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 [美]西奥多.德莱塞-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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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自己也害怕吗?”
“是的,先生,我害怕。”
“得了,往下说吧。”
“那是这样──嗯──也许,要是我把那时自己积攒下来的钱全都给了她──您知道,当时我以为,也许我还可以从别人那里借钱──那她说不定就愿意走,不会逼我跟她结婚了──无非是住在别处,让我接济她罢了。”
“我明白了。但是这一点她不同意呢?”
“嗯,不同意──我不跟她结婚,她不同意──不过回老家小住一个月,她是同意的。我只是没能说服她,没能做到让她说她愿意让我走。”
“不过,你在那时,或是在那以前或是以后说过你要上那儿去,跟她结婚吗?”
“没有,先生。我从来没有说过。”
“那你对她究竟是怎么说的?”
“我说……只要我一张罗到钱,”这时,克莱德开始结巴起来,他感到那么心慌,那么丢脸。“大约在一个月以内,我会到她那里去,我们可以一块去什么地方,一直到──一直到──嗯,这一切告终时为止。”
“不过,你没有对她说过你要跟她结婚吗?”
“没有,先生。我可没有说过。”
“可是她,当然罗,要你跟她结婚。”
“是的,先生。”
“当时你没有想到过她可能强迫你这么做的──我是说,逼你跟她结婚?”
“没有,先生,我可没有想到过。我只要全力以赴,恐怕就不会那样的。我心里已有了打算,能等多久就等多久,自己尽可能把钱都节省下来。以后,时间一到,干脆拒绝跟她结婚,把我所有的钱通通给了她,而且,从此以后,我还要尽力帮助她。”
“可是你知道,”这时,杰夫森开始用一种非常殷勤、讨好,而又委婉的语调说,“奥尔登小姐写给你的那些信里,有好多地方提到过,”接着──他把手伸过去,从地方检察官的桌子上把罗伯达的那些原信捡起来,煞有介事地放在手上掂了一下分量──“提到过一个与这次旅游相关的你们两人的计划──或是说,看起来至少她认为你有这么一个计划。现在,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如果我记得不错,她清清楚楚地提到过,说它是‘我们的计划’。”
“这我知道,”克莱德回答说──因为这个问题他跟贝尔纳普和杰夫森曾经讨论过整整两个月。“不过,我所知道的唯一计划,”──说到这里,他竭尽全力装出坦率而又令人信服的样子──“就是我一再提出过的那个计划。”
“这究竟是什么呢?”
“当然罗,就是:她暂时到某个地方租一个房间,让我来帮助她,我还可以不时去看看她。”
“哦,不,这你可说错了,”杰夫森居心叵测地回答说。“这既不是,也不可能是她所说的那个计划。她在一封信里说,她知道你该有多难受,因为你还得要走,跟她分开那么久,或是说一直等到她身体复原,不过,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是的,我知道,”克莱德回答时,按照事前吩咐他那样既灵快、又准确。“不过,这是她的计划,不是我的计划。她常常对我说,这正是她要我做的事,而且还说我非做不可。她在电话里也这样跟我说过好几次。也许我答话时说过‘好吧’,‘好吧’,这一类的话。但这并不是说:我完全同意她的想法,只不过打算过些时候跟她再谈这件事。”
“我明白了。所以,你心里就想──她认为是这样,而你却认为是那样。”
“嗯,我从来也没有同意过她的计划──这我很清楚。也就是说,我只是一直要求她等着,不要采取什么行动,一俟我积攒了足够的钱,那时我就上她那里去,再一次跟她谈谈,怎样说服她走,如同我刚才说过的那样──除了以上这些,我再也没有说过什么。”
“但是,如果说她偏偏不同意你的计划,又怎么样呢?”
“嗯,那我就想把某某小姐的事告诉她,恳求她给我自由呗。”
“如果说她还是坚持不放呢?”
