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 [美]西奥多.德莱塞-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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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附近还有哪些地方?”伫立在他肩头后面望着地图的梅森接下去说。
“只有冈洛奇。”
“那末大比腾呢?这条路往南去,是不是靠近大比腾了?”
“是的,先生,是这样。”
“你从尤蒂卡动身前往草湖以前,是否注意过,或者琢磨过这张地图?”梅森紧逼着问他。
“没有,先生──我可没有。”
“从来也不知道那边有条路吗?”
“哦,也许我看见过有这么一条路,”克莱德回答说。“但即便是看见过,我也没有那么特别注意呗。”
“当然,你在尤蒂卡动身以前,决不可能有机会看见过,或是琢磨过这张地图和那条路,是吧?”
“没有,先生。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我明白了。这一点你能绝对肯定,是吧?”
“是的,先生。我能绝对肯定。”
“得了,那末,就在你非常看重的庄严宣誓之下,要是可能的话,给我或是给陪审团解释一下,这份旅游指南是怎么搞的,会印上‘纽约州。莱柯格斯市、莱柯格斯旅馆赠’的字样。”说到这里,梅森把旅游指南折过来,指给克莱德看那背面一页上,盖在那些红色印刷字体中间那个淡淡的红色印章。克莱德一见到它,就两眼直瞪着,好象是一个精神恍惚的人似的。他原本苍白得出奇的脸,此刻又发灰了,纤长的手指痉挛地时而伸开、时而攥紧,又红又肿的、疲倦不堪的眼皮直眨巴着,想要顶住眼前这一该死的事实给他的压力。
“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说。“想必它一定是在伦弗罗旅馆报架上的。”
“啊,想必一定是?要是我叫两个见证人来这里发誓作证,说在七月三日──在你从莱柯格斯动身去方达前三天──他们看见你走进莱柯格斯旅馆,从那里报架上取了四五份旅游指南,那末,你怎么还会说是七月六日那天,‘想必它一定是在伦弗罗旅馆报架上的’模俊北说罢,梅森沉吟不语,得意扬扬地朝四下里望了一眼,仿佛在说:
得了,你要是有辙,就回答吧!克莱德瑟瑟发抖,好象僵死了似的,一时间连气都喘不过来。至少等了十五秒钟,才使自己神志恢复过来,清了一清嗓子眼,回答说:“是的,想必它一定是这样的。我不是在莱柯格斯找来的。”
“那敢情好啊,不过,我们还是要让这里的列位先士看看这个吧,”说完,梅森就把这份旅游指南送给了首席陪审员,首席陪审员接着交给了身旁另一位陪审员,如此这般依次递过去传阅。这时候只听见整个法庭大厅里人们窃窃私语声和嗡嗡声。
这份旅游指南陪审员他们都看过之后──原来听众指望还会有更多的、几乎是没完没了的攻势和揭发,可现在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梅森猝然一转过身来,仅仅说:“我的发言,完了。”法庭大厅里很多听众马上开始窃窃私语:“缉拿归案了!缉拿归案了!”奥伯沃泽法官也当即宣布说,时间太晚了,由于还要讯问被告一方的另外一些证人,加上原告方面也有几个证人要进行反驳,他建议今天的庭审就到此结束。贝尔纳普和杰夫森对此全都欣然同意,而克莱德呢──法庭大厅里各道门都上了锁,严加防备──要等到他从法庭押回牢房以后方才启锁敞开──这时正由克劳特和西塞尔押送,从这些天来他总要张望着、琢磨着的那道大门和那一级一级台阶往下走去。克莱德刚被押走,贝尔纳普和杰夫森只是面面相觑,一气不吭。等他们一回到自己的事务所,严严实实地给大门上了锁,这时贝尔纳普才开了腔说:“……派头他还摆得不够帅。我们的辩护说得上是最最得力的了,可是他的胆量不够。一句话,他就是没有能耐。”杰夫森猛地倒在椅子里,身上仍穿着大衣,戴着帽子,说:“不,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的麻烦。想必一定是他真的把她杀害了。不过,我看,这条破船我们可不能就此扔下不管了,反正他的表现比我开头预料的要出色得多了。”贝尔纳普找补着说:“唉,见鬼去吧,在总结发言的时候,还得来个最后拚搏,就算我已是尽心尽力了。”杰夫森有点儿疲倦地回答说:“那敢情好,阿尔文,我很抱歉,现在多半就得看你的了。
不过,我看我还得去牢房,尽量给他鼓鼓气。赶明儿他要是委靡不振,象是瘸腿断胳臂似的,那可要不得。他务必正襟危坐在那里,让陪审团感到,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他本人并不认为自己犯了罪。”他站了起来,两手插在他长大衣口袋里,就冒着冬天的寒气,走过灰不溜丢的街市,摸黑去看克莱德了。
第二十六章
上次庭审尚未做完的事,就是由十一位见证人作证──其中四人为梅森一方作证,七人为克莱德一方作证。七人里头有一位是来自里霍贝思的索德医生,罗伯达的尸体被抬进船坞那天,他碰巧正在大比腾。现在他声称,他在那里察看过,而且检验过罗伯达的尸体。据他当时判断,她脸部这些伤痕,也许就象克莱德供认的,是在无意之中一砸所造成的。他又说,奥尔登小姐落水时,毫无疑问,还有知觉──并不是象公诉人要陪审团相信那样,早已失去了知觉──听了上述结论,梅森就盘问这位先生行医的经历,可惜得很,压根儿不过硬。
