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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红日 作者:吴强-第6部分

小说: 红日 作者:吴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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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不是你喊我回来的?”黎青睁大着乌亮的眼睛,眨动着长睫毛,惊异地说。

  “我没有去喊你!”

  “你的警卫员小李去喊的!要我今晚一定回来,把我好吓了一下,说你病了。”黎青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体温计。

  “哪来的病?不用量!”

  黎青的手放在沈振新的额头上摸摸,真象一个关怀病人的医生似的,关切地说:

  “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注意身体的健康。”

  “小李!”沈振新向耳室里叫着。

  “不要喊他,让他休息吧!我告诉你,是朱参谋长叫他去的,说你不舒服。”

  “朱斌这个人就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你是狗,你是耗子?人家是关心你!”黎青“咯咯”地笑道。

  黎青沉重的心放了下来,她对她今天回来的成果很是满意,军长她的丈夫吃了油饼,和她谈话的神情,不象是很不愉快的样子。她在从医院里回到军部来的五里路上,心情是郁闷的。她有充分的准备:回来之后,要看沈振新的冷脸,要看他把两只手反剪在背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因为她听到李尧告诉她,沈振新好几天来,总是皱着眉头,精神不安。从她听到的消息,在医院里接触到伤员所体会的情况,她也猜想到沈振新的心情定是不不愉快的。她的情绪是矛盾的,小李到她那里以后,她又想回来,又怕回来。她和他结婚了四年的生活经验,使她如同对患了疟疾的人要服用奎宁丸那样地熟悉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仗打得顺利,消灭了敌人,又有重大的缴获,你把他最心爱的东西摔坏,他也不说什么。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警卫员李尧整理床铺,一时粗心,把他放在床头的一只十七钻的手表,摔落在地上,跌碎了玻璃面。李尧急得要哭,他却平和地说:“托人带去修理修理就是。”前年秋天的李家集战斗,因为一个敌人的碉堡没有最后解决,敌人的一个团长带了二百多人逃走了,过了四、五天,任她怎么纠缠他,要他和她一同去看文工团演戏,他也没有去。这一回第二次涟水战斗,阵地失了,部队又有损失,他的情绪定是有再好的戏也不肯去看的那个老样子。看他的冷脸,听他的冷话,她是料定了的。现在,她看到沈振新似乎跟往常不大相同了,他吃了她做的油饼,虽说谈了这一阵还不曾听到他的笑声,但他总是没有在屋里皱着眉头踱来踱去呀!总算是在和她谈着话呀!思量到这里,黎青心里快慰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军衣上掉下来的一粒钮子,白天想钉还没有钉好,便脱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从不离身的小针线包来,对着灯光穿上线,动作敏捷地钉着钮子。在微微摇曳着的洋烛光下面,她身上紫红色的毛线衣,在沈振新的眼前发着亮光。

  沈振新把他的驼绒里子的短大衣,从床上拿过来,披在她的身上,淡淡地问道:

  “医院里怎么样?”

  “你去睡吧!明天谈。”黎青望望他的疲倦的眼睛说。

  “小杨在那里吗?”

  “杨军?在!”

  “伤怎么样?要紧么?”

  “明天谈,明天,我详详细细向你报告,军长大人!”黎青收拾了针线,又娇声逗趣地说。

  远近接连地响起清亮的鸡啼声。

  “你不睡,我可要睡了!”黎青坐到床边上,赌气似地说。

  “小杨他们知道苏国英牺牲吗?”

  “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黎青着急地说。自己倒在床上。

  “我不困!”

  “你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你是铁人!还说不困?”

  “嘿嘿!我狠狠地把那个俘虏官整了一下!”

  黎青今天晚上第一次听到了沈振新的笑声,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问道:

  “你打了俘虏?”

  “我怕脏了手!”

  “那你怎么整的?”

  沈振新正要开口,黎青又赶忙地说:

  “还是不谈吧!明天你讲这个,我讲医院里的事。”

  沈振新吸着烟,脑子里又在想着什么。黎青想到明天一大早就得回去,两个重伤员的伤口还得她帮助动手术。便把身子倒下去睡了,沈振新把被子拉开,盖到她的身上。

  黎青眼睛迷糊了一阵,摸摸身边,沈振新不在。抬起头来看看,沈振新坐在桌子边在看着什么,她便轻轻地蹓到他的背后,入神一瞧,原来他在看着一张照片;黎青的心激烈地跳动了一下,接着惊叹了一声:

  “你这个人真是太感情了!”

  黎青从沈振新手里把沈振新和苏国英合照的照片拿了过来,冷脸厉声地说:

  “我要你休息!你要再糟蹋自己的身体,我就向野战军首长打报告!作为共产党员、医务工作人员,作为你的爱人,我都有打报告的权利!”

  沈振新终于坐到躺在床上的黎青的身边。笑着说:

  “嘿嘿!好大的脾气!”

  黎青紧紧地抓住沈振新的手,“咯咯”地轻声笑着。七

  红日刚刚站上树梢,黎青爬起身来,走到她的妹妹一般的机要员姚月琴那里,姚月琴把她送到村外,两个人匆匆地谈了几句,她就扬扬手回到军的野战医院去了。

  算是睡了一次好觉,快到中午的时候,沈振新才起身,吃了两碗甜甜的山芋粥,走到作战室里。

  黄达把昨天夜里继续审问俘虏营长的情形,向沈振新用手势比划和脸部表情得意地描述了一番。然后从他的皮包里,取出俘虏营长亲笔写的材料,交给沈振新。

  这个材料一共九页,厚厚的一小搭子,上面写的字却总共不到一千个,潦潦草草,横七竖八的。沈振新翻了一遍,摔到桌子上去。

  “你看过没有?”沈振新问道。

  “他一直写到天亮,今天一大早,就给参谋长要去看了。”

  黄达表明他不曾看过。

  “毫无用处!什么内容也没有!”

