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加缪:鼠疫-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话,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些癖好竟然会出现在鼠疫横行的环境中,所以他认为鼠疫实际上不会在我们的居民中蔓延开去。
7
第二天,里厄提出被大家认为是不合时宜的坚决要求,终于使省府同意召开卫生委员会会议。
里夏尔表示:“百姓果真担心不安,但流言蜚语也在肆意夸大事实。省长对我说:‘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迅速行动起来,但是不要声张。’他又认为肯定这不过是场虚惊。”
贝尔纳·里厄带了卡斯特尔同车前往省府。
卡斯特尔对他说:“您可知道省里没有血清吗?”
“知道,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储存处,那里的主管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东西得从巴黎运来哪!”
“希望不要太慢才好。”
“我已打电报去了。”里厄答道。
省长待人很和气,但很容易激动。
他说:“开会吧,先生们,要我把情况简单地介绍一下吗?”
里夏尔认为不必要,这些医生对情况都很了解。问题倒在于该采取什么相应的措施。
老卡斯特尔粗声粗气地说:“问题在于要弄清楚这究竟是不是鼠疫。”
有两三位医生惊叫了起来。其他的人似乎在犹豫。省长陡地一震,下意识地掉过头来望着门日,仿佛要看看这扇门是否已挡住了这桩骇人听闻的事,不让它传到通道中去。里夏尔表示,依他看来不必惊慌,现在能够确认无误的只不过是一种伴有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并发症的高烧而已,而任何一种假定,不论在科学上或生活上,都是危险的。老卡斯特尔一边安详地咀嚼着他那上唇的发黄的短髭,一边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了里厄一眼,然后善意地环顾了一下其他的人,告诉大家他心里十分明白这确是一场鼠疫。不过,如果公开承认这件事的话,那肯定得采取一些无情的措施。他也知道使得他的同事们裹足不前的,归根结底就是这个原因,因此为了使他们安心,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不是鼠疫的说法。省长激动起来,他宣称,不管怎样,这种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妥当。
卡斯特尔说:“问题不在于这种方式妥当不妥当,重要的是它能叫人开动脑筋。”
大家见里厄一言不发,于是征求他的意见。他说:“这是一种伤寒性的寒热,但是伴有腹股沟腺炎和呕吐。我做过腹股沟肿块切开手术,并送化验室去进行过化验。化验室认为已找到鼠疫特有的粗短形杆菌。不过我要补充说明,细菌的某些特异变化不符合通常对其形态的描述。”
里夏尔强调指出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斟酌一下不马上作出结论,有一批化验已进行了几天,至少要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沉默片刻后,里厄说道:“可是当一种细菌能在三天内使脾脏肿大四倍,使肠系膜神经节增大到像桔子般大小,并具有像糊状物那样的质地,这就不容许我们继续斟酌下去了。传染源正在不断扩大,如果听任疾病按照这个速度蔓延开去而不加制止,那要不了两个月,城内居民就有可能死去一半。因此你们管它叫鼠疫也罢,发育热也罢,关系不大,重要的倒是你们得设法不要让疫病引起城中一半居民的死亡。”
里夏尔的意见是决不能把情况说得太严重,何况疾病是否传染尚未证实,因为病人的亲属都还安然无恙。
“但是其他人中间也有死的,”里厄提醒大家说,“当然,疫病的传染性从来也不是绝对的,否则的话,那就会出现死亡数字无限增长,人口会突然迅速减少的现象了。这不是把情况说得太严重的问题,而是有必要采取预防措施罢了。”
然而,里夏尔认为要把问题归纳一下,他提醒大家说,如果疫病不自行停止蔓延的话,那就有必要采取法律规定的严厉的预防措施,才能制止。但要做到这点,又必须正式承认这是一场鼠疫,而这事至今还不能绝对肯定,因此需要考虑。
里厄则坚持说:“不用考虑法律规定的这些措施是否严厉,要考虑的倒是为了使城里半数居民免于死亡,这些措施是否必要。余下的是行政方面的事情,而正好我们的制度规定要有一位省长专门来解决此类问题。”
“那当然,”省长说,“不过我需要你们正式确认这是一场鼠疫。”
“即使我们不确认这是鼠疫的话,它照样会夺去半数居民的生命。”里厄说。
里夏尔激动地插嘴说:
“事实是我们这位同行相信这是鼠疫,他有关征候群的描述证实了这一点。”
里厄回答说他并没有描述过征候群,他不过叙述了他所看到的情况。他所看到的,就是腹股沟腺炎、斑点、带谵语的高烧,和四十八小时内死亡。他问道:“里夏尔先生是否能担保即使不采取严厉的预防措施,这场瘟疫也会停止蔓延呢?”
里夏尔踌躇不决,注视着里厄说:
“请您老实告诉我您的看法,您肯定这是一场鼠疫?”