他在俄克拉何马州一所二流的医科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在一个小镇上开业行医。挨在这医生后面──跟克莱德被告发的罪状根本毫不相干──有一个住在冈洛奇附近、名叫塞缪尔。耶尔斯利的农民作证,说罗伯达的尸体从大比腾运往冈洛奇的那天,他恰好也走过这条路。现在,他煞有介事地发誓作证,说他在同一天早上走过的时候,看到这条路上都是坑坑洼洼──于是,盘问他的贝尔纳普就有理由指出,这至少就是造成罗伯达头部、脸部的伤势特别严重的原因。可是这一条证词,后来却被梅森一方的见证人──替卢兹兄弟殡仪馆开车的那个司机驳倒了。此人也同样煞有介事地起誓作证,说他并没有发现这条路上有什么车辙或是坑坑洼洼。除此以外,还有利格特和惠甘作证说,就他们所觉察到或是能断定的来说,克莱德在格里菲思公司任职期间表现,一向忠于职守,确实难能可贵。他们没有发现他在业务上有过什么闪失。接下来有好几个无关紧要的见证人说,就他们所看到的,克莱德在上流社会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审慎、规矩,而又小心。
他们知道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是,天哪,梅森在反复讯问他们时,当即指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罗伯达。奥尔登其人其事,乃至于她的惨亡,连克莱德跟她有来往,他们也都一概不知道。
许许多多虽属细微末节,但跟生死攸关的难点,经过双方尽心尽力,最后或是通过去了,或是得到了支持,或是干脆给推翻了,这时总算轮到贝尔纳普替克莱德进行最后的辩护了。他申辩了整整一天,按照他头一次出庭辩论的调子,非常小心地把每一点都重述了一遍,强调指出,克莱德怎样天真无邪地、几乎不自觉地跟罗伯达结识交往,最后两人却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现在,贝尔纳普再一次重申说,正是克莱德自幼起家境贫寒,激发了、至少也是影响了他思想上、道德上的懦怯。加上后来有了一些新的机遇,正是他过去从来梦想不到的,这才影响了他那“也许是太柔顺、太好色、太不实际和太爱幻想的心灵”。他对待奥尔登小姐,毫无疑问,不是正大光明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确实不是光明正大的。不过,从另一方面──正如被告的辩护律师诱导出来的供词彰明昭著地说明──到了最后关头,他并没有象公诉人希望公众和可敬的陪审团所相信的那么残忍,或是那么邪恶。天底下就有许许多多男人,他们在恋爱生活中所表现的残忍,远远不是这个几乎稚气未脱的孩子所能梦想到的。当然罗,他们也并不见得因此都被绞死。从法律观点来看,这个孩子是否确实犯了已被控告的罪行,陪审团列位先生必须特别清醒地看到:公众对这个可怜的姑娘由于跟这个年轻人谈恋爱而惨遭丧生一事极为愤慨,可是决不能逼使陪审团确信或是认定,好象这个年轻人就犯了起诉书上明确提出的罪行。在两性之间恋爱生活里,类似这一方对另一方残忍的这种事情,有时候不是常常见到吗?
接下来是贝尔纳普通过一段冗长、详细的分析,说明本案证据性质纯属间接证据──这一项断然被宣称的罪状所列举的,哪一件事都不是某某一个人亲自看见过或听见过的,只有克莱德本人能把他当时所处的异乎寻常的情况解释得极其清清楚楚。至于旅游指南一事,克莱德记不得大比腾租船费的问题,又把三脚架藏匿起来,以及距离罗伯达这么近,但没有去搭救她等等问题,贝尔纳普都是一概置之不理,或者用他的话来说,仅仅是碰巧小事一桩,或者干脆说是记不起来了。至于克莱德没有去搭救罗伯达一事,贝尔纳普就说当时克莱德自己头晕目眩,心慌意乱,吓懵了──“正好在他一生中断断乎不该迟疑的时候,他致命地迟疑了一下,但并不能说因此就犯了罪,”──这确实是一个强有力的、哪怕是阴险狡猾的呼吁,但是这种呼吁也不见得没有价值、没有分量。
随后是梅森发言,他坚信克莱德就是最冷酷、最凶恶的那一类杀人犯。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揭穿了那个“由谎言和站不住脚的论点组成的圈套”。被告一方及其辩护律师希望借此分散陪审团注意力,不去查看那一连串分不开也击不破的、早已经过充分查证的、过得硬的罪证,而公诉人已经根据这些罪证,证明这个“有胡子的成年人”是一个“血手淋漓的杀人犯”;事实上,他就是这类货色。他又花了好几个钟头,把各种不同的见证人的话重述了一遍。接着,他又花了好几个钟头痛斥克莱德,或是重述了一遍罗伯达那个悲切动人的故事──那么令人动怜,陪审团和听众眼泪几乎又是夺眶而出。克莱德坐在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之间,暗自思忖:这些证据经过如此巧妙而动人地重述一遍以后,看来陪审团怎么也不可能宣告他无罪了。
接着是奥伯沃泽从他那高高的法官座位上向陪审团临别留言:“列位先生──所有的证据,严格说来,或多或少都是间接证据,不管是推断出来有罪的事实也好,还是由一个目击者所提供的事实也好。
要知道一个目击者作证,当然,是以情况为根据的。
“如果说本案具有实质性的哪一个事实跟犯罪的可能性不符,那末,你们列位先生就有责任,要作善意解释,假定被告无辜,对他作出虽可疑但无罪的处理。
“但是必须记住,所有的证据决不因为是间接证据就不被信任或是被推翻。有时候间接证据也许比直接证据更加可靠。
“至于犯罪动机及其在本案中的重要性,在庭上已经谈到很多了。不过,你们必须记住,有关动机的证词,决不是定罪所必不可少的或者是基本的条件。尽管某一个动机可以说明一种情况,有助于确定一条罪状,可是并不要求人们都去证实这个动机。
“如果陪审团认定罗伯达。奥尔登是意外地,或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