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 [美]西奥多.德莱塞-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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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最高法院专门开庭审理,因此,本县大陪审团自然要召开会议,以便听取证词,并决定对克莱德起诉,或是将他释放。正在这时,卡奇曼来到这里,问能不能寻摸到一位真正有能力的本地律师,确信能为克莱德作些辩护。为了抵制梅森这一切的活动,凯洛格马上想到本市贝尔纳普与杰夫森律师事务所里的阿尔文。贝尔纳普这个人的大名和他的声望:此人当过两任本州参议员,三次代表本区出任民主党州众议员。最近,许多民主党的政客认为:他还可以擢升到更高的要职,只要民主党能将本地行政机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事实上,三年前,这位贝尔纳普与梅森竞争地方检察官的职位时,对梅森来说,他就是民主党候选人名单上最危险的一个劲敌。诚然,他跟政界各方面关系都给打通了,今年已被提名为本县法官候选人,这一职位也正是被梅森眼睛盯住了的。要不是突然发生了克莱德这一惊人事件,一般都认为,贝尔纳普只要一被提名,就会当选。这种极端有趣的政坛形势,连同所有错综复杂的细节,凯洛格先生虽然没有不厌其烦地一一讲给卡奇曼听,不过,他倒是确实讲过这样的话:倘要寻摸梅森的对手,贝尔纳普先生则是一个特别合适,甚至再也理想不过的人了。
经过这样扼要介绍以后,凯洛格乐意亲自陪同卡奇曼到街对面鲍尔斯大楼里的贝尔纳普与杰夫森律师事务所去。
他们叩了一下贝尔纳普的门,应接他们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生气勃勃,看来很招人欢喜的男子,年龄在四十八岁左右;他那双灰蓝色眼睛,卡奇曼一见就觉得:此人即使说不上特别老练、心胸宽厚的话,单看这两扇心灵的窗口,显然就能知道他是非常精明的。因为贝尔纳普平时举止谈吐很有风度,无不使周围所有的人肃然起敬。他是个大学毕业生。年轻时,由于他的容貌、家境,及其在本地的社会地位(他父亲做过法官,又当过代表本州的参议员),他早已尽情地领略过通常所谓寻欢作乐的生活乐趣,因此,所有那些不善交际、性压抑、性渴念等等感受,至今依然使梅森这样的人困惑、激动,甚至给了他的一言一行以决定性的影响,然而对贝尔纳普来说,却早已成为过去了;他的通情达理和宽容大度,使他对生活中常常碰到的、从道德或社会视角来看都很复杂(但只要不是非常特别)
的任何问题,他全都能理解得相当透彻。
事实上,此人就其秉性来说,在处置克莱德这么一个案子时,当然不象梅森那样激烈、狂热。要知道,他在二十岁那年,曾为两个姑娘而陷入过困境:他跟其中的一个只不过是玩玩,而同另一个却是一本正经地在谈恋爱。他诱奸了第一个姑娘,当时摆在他面前的,要么是订婚,要么是逃跑,他选择了逃跑。不过,事先他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劝他出去休假旅行,同时请家庭医生大力相助,结果花去一千块美元,另外还支付了那个怀孕姑娘住在尤蒂卡时的一笔必要开销。父亲毕竟使儿子摆脱了困境,方才可以回来,最后跟另一个姑娘结了婚。
因此,虽然对于克莱德企图逃避责任时所采取的──如同迄今他被告发的──那些比贝尔纳普本人当年所采取的较为残忍和激烈的措施,贝尔纳普决不同情(他开业当律师尽管已有这么多年,一直无法理解杀人犯的心理),但是因为传说克莱德还跟一个富翁的女儿有过风流韵事,考虑到爱情所造成的影响(这个姑娘的名字,至今仍未被披露),贝尔纳普倾向于认为:克莱德是被爱情迷住了,是着了魔。
他不是一个虽然贫穷但又爱慕虚荣、欲望强烈的人吗?他听说确实就是这样。他甚至还这样琢磨过:本地的政坛形势,说不定对自己大有好处,或许还会使梅森的美梦化为泡影,那就是说,也许可由他提出辩护的设想──或是至少通过一系列法庭辩论和一再延期,使梅森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夺走他梦寐以求的本县法官这一职位。目前不是可以通过强有力的法律手段──甚至不顾与日俱增的群情激愤,或者说也正是有鉴于此──来要求变更审判地点吗?或者要求放宽时间,以便发现新的证据,这样在梅森离职前也许审判还不会开始。他和他的那个年轻的新同事,刚从佛蒙特州来的鲁本。杰夫森先生,他们两人最近正想到这一着呢。