“嗯,那时候,我想也许我可以逃走,不过,这事我可不愿想得太多。”
“你当然知道,克莱德,这里有人认为,大约在那个时候,你心里就开始策划犯罪阴谋:编造假名,隐瞒你和她的身份,引诱她到艾迪隆达克斯山区某个荒凉湖上,残酷地把她杀害或是淹死,为了你也许可以自由地跟这位某某小姐结婚。那末,这究竟是真的吗?回答陪审团──是,或者不是──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不是!不是!我从来没有谋害过她,或是谋害过任何一个人,”克莱德抗议说,而且说话时相当引人注目,两手抓住自己座椅的扶手,按照事先关照他的那样,竭尽全力说得斩钉截铁。同时,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竭力装出很坚定而又令人信服的神态,尽管他心里清晰地意识到:他是这么策划过的。这时,正是这种可怕、痛苦的意识使他浑身力量顿时消失殆尽。法庭大厅里所有的人们的目光,法官、陪审团、梅森,以及各报男女记者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的额角上又在冒冷汗,他忐忑不安地舔舔自己嘴唇,连咽下一口水也很费劲,因为他的嗓子眼早已收紧了。
随后是一封接一封念信,从罗伯达抵家后写给克莱德的那些信开始,一直到要求他去看她,否则她就要回莱柯格斯去告发他的那封信结束。杰夫森先是谈到“所谓的”阴谋和罪行的各个方面,随后竭尽全力,要把迄至今日所有不利于克莱德的证词减至最少数量,而且到了最后还要通通都给推翻。
克莱德不给罗伯达写信一事,人们都认为很可疑。是啊,原来他是害怕在他的亲戚、他的工作和其他一切方面引起麻烦。他跟罗伯达约好在方达碰头,也是出于这种考虑。那时,他压根儿还没有要她一块去某地旅游的计划哩。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到──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跟她碰头,而且有可能说服她离开他。但是,七月虽然已到,他的计划还不是那么明确,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不妨出城,到某个花钱不多的避暑胜地去。正是罗伯达在尤蒂卡时提议去该地北边的一些湖上旅游。于是,他就是在那里的旅馆里──根本不是在火车站──寻摸到好几份地图和旅游指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引起争辩的一个致命的论点。因为,梅森已经找到一份旅游指南,封面上还盖有莱柯格斯旅馆的印章,这一点当时克莱德却并没有注意到。而梅森在听他作证时心里却想到了这件事。至于克莱德从莱柯格斯动身时悄悄地走后街一事──啊,当然罗,就是要使他跟罗伯达一起出门的事保守秘密,其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和他自己的名声,以免外界流言蜚语。至于两人分开坐在不同车厢,下榻旅社登记时自报克利福德。戈尔登夫妇等等,整整一系列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行径,目的也全都在此。至于两顶帽子的事,啊,无非是因为旧的一顶给弄脏了,他随便看到一顶很中意,也就买下了。后来,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把那顶帽子弄丢了,自然,他就戴上了另一顶。再说照相机嘛──当然罗,他是有的,而且还随身带着。六月十八日,他头一次上克兰斯顿家作客时,确实就用过那架照相机。开头他之所以矢口否认,不外乎是他深怕自己会跟罗伯达纯属意外身亡一事连在一起,使他有口难辩。从他在树林子里被捕那一刻起,就被诬告犯有谋杀罪;而且,他对这次倒霉的旅游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与自己的关系,却是如此害怕,何况又没有哪一位律师,或是哪一个人出来替他说一句话。因此,他就认为最好什么都不说。果然,他在当时就什么都加以否认。虽然后来给他一请来了辩护律师,他马上就把本案真相告诉了他的律师。
至于丢失了的那套衣服,原因也一样。因为衣服早已湿透,又沾满了泥巴,他就在树林子里把它卷成小包,到克兰斯顿家以后,藏匿在那儿石头底下,原想过后再去把它取出来,送出去干洗的。但是,他跟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两位先生一见面,立刻告诉了他们;于是,他们把衣服找了出来,还替他洗干净了。
“不过现在,克莱德,就给我们谈谈你的计划,首先是你的这次湖上之行。”
接下来的是──一个几乎跟杰夫森对贝尔纳普描述的完全一样的故事:他和罗伯达怎样到了尤蒂卡,后来又到了草湖。不过,当时谈不上有什么计划不计划。原来他打算万一碰上了最坏情况,索性把他对某某小姐白热化的爱情告诉她,争取她的同情和谅解,要求她给他自由。与此同时,他还想向她表表态,说他一定会尽力帮助她。她要是拒绝了,他就准备跟她完全破裂,必要时放弃一切,离开莱柯格斯。
“可是,当我先是在方达,以后在尤蒂卡,看到她那么一副疲惫的愁容,”说到这里,克莱德竭尽全力,让早就替他精心编好的那些话使人听起来觉得诚恳极了。“而且又是那么孤苦无告的样子,我就又开始替她感到难过了。”
“是啊,那后来呢?”
“嗯,当时我还是相当拿不准:要是她不肯给我自由,我是不是果真会把她抛弃了。”
“嗯,那当时你决定怎么办呢?”
“当时还是什么也没有决定。我仔细听了她的话,并且试图让她明白:即使我跟她一块走了,要我给她做更多的事情,那也是难上难哪。我总共才只有五十块美元。”
“是吗?”
“接着,她开始哭了。我就马上决定再也不能跟她说这件事了。
她身子实在累坏了,而且心情又太激动。于是,我就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她乐意去玩上一两天,让自己精神振作起来,”克莱德继续说,只不过一说到这儿,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简直是信口雌黄,也就曲里拐弯,吞吞吐吐,仿佛嗓子眼打嗝似的,这种典型的虚弱性,反正每当他想干一些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比如,说假话,或是露一手好技艺时,在他身上照例会表现出来──随后,他找补着说:“她就说有的,也许不妨到艾迪隆达克斯山区某个湖上去吧──至于哪一个湖,反正也无所谓──只要我们身边钱还够用就得了。当时我多半因为看到她心情极坏,就告诉她说,依我看,我们不妨去吧……”
“那你真的为了她才去那儿的吗?”
“是的,先生,就是为了她。”
“我明白了。往下说吧。”
“嗯,那时她就说,最好我到旅社楼下,或是上别处去寻摸一些旅游指南,也许我们就可以找到一个去处,在那儿我们花钱不会太多。”
“你去寻摸过没有?”
“去寻摸过了,先生。”
“嗯,那后来呢?”
“嗯,我们看了一下旅游指南,最后选定了草湖。”
“是谁选定的。是你们一块选定的──还是她选定的?”“嗯,旅游指南她拿了一份,我也拿了一份。她在自己那一份上看到那边一家旅社的广告,说两个人二十五块美元可住一星期,或是说两个人住一天则收五块美元。我觉得何不住上这么一天,那可再便宜也没有了。”
“你原来只打算住一天吗?”
“不,先生。如果她乐意多待些时候,那我们就不妨时间长些。
开头,我想,也许我们在那儿待上一两天,或是三天光景。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