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魁商号(全文)-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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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要过年了。看着墨掌柜手边的茶杯好久没动了,古海走过去,把那碗中的凉茶泼了,续上了热茶。
“墨掌柜,说了好半天话了,您渴了吧?喝茶吧。”墨掌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古海,把声调拉得很长说:“媳妇好哇!——”
古海也不清楚墨掌柜是在说古海的媳妇好呢,还是在夸他自己的媳妇。墨掌柜没头没脑地只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那含笑的目光停在了古海的脸上好久没有移动。这时候铺子里来了客人,古海忙着去照顾生意,也就顾不上仔细琢磨墨掌柜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了。
这一天傍晚,古海把饭做好了,不见墨掌柜回来。掌柜子不回来伙计是不能随便吃饭的,这也是规矩。古海只好等着,一直等到了北门城头敲响了初更的鼓声,还不见墨掌柜回来,古海从早上起就不歇地做这做那已经熬了整整一天了,他觉得又困又乏,不知不觉间就倚着墙睡着了。直到半夜古海才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是墨掌柜回来了。后来他回忆墨掌柜的事情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给墨掌柜开门的时候院子里非常亮,月亮又大又圆又明又亮。那天墨掌柜的神情很特别,夜风吹得呜呜响,院子里很冷,古海牙齿打着颤说:“墨掌柜您回来了!我睡得太死让您等得工夫大了吧?”
“没事儿,没事儿……”墨掌柜大概是冻僵了,使劲儿地搓着手,样子很兴奋地走回了屋子。根本就没有对古海迟迟才给他开门表示出些许的不满。
第二天,店铺里没有顾客的时候,掌柜子、伙计两个人聊天,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就又说到了媳妇的事情上来了。这一次墨掌柜没说几句话,突然就问古海:“古海,你给我说实话,这会儿也没有别人,只有咱哥俩,你告诉我……你和你媳妇干过那种事儿没有?”
古海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傻了,说:“什么事儿?”
“嘿嘿……”墨掌柜笑了,笑得高深莫测,用指头点着古海的脑门,“我一看你那样儿就知道——你一准没干过!”
“你说的是什么事嘛?”古海还死乞白赖地一个劲儿傻问。
“什么事儿——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个事儿嘛!我就猜出来了,你和我一个样。咱俩都是大傻蛋,冤枉死了!我也是十四岁离开家的,跟你一样,出来的时候爹娘给我娶了媳妇儿,可我那时候哪里知道媳妇是咋的一回事情,白白地把媳妇放在那里一回也没有用过,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晚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媳妇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呢。黑夜里只能把枕头当做媳妇搂着睡。想回家看一眼媳妇真是比登天还难哩!想起来让人心里头那个难受呀!整整熬盼了十年,总算熬到了头,去年冬天我回家住了三个月。这才知道……好哇!好哇!古海,你这会儿还省不得呢,天底下要说好东西什么金子呀银子呀的,全赶不上媳妇好!”
墨掌柜说得动情,忍不住地一个劲儿地咂嘴,像是在吃什么香东西。
古海撇着嘴笑了,说:“媳妇那是人呀,怎么能和金子银子比呢,也不是什么吃的东西,嘻嘻!”
“不是吃的东西?!告诉你哇——兄弟,那就是比吃的东西还好哩!你说说,你吃过什么好东西?”
“黏糕!”古海说。
“喏!”墨掌柜摇摇头。
“麻团!”古海又说。
“喏!”墨掌柜又摇摇头。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大脆枣儿,——最香不过!”说起吃的东西来古海也兴奋了,“现从树上摘下来的大脆枣,那个甜!那个香!就别提了!”