正在这时,卡奇曼先生在凯洛格先生陪同下走了进来。贝尔纳普马上跟卡奇曼先生和凯洛格先生进行磋商。凯洛格先生从政治上论证由贝尔纳普接手这么一个案子是明智的。何况贝尔纳普本人对该案也很感兴趣,他跟他的年轻同事商议以后,马上表示同意了。不管目前公众会怎么想,从长远的观点看,它不可能在政治上对他有危害。
随后,卡奇曼将一笔预约辩护聘金,连同把他介绍给克莱德的一封信,都交给了贝尔纳普。贝尔纳普请杰夫森打电话通知梅森,说贝尔纳普与杰夫森事务所受塞缪尔。格里菲思的委托,出任他侄子的辩护律师,要求他梅森给他们一份详细的书面报告,其中包括所有的罪状与迄今搜集到的全部证据,还有尸体解剖记录,以及验尸官验尸结果的报告。此外还要了解一下:要求最高法院专门开庭一事获准了没有。如果已经获准了,那末,指定的法官是谁,大陪审团在何时何地开会。他还说,顺便提一下,据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两位先生听说,奥尔登小姐的尸体已运回家乡安葬,他们要求即刻获得双方律师同意,将尸体重新掘出来,由被告的辩护律师延请其他医生进行查验。梅森对上述这个提议马上表示反对,不过,到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要不然,他们就得报送最高法院等候法官的裁决。
这些细节问题全都谈妥以后,贝尔纳普宣布说,他要去监狱看看克莱德。这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还没有吃晚饭,而且现在说不定连晚饭也吃不上了,不过,他很想跟这个年轻人“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据卡奇曼向他介绍说,他一定会发现这个年轻人是很难对付的。可是贝尔纳普倍觉鼓舞的是因为他反对梅森,深信自己有充分的思考力,最最容易了解克莱德,何况他从事律师这一职业的好奇心,简直已达到了顶点。这个案子,既有风流艳史,而又富于戏剧性!这个桑德拉。芬奇利,到底是怎样一位姑娘呢?他通过秘密渠道,已经听人说起过了。难道说就不传唤她来给克莱德辩护吗?人们早已关照过他:
她的名字是万万不可提到的──这正是高层政治利益的需要。说实话,他恨不得马上跟这个狡猾、欲望强烈,但是没出息的年轻人谈一谈。
贝尔纳普一到监狱,把卡奇曼的介绍信交给执法官斯莱克,要求特别照顾,让他到楼上靠近克莱德牢房的地方,不声不响地先观察一下这个囚犯。稍后,他便悄悄地被引领到了二楼。通往克莱德牢房的过道那道门正敞着,让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贝尔纳普走到离克莱德牢房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只见他正脸儿朝下,两手捂住脑袋,四肢叉开,浑身瘫了似的俯伏在铁床上。牢房那个小不点儿的窗口里,还有一盘吃食,一动也没动过。因为自从卡奇曼走后,也就是在他第二次失败(他本想用一些空洞无聊的谎话来骗取人家的信任)以后,他比过去更加心灰意懒了。他内心情绪是如此低沉,这会儿确实是在哭,他的两个肩膀,也好象由于无声的呻吟而在抽搐着。贝尔纳普一见此情此景,立刻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事,不由得无比怜悯他。依他看,没有灵魂的杀人犯是不会哭的。他走近克莱德牢房的门口,迟疑了一下,这才开始说:“得了,得了,克莱德!这可要不得。你可千万别这样垂头丧气。你这个案子,也许并不象你想象中那样毫无希望啊。好好坐起来,跟一个也许能给你出一点力的律师谈谈吧?本人叫贝尔纳普──阿尔文。贝尔纳普。我就住在布里奇伯格。是刚才来看过你的人派我来的──他叫卡奇曼,是吧?你跟他谈不到一块,是吧?啊,我跟他也谈不到一块。依我看,他可不是我们那样的人。不过,眼前这封信,是他授权我来作为你的辩护人。你要看一看吗?”