  黄达把纸张慌忙地翻阅了一下,气愤地说:

  “叫他重写!”

  “不要!他是张灵甫的儿子!”

  “不是!张小甫是他改的名字。”

  “我说的是他的心!他是张灵甫的儿子,张灵甫又是蒋介石的儿子!”

  一搭纸张在黄达的手里卷动着,“嚓嚓”地响。

  机要员姚月琴形色匆忙地走了进来,把一份野战军司令部来的电报交给沈振新。沈振新看了一遍,思量一下,又从头看了一遍,签了字,把电报交还给姚月琴。

  “你跑路行吗?”沈振新问姚月琴道。

  姚月琴把绑腿布打得很合格的腿抬了一下,笑着说:

  “行!”

  “嘴说不能算数!”正在标地图的参谋胡克,向姚月琴逗趣地说。

  “对!我掉过队!”姚月琴撅撅嘴唇,话里带刺地说。

  曾经掉过队的胡克,拿着标图用的红笔向姚月琴奔去,姚月琴大笑着跑走开去。

  沈振新望望钉满在墙上的地图,对胡克说:

  “把南方的图去掉一些,北方的图多挂一些!”

  胡克有些惊讶地说:

  “北方的还要增加?还要往北走?”

  “你怕往北走?”

  “尽是山啦!地图上密密层层的螺丝圈子!”

  沈振新的眼光在胡克的表情过分夸张的脸上扫了一下,说道:

  “你可是个青年男子?你看看小姚那股劲道!”

  胡克伸了伸舌头,连忙跑去检点北方的军用地图。

  沈振新出了作战室,来到政治委员丁元善的屋子里。丁元善正在和刚刚来到的陈坚谈话。沈振新和陈坚亲热地握着手说:

  “我们等候你好几天了!”

  “领导上决定我到这个军来工作,我很高兴。”陈坚笑着说。

  正说着,副团长刘胜一头闯了进来,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

  “仗没有打好,马也不服骑啦!险乎把我摔下来!”

  “你来得正好!你的政治委员在这里!”丁元善指着陈坚对刘胜说道。

  刘胜和陈坚握着手说:

  “是你来当我们团政治委员!欢迎!欢迎!”

  “打仗,主要靠你!”陈坚热情地拉着刘胜同坐在一条凳子上。

  “那还得派个团长来呀!”刘胜望着沈振新说。

  “派谁呀?就派你!”沈振新说。

  刘胜站起身来,声音呛呛地说:

  “我怎么干得了?拉住黄牛当马骑,那行吗?”

  “黄牛?耕田总还是行的呀!”丁元善笑着说。“本来挑八十斤担子的,现在就得挑一百斤。再过些时候,还得挑一百二十斤!形势越严重、越紧张,挑担子的勇气,就应当越大。怎么?涟水城一仗,把你的牛劲打掉了?苏国英牺牲当然是个损失。只要你们两个人团结、合作,这个主力团,还是个坚强的主力团。话说清楚,你们要把这个团的队伍带好,仗打好。”沈振新望着刘胜和陈坚两个人严肃地说。

  刘胜宣誓般地说:

  “接受领导上的决定!一百斤我也挑,一百二十斤我也挑!”

  “在上级的领导下,我们一定团结好全团的指战员,坚决完成任务!”陈坚站起来爽快地说。

  午饭以后,刘胜来到沈振新的屋子里,随便谈了几句以后,沉着脸问沈振新道:

  “陈坚是个大学生吧?”

  “是呀!你问他是不是大学生,是什么意思?”沈振新反问道。

  “知识分子!嘴上说得好听,做的又是一样!”

  “所有的知识分子干部,都是言行不一的?”沈振新再问道。

  “总归我们这些大老粗、土包子跟他们搞不来!”“什么大老粗大老细?什么土包子洋包子?什么我们他们?

  搞不来,为什么搞不来?”

  “刘胜听了军长接连的问话,眨眨眼,感到无法应对,便回过身子要走,沈振新留住了他,冷冷地说:

  “你今天不要回去!”

  “明天早上要开干部会议!”刘胜呆楞了一下,说。

  “我要跟你谈谈!”

  “那我就明天早晨回去?”

  “明天再说明天的!”

  刘胜不安起来,觉得军长有些恼愠。他闷闷地站在那里,喷着烟,望着门外天空里灰色的云朵。沈振新的心也很不安,但他在竭力控制着它;他又开始在他的屋子里踱起步来。两个人,在好几分钟的时间里一句话没有说。李尧跑来惶惑地望了一眼,想说什么,没敢开口,又走了出去。

  “我的思想错误,改正就是!”刘胜咕噜着说。

  “你有什么思想错误?你是永远没有错误的人!”

  “我没有这样说过!”

  由于心情的焦灼不安,在屋子里不停地走动,沈振新的身子有些发热,他脱下夹绒大衣,用力地把它摔到床上去。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吸着。他在他的皮包里着急地找寻着什么紧要的东西,把皮包里所有的文件、地图、小剪刀、黎青给他写的信等等全都翻倒出来,散满在桌子上,结果,他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来,可是随即又扔到夹乱的物件当中去。他这个时候的心绪,就象桌子上的物件一样,杂乱得很。许许多多的事情、问题,在他的脑子里翻腾、搅动。

  沉闷了好一会。刘胜看到沈振新已经平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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