“你还吃过什么好东西?”墨掌柜望着古海,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嘲讽。
“多啦!”——古海并没注意墨掌柜的神情,只管按照自己兴奋的思路说。
“有麻糖、有冰糖葫芦……对啦,还有茯苓饼,白白的、薄薄的,咬在嘴里脆脆的,真是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惜归化这地方没有。要是这地方有茯苓饼子的话,我这会儿买了让你吃,准定你会说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行了!行了!”墨掌柜打断了古海的话,眨眨眼睛撮撮嘴明显地嘲讽他说,“你还吃过啥子好东西?小人人的,在家乡时连县城也没见过吧?”
“咋没见过?!我爹带我进过三次祁县城呢!”古海觉出了墨掌柜的嘲讽,有些不服气。
“你别不服,”墨掌柜看出来了,“走过的地方再多,吃过的好东西再多也没用!其实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在你媳妇身上呢!”
“啥?”
“你媳妇的奶!”
“瞎!——”古海的脸红了,他知道墨掌柜这话已经不是好话了。他忘记了伙计的身份,朝墨掌柜做了一个鄙视的鬼脸,就把话打住不再往下说了。
这件事过后大约不到一个月,有一天上午城柜的王福林到哈喇庄来了。
王福林一进门也不管墨掌柜的让座,简单地说:“墨掌柜,大掌柜让你回城柜说话。”
“什么时候?”墨掌柜小心翼翼地问。
“就这会儿,大掌柜在城柜内院的小客厅候着你。”
说罢,王福林扭身就走了。
墨掌柜赶忙回寝房更换衣服。
古海入号已经两年了,知道字号在各地设立的分号、票号、钱庄、牧场有三四十个,大掌柜有事从来只对各个分庄的坐庄掌柜讲话。像归化哈喇庄这样的小庄口业务上归分庄的业务部管,在人事上也是如此。许多小庄口的掌柜一辈子也难得见上大掌柜几次面。总号大掌柜要直接过问哈喇庄的事情,这就非常特别。
墨掌柜从里屋出来了,一边慌慌地结着袍子上的纽扣,一边对古海安顿道:“我这就去见大掌柜,店里的事你要小心关照!”
由于走得慌张墨掌柜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古海一抬头发现墨掌柜袍襟上的纽子结错了扣,腋下的第二道纽子扣到了第三个纽眼里去了,结果使袍襟歪歪着快拖到脚面上去了,就喊:“墨掌柜,纽子结错了……”
“怎么回事儿?”墨掌柜返回店铺,脸涨得很红,慌慌张张地问,“古海你说什么?我什么错了?”
“纽子结错了。”古海说。
“什么纽子?”墨掌柜还是不明白古海的意思,惶惶的目光在店铺的货架上乱扫着。
古海笑了,指着墨掌柜的腋下说:“我是说你袍襟上的纽扣结错了!”
墨掌柜看看自己腋下,这才恍然大悟,自嘲地冲古海笑笑,一边重新结着袍襟上的纽扣向店铺外去了。
古海哪里会知道,墨掌柜不害怕才叫怪呢。事实上墨掌柜在那个天气阴沉的上午,即将要走到他生命的终点了。一个半时辰以后,当墨掌柜返回哈喇庄的时候他的样子就更让古海吃惊了。墨掌柜面色苍白,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的草似的没了精神,两眼呆痴痴地望着古海半天不说话。古海被墨掌柜的样子吓了一跳,问:“墨掌柜,您……这是怎么了?”
墨掌柜对古海的问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像没听见似的。后来就绕过柜台独自回寝房去了,直到傍晚关门之前,再也没有出来。晚饭时古海盛好了饭,把饭碗端到墨掌柜的面前,在古海的督促下,墨掌柜勉强端起饭碗拿筷子往嘴里拨拉了几下就又放下了。古海知道墨掌柜心里有事也不敢多问,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筷,整理了房间。
挨到该睡时,古海把被褥铺好了,轻声提醒墨掌柜:“墨掌柜,该歇息了。”
墨掌柜一动不动,直直的两道目光像棍子似的插在一个地方,仿佛焊住了一般。古海心里觉得有点害怕,又把话说了一遍。就听墨掌柜说:“你先睡哇,不要管我。”那声音好像是从一个阴森森的地洞里钻出来的,使古海心上直发冷。
第二天早上开了店门后,墨掌柜把古海叫去。他灰怆怆的脸上像铁片似的发了黑,鲜红的血丝像网似的罩住了眼睛,他说:“古海,我求你一件事情。”
墨掌柜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哀求的口气,这让古海有点不知所措了,赶忙说:“墨掌柜!您如何这样说话,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尽管吩咐就是了!”