他和颜悦色、信心十足地将那封信从狭窄的铁栅栏里塞了进去。
克莱德迟疑而又好奇地朝铁栅栏这边走过来。这个人说话的声音里,有一种真心诚意、异乎寻常、好象是同情谅解的调子,这使克莱德一下子来了勇气。于是,他不再犹豫,拿起信来看了一下,跟着微微一笑,将信还给了来人。
“得了,我早就这么想过了,”贝尔纳普信心十足地继续说,对自己一下子取得的效果很感满意──依他看,完全应该归功于他的那种巨大的个人魅力。“这就更好了。我知道,我们准合得来。这我可看得出来。你一定能跟我开诚相见地谈,有如你同母亲谈一样。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你跟我谈的哪一句话,会传到别人耳朵里,除非你自己乐意让它传出去,明白吧?因为只要你同意,克莱德,我就出任你的辩护律师,你就是我的委托人。明天或是随你说什么时候,我们要一块坐下来,你就把你认为我应该知道的事通通告诉我;而我就要对你说,我认为我应该知道哪些事情,以及我到底能不能帮助你。而且,我还要向你证明:不管是在哪一方面,你帮助了我,其实也就是帮助了你自己,明白吧?可我怎么也得拚上我的老命,要把你从这个案子里拖出来。现在,你倒说说看,怎么样,克莱德?”
他充满鼓励、同情──甚至亲昵地微微一笑。克莱德觉得这是他入狱后头一次找到了一个他信得过,而又绝无危险的人,他心里已经在琢磨,也许最好把所有一切──每一件事──一古脑儿都告诉这个人。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贝尔纳普他是喜欢的。克莱德马上──尽管还是朦朦胧胧地──觉得,只要这个人全都──或是差不多全都──知道的话,他就会了解他的,说不定甚至还会同情他的。后来,贝尔纳普又向克莱德详细介绍他的对手──梅森──如何恨不得马上给他定罪判刑;还说只要他能设计出一个合理的辩护方案,他又如何十拿九稳,使这个案子拖下去,直到这个人卸去地方检察官职务时为止。于是,克莱德便说,贝尔纳普最好让他今天夜里好好地思考一下,那末,到了明天,或是随贝尔纳普的便,什么时候再回来,他就要把所有一切都向这位辩护律师和盘托出。
转天,贝尔纳普坐在一只凳子上,嘴里嚼着一条条巧克力,仔细地倾听着。克莱德坐在自己铁床上,向贝尔纳普陈述个人经历──从他来到莱柯格斯以后生活中的所有情节说起,比方说,他是怎样到这里来的,为什么要来,以及在堪萨斯城轧死一小孩的不幸事故(不过,他并没有提到他给自己保留的、后来却又遗忘了的那份剪报);他跟罗伯达的幽会,对她充满情欲,使她怀了孕,后来他又怎样想方设法让她摆脱困境。他谈着,谈着,一直谈到,她如何吓唬他,说要揭发他,最后,他在万分绝望和惊恐之下碰巧看到《时代联合报》上那条新闻,自己就想何不也仿效一下。不过,贝尔纳普必须明白,这个他自己是怎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