“您这个问题提得不对头。现在的问题不是推敲字眼,而是争取时间。”
省长说:“您的见解大概是,即使这不是鼠疫,也要采取规定在鼠疫发生时适用的防疫措施吧。”
“如果一定要我有个看法,那么这就是我的看法。”
医生们商量了一会儿,最后里夏尔说:
“我们必须担负起责任来,就当作鼠疫来处理吧。”
他的这种说法博得大家热烈的赞同。
“我亲爱的同行,这也是您的意见,是吗?”里夏尔问。
“词句如何,关系不大,”里厄说,“我们要讲的只是,我们不应当根据半城人命决不会遭殃这样的假定来决定我们的行动,因为如果这样做,到头来半城的人命就恐怕真的会送掉。”
里厄在惶惶不安的气氛中离开了会场。过了一些时候,里厄到了那散发着油煎食物香味和便溺臭味的郊区,一个垂死的妇人在惨叫,胯间血淋淋的,她回过头来望着他。
8
第二天,高烧症又有了些发展,甚至见了报,不过,报道的方式轻描淡写,对此事只作了些暗示。又过了一天,里厄在城内最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到省府匆忙地叫人张贴的小小白色布告。从这种布告中很难看出当局正视事实的态度,采取的措施也并不严厉,看来是为了迎合有人不想惊动舆论的愿望。省府决定的开场白宣称在奥兰地区发现了几例危险的高烧症,是否会传染还不能确定。这些病例的特征尚未达到令人真正担忧的程度,相信市民是会保持镇静的。尽管如此,为了谨慎起见——大家都能理解这点——省长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这些措施纯为防止任何瘟疫的威胁,市民应予理解和照办。省长完全相信能得到币民的通力合作。
布告接着开列采取的全部措施,其中包括在下水道中喷射毒气进行科学灭鼠,以及对用水进行严格的检查等。布告要求居民们保持最大限度的清洁卫生,还要求身上有跳蚤的人到市医务所去。此外,规定病人家属必须申报医生的诊断结果,并同意把病人送医院特设病房进行隔离。这些病房具有特殊设备,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最大的疗效。另有几条补充条例规定病人房间和运输车辆必须进行消毒等事项。布告最后要求患者家属接受卫生检查。
里厄医生猛然一转身离开布告处,往诊所走去。正在等着他的约瑟夫·格朗一见到他便又举起了双手。
里厄说:“是,我知道,数字上升了。”
前一天晚上,市内有十来个病人死去。医生对格朗说他可能在晚上和他见面,因为他要去访问科塔尔。
“您做得对,”格朗说,“您这样对他会有好处的,因为我发觉他变了。”
“怎么了?”
“他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以前他不这样吗?”
格朗犹豫起来。他不能说科塔尔以前没有礼貌,这样讲法可能不正确。这是个不开朗、沉默寡言的人,他的姿态有些像头野猪。呆在自己屋子里,在一个小饭馆里进餐,外出时行踪诡秘,这就是科塔尔的全部生活情况。他的公开身份是推销各种酒的代理商。每隔一段时间总是有两三个人来看他,大概是他的顾客。晚上,他有时也到他家对面的电影院去看电影。这位公务员甚至注意到科塔尔似乎比较爱看强盗片。在任何情况下,这个代理商都表现得性情孤僻而多疑。
根据格朗的看法,这一切都大有改变,他说:
“不知怎么说好,反正我的印象是,不知对不对,他在设法与人随和相处,想同大家厮混在一起。他现在常常同我说话,常邀我一起出去,我不好意思老是拒绝他。再说他也引起我的关心,总之,我救过他的命。”
自从自杀事件发生以来,就再也没有人来看过科塔尔。不论在路上或在他的供应商那里,他到处博取人们的好感。他从未用过那么和气的口吻同食品杂货店老板聊天,也从未有过那么大的兴趣去听一个女烟商讲话。
格朗说:“这个女烟商是一条十足的毒蛇。我曾告诉过科塔尔,但是他却说我错了,应当看到人家也有好的方面。”
也有这么两三回,科塔尔请格朗到城中高级饭店和咖啡馆去,他已开始涉足那些场所。
“那儿挺不错的,”他说,“而且在那里,周围的人都不坏。”
格朗注意到那些地方的服务人员都对这位代理商招待得特别周到,当他发现科塔尔在给小费方面显得特别大方时,他懂得了其中道理。科塔尔对于人家回报他的殷勤显得十分领情。有一天,餐厅服务员领班送他到门口并且帮助他穿上大衣时,他曾对格朗说:
“这是一个好伙计,他可以证明。”
“证明什么?”
科塔尔犹豫了一下说:
“这个……证明我不是一个坏人。”
此外,他有时会脾气突变。有一天,食品杂货店老板稍稍怠慢了他一点,他回家时异乎寻常地火冒三丈,反复谩骂:
“这个混蛋,他跟别人一样都得了小费!”
“别人是哪些人?”
“所有其他的人。”
格朗还在女烟商那里见到一幕奇怪的场面。当时大家正起劲地谈着话,那妇人谈到新近轰动阿尔及尔的一个罪犯落网的消息。这是一件涉及一个年轻的商店职员在海滩上杀死一名阿拉伯人的案件。妇人说:
“要把这些败类都关起来,才能让好人松口气。”
可是她的话不得不突然中断,因为科塔尔突然神色大变,连招呼也不打,就冲出了店门。格朗和女烟商看着他跑掉,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格朗又向里厄描述科塔尔其他方面的性情变化。科塔尔的思想过去一向带有非常浓厚的自由主义色彩,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大鱼总是吃小鱼的”就是很好的佐证。但是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他只买奥兰正统派思想的报纸,而且就在公共场所堂而皇之地阅读,人们简直会说他是有点故意做给人看的。还有一次,在他病愈起床后没几天,当格朗要上邮局去的时候,科塔尔请他代劳给他一位关系疏远的姐姐汇去一百法郎的月规钱。但是当格朗要走的时候,他又关照说:
“给她汇上二百法郎吧,这样可以叫她喜出望外。她认为我从来不想到她,而事实上我是十分惦记她的。”
他同格朗还有过一段奇特的对话。他对格朗每晚从事的一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