外翰’林”。焕仁的老爷爷就是这样一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人。姜不辣为此曾多次当着众人戳焕仁,拿他的祖上开涮:焕仁这龟孙,有他老爷爷这样一个歪种,咋能不孵出焕仁这样个赖蛋。 
  甭看焕仁和姜不辣斗嘴斗得欢狂,他们相处得却亲亲热热、有情有义。谁有了难处都能互相帮衬,互相补台。其实,凡乡间祟脸的人大都是心无沟壑塄坎,胸怀爽爽朗朗、坦坦荡荡的人。姜不辣他娘前些年去世,因穷得为买一条裤子和儿媳发生口角,一气之下娘跳河自尽了。姜不辣的舅舅不依,先是要上边办了姜不辣的老婆,后便故意难为姜不辣,要姜不辣丰殓他娘。可姜不辣穷到了砸锅卖铁丁当响的地步了,哪有能力丰殓娘。临葬他娘的前一天,舅舅要求请两班响器,要不就停棺不葬。焕仁当时在场调解,他看姜不辣的舅舅不讲情理,一时调解不了,就从身边一个孩子手里要过一把玩具笛子,二话不说,咿呀咿呀一吹,说,两班就两班,可说明了,俺得算一班。众人一听哄笑。姜不辣的舅舅知道焕仁的厉害,怕再被当众奚落,就不再坚持过分的要求了。 
  焕仁同情姜不辣,是因为他也是膛着苦水哗哗啦啦过来的。说焕仁娘的死是无疾而终,其实也不全是。焕仁娘一直有一种轻度的,被当地人叫做“财迷疯”的精神病。他娘在焕仁七八岁时,由于天灾人祸,吃了上顿没下顿,焕仁娘便春夏上树捋树叶、挖野菜,秋冬才扛着笆斗篮子到集镇菜市上拾别人扔掉的烂菜叶。到家后,洗了,煮了,总是先打一碗让儿子焕仁吃。焕仁小时候就在心里发誓:长大一定要富起来,挣好多钱,让娘享福。后来焕仁大了,他没多少文化,也不知道挣钱的路子,有病乱投医,饿肚不择食,他十分渴望神明高人给他指条致富路。刘村街东头有座财神庙,一天,焕仁到庙里求神,并向财神许愿:要是俺啥时不愁吃、不愁穿了,俺焕仁就给您唱台戏。焕仁这个漏勺子嘴,将他许的愿在村里张扬得满天飞。后来,焕仁终于将日子嚼出了甜头。到了他该还愿的日子时,村里人都等看焕仁的大戏哩。可先几天却没见焕仁张罗请戏班子,搭戏台子。到了前一晚上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人们失望地叹气:就他那喷雾器嘴,唾沫星子能砸成坑? 
  还愿那天焕仁独个来到财神庙,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副呱嗒板,哗哗啦啦打响,对面前的财神塑像叫一声,财神爷,请听戏——然后唱道:你是上面一尊神,我是刘村刘焕仁,虽说俺许一台戏,却没说是几个人。 
  焕仁家的生活虽然逐渐好起来,可他娘却落下个痴爱捋树叶、拾烂菜的毛病。起初,焕仁对娘说,咱的日子好过了,娘,您就不要去拾菜叶啦。娘不听这话,不仅照样捋,照样拾,而且还非要让一家人吃她的菜帮、树叶不行。焕仁估摸:娘这是得上痴症病了,看来,娘从苦日子里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了。他就依着娘,哄着娘,对娘说,一家人都爱吃娘拾的菜,爱吃。可他一转身,一背脸,就将娘的野菜、树叶哗啦一声倒粪坑里埋了。吃饭时,焕仁对着香喷喷的菜,跟娘说,娘拾的菜好吃,养人哩。吃呀,娘。娘不知儿子施了调包计,认为她拾的菜竟这么香,她舍不得先吃,用筷子点着菜,对儿子、儿媳、孙子说,吃吧,吃吧。娘看一家人都动筷子后,才肯动筷子吃“她拾的菜”。每逢这时,焕仁就感到喉咙眼儿发胀,眼眶儿发酸,但他总不让眼泪在娘面前掉下来。 
  娘除了拾菜、捋树叶这个痴症病外,平时哪都正常,身子骨也硬朗。起初,焕仁曾让娘到医院查查,但娘说没病去医院干啥。焕仁去咨询医生,医生说,老人很难走出往日的阴影了。这病无大碍,顺其自然,无医而治吧。要让她吃药,反而不好。 
  说起来,娘捋树叶、挖野菜还真成全了焕仁。那年春天,在南方一个城市打工当厨师的表弟来他家,看到焕仁将一笆斗篮子槐花和面条棵子倒进了粪坑,表弟心疼地说,咱这对野菜、树叶看不上眼,搁城里,一盘槐花蒸莱都要十多元哩,一个凉拌面条棵少说也得七八元。焕仁听了,不大相信,他抓起一把面条棵说,这屁股沟里生根发芽的赖菜,城里人会爱?表弟说,城里人肠子肥,油腻多,偏爱吃这一口。焕仁将手中的面条棵用劲摔在地上,五指随之攥成拳,在表弟胸部打一拳说,兄弟,那咱就办个野菜加工场行不?你在那面联系买主,哥供货。 
  焕仁果真办了个野菜加工厂,先是小打小闹,后进了冷藏机、包装机,产品打进了好几个大城市。自此,焕仁再不倒娘捋的树叶和挖的野菜了。他不止一次地给娘说,娘不仅是娘,娘还是财神哩。当初,到财神庙磕头祈福,儿穷昏了头呀。后来他到财神庙还愿时,就没请大戏,仅自个带副呱嗒板去了。 
  有信奉神灵的村人,提醒他说,财神爷都敢糊弄,你焕仁还有一成没有? 