“古海,我问你——平日里我待你怎样?”
“这还用说吗?墨掌柜待我就像亲兄弟一般,我虽然嘴里没有说出来,可心里清楚着呢。”
“那就好,”墨掌柜声音喑哑着说,“大哥我今日是遇到大难了,就怕是难以过得去了。”
“墨掌柜,你尽管对我说,只要我古海能办到的我一定不遗余力。”
“你去城柜跑一趟,一定要找到交际部的贾晋阳掌柜,就说我请他千千万万一定要来一趟哈喇庄!”
“我知道了,墨掌柜你放心我一定把贾掌柜请来!”
贾晋阳掌柜哪里是那么好请的,古海在城柜好容易等贾掌柜处理完手边的事情,瞅个空当才对贾掌柜说:“墨掌柜让我来,请贾掌柜无论如何到一趟哈喇庄!墨掌柜子有要紧话对您说。”
贾掌柜拿白眼翻了翻,像看一个什么怪物似的看着古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哼!丢人败兴的东西!他姓墨的这会儿才省得找我贾晋阳来了?!早是干什么的!他干那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时候为何不来找我?!”
贾晋阳这脾气发得使古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下琢磨了一会儿,联想到从昨晚到今天墨掌柜的奇怪神情,猜想到一准是墨掌柜做下了什么错事,就用求告的口气对贾掌柜说:“贾掌柜,墨掌柜是因了您的推荐才能够到哈喇庄当坐庄掌柜的,这情分墨掌柜是不会忘记的,贾掌柜你既然器重墨掌柜,他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您该原谅他才好。既然墨掌柜诚心诚意请您去,您就是骂他打他也应该到哈喇庄去骂去打……”
“嗬嗬,你这娃娃倒是挺会说话的……”贾掌柜重新把古海打量了一遍,脸色缓和多了。
古海一看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趁机又说:“贾掌柜,您可一定得给墨掌柜这个面子。这怕是救他一条小命的要紧事哩!”
贾掌柜终于被说动了:“好吧,你先回去吧,得空我去一趟就是了。”
下午快关门的时候贾掌柜来了。那时候天正下着大雨,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古海一看见撑着黄色油布伞的贾掌柜向店门走过来,立刻就高兴地冲着店铺后面的寝房喊:“墨掌柜——贾掌柜到了!”
古海绕着柜台跑出去,拉开店门把贾掌柜迎进来。这时候也没有看清楚墨掌柜是怎样从寝房跑出来的,就见他一下扑到贾掌柜跟前,“咚”的一声跪倒,两只手掌抚着铺着灰砖的地面,二话没有说就咚咚地磕起了头。墨掌柜圆形的脑袋撞击着地面,不一会儿的工夫那额头上就渗出了鲜红的血。墨掌柜仍然磕头不止,鲜血迸溅着很快把一大块灰色的方砖染红了。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把古海吓傻了。他想把墨掌柜扶起来,但是身份又不允许。墨掌柜是在给贾掌柜磕头谢罪,要扶要拉也只能由贾掌柜本人。但是,贾掌柜偏不肯放话,只是那么无动于衷地看着,直到墨掌柜头上的鲜血把一片砖地都染红了之后,才冷冷地问道:“这会儿你才知道错了?!懂得后悔了?”
“贾掌柜救我一命!今后我再也不敢了。”
墨掌柜拉着长长的哭腔哀求着。
墨掌柜的嚎哭声使古海受不了,他觉得鼻子一阵阵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