  焕仁反唇相讥:俺焕仁的唾沫星子虽说不值钱,可知道说话得算数,要不算数,那话比屁还臭呢。按说,即便不去还愿,财神那胶泥蛋眼也不会看到啥,可那是愿,是俺掏心窝子许的愿。掏心窝子许的愿,就得还。戏班子大小是一回事,还愿不还愿又是一回事。 
  半夜了,焕仁娘的灵柩停在堂屋冲门口处。棺木上已刷了黑漆,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油漆味儿。棺头前长明灯的灯芯上结了个黄豆粒般的灯花儿。焕仁伸手用食指尖儿拨掉灯花,灯芯儿发出滋滋的细微响声,灯舌儿比刚才一下子长高了好多。 
  头顶上的日光灯发着柔和的光。娘黑亮的棺木上反射着几道银亮的光。给棺木刷漆是两个亲戚和焕仁一起干的,剩下棺头上的福字和福字周围的花纹他不让别人干,他要亲自为娘描这个福字,亲自打扮福字周围的花饰。福字是金粉描的,金灿闪亮,围绕着福字的是一圈由若干个凹凸形组成的纹饰,这种图案叫做“福贵没尽头”。 
  焕仁感到,娘走得太突然了。平日,他不知多少遍设想过娘死前的情景:是得了癌症,还是脑血管病、心脏病;还是脚下虚空,一下子摔得老胳膊老腿儿零散了……不管出现啥情况,他得赶紧拨打120,心焦中白色的救护车鸣着笛旋风一般开过来,医护人员灵鹿般从车上跳下来;展开担架匆忙将娘抬上救护车。在医院,他一心服侍着娘,支应着娘。他给娘拿药、喂饭,给娘端屎、端尿,像娘拉巴小时候的他一样,为娘尽心尽力,为娘尽忠尽孝。可是,娘却突然走了。或许,娘深知儿子的孝心,不愿难为儿,麻烦儿,娘就悄悄地突然地走了。娘这一走,走得他心里空落落的。娘走的那个晚上,他拿出从集镇上买的芒果,芒果黄灿灿的,皮儿柔韧滑腻,他让娘看,问娘这是啥。娘当然不知道这是啥。他也没吃过芒果,他按卖果人教的吃法,从一端将皮儿剥下来,里面是烘柿子一样诱人的软瓤。汁液顺着他的手指淌下来,他吮了一下手上的果汁,甜美异常。他拿过一个小勺子,挖着芒果的瓤送到娘的嘴边。娘看着儿子送到自个嘴边的果瓤,说,你喂娘?娘不用喂。娘自个来。他摇头,执意要喂娘,让娘张嘴。娘张开嘴,吃了果瓤。他就一勺一勺地挖着果瓤喂娘。这是娘平生第一次接受儿子的喂食。焕仁没有想到,他平生第一次孝敬娘的举动,竟然成了他最后一次孝敬娘的刻骨铭心的纪念。 
  娘的死是那么突然,又是那样干净利落,他设想的千百次为娘尽孝的方式没能发挥出来,他有点失落。细想想,他不禁为自己这古怪的念头感到好笑,好像盼着娘在死前遭受病痛的残酷折磨一样。 
  给娘选棺材是焕仁和姜不辣等几个人一起去的。姜不辣年轻时学过几天木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姜不辣学艺不上心,没修出道行,但他瞎扯起来,却是一套一套的:焕仁,这会儿提倡丧事俭办,用几块薄板,夹把夹把,把你娘埋尿算了。 焕仁说,这是喜丧。 姜不辣眨巴眨巴眼:看来,你小于要讲排场、摆阔绰。那好,你要啥棺材? 
  焕仁说,放屁,是给俺娘要棺材。 
  姜不辣祟着脸说,都一样,不都是你出钱吗。 
  姜不辣接着就白话起来,焕仁,给你娘选啥棺木呢?我先说给你心里有个数:上好的是楠木、柏木,好的是藏松,一般的是落叶松,次的就不说了。用料上,讲究独和块,棺的底、盖、左、右是整板的为独,拼凑的为块。独分四独、三独和两独,藏松能出四独,落叶松不行,落叶松树龄一长,树心便空,很少能出独板的。柏树长得太慢,一般没大料,柏木棺讲究的是九头……棺底要么是独板,要么是三块、五块,忌两块,两块不好,两块板一拼只一道缝,避讳,这叫“劈心缝”。四块的四与死一个音,不好。八块呢?八块有扒灰头的嫌疑,家中有啥都行,可不能有个扒灰头。焕仁,你说是不是? 
  焕仁哼一声说,咋一股臭味呢,放的屁多臭。 
  扒灰是一个谁都知道的公公勾搭儿媳妇的伤风败俗的民间故事。 
  几个人听了他俩的斗嘴不禁笑出了声。 
  焕仁给娘选了口四独板的藏松棺材。 
  汽油拌和的金粉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焕仁打了个喷嚏,气浪冲得棺材前的长明灯的火舌歪斜着颤抖了一阵。 


2007…4…16 6:12:09 涢水客 


等级:版主
文章:8826
积分:49440
门派:无门无派
注册:2006年11月29日第 35 楼  


  焕仁画完富贵无尽头纹饰的最后一笔后,他搁下笔,接着在长明灯的油碗里添了些煤油。这时,他感到胳膊腿有些酸痛,头也困得眩晕,他撩起宽大的孝衣,坐在娘灵柩边的铺草上打起了盹儿。 
  早饭后,四邻八家来帮忙操持丧事的人陆续来了,有人在院子的东南角儿砌灶;有人张罗着拉架子车去租借丧宴用的锅碗盘碟、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