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 作者:吴强-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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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阿菊似乎比杨军更天真一些,但她懂得体贴人、关心人,对于杨军,她真是爱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杨军衣服上有一点泥灰,她总是要把它轻轻地抹掉。(我看到她这样对待小杨,就感觉到我对你的体贴、关心是非常不够了!)
阿菊是怎样到这里的呢?详细地写,可以写出一本动人的书。这个今年才二十二岁的农村女子,从她的家乡天目山的一个村子逃跑出来,只带多年积蓄起来的十五块银洋,到了杭州,从杭州到上海,听人传说山东有战事,便搭上轮船到了青岛,一路上忍饥受冻。在轮船上听到乘客们谈论沂水、诸城、潍县这一带有解放军,便跟着一位到上海看儿子和她同船回来的老大娘,摸到了我们这里。这个人真是聪明伶俐!她东问西找,竟然到了我们这里,真巧,她要找的杨军也就在这里。她在从家里到这里来的路上,帮助人家洗过衣服,挑过水,烧过火,哄过孩子,到山上砍过木材,为了使自己能够有地方住宿,吃到两碗高粱粥。她到了这里,出乎小杨的意外,他又高兴大惊讶,又对她不满意责备她不该丢掉公婆和她的母亲来找他,吃这多苦,冒这多险!她因为看到小杨受了伤,所以一股劲忍耐着小杨对她的责备,看着小杨给她不好看的脸色,在小杨责备她以后,还是笑嘻嘻地做这做那的。有几个伤员同志曾经对小杨说起闲话来,有的说是“孟姜女千里寻夫”,有的说是“七仙姑下凡”,还有的说“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泥碰到水就软了化了”。这些闲话使小杨非常难过、不安,以至不愿意和阿菊说话、见面。现在,这些闲话没有了,医院里没有一个同志不喜欢、不尊重她。因为阿菊爱劳动,成天地帮助医院里洗衣服、烧水、做饭、推磨,从早晨红日东升,直到天黑,她手不停,脚不停。使得大家都受到感动。更使人感动的是她见到小杨的伤口好了,心情也愉快起来,便说出了她逃跑出来的原因:反动派知道杨军是解放军的战士,对杨军的家属进行了迫害。一个晚上,反动的保长带着保安队到了杨军家里,要杨军的父母写信给杨军,叫杨军回家,杨军的父亲坚持不肯,遭受了保安队的吊打,打得浑身血痕,然后向他逼索二百块银洋,杨军的父亲拿不出钱来,咬牙切齿地怒骂了保长和保安队。保安队便把杨军的父亲打死了,接着,又把跪在地上大嚎大哭的杨军的妈妈带了去,关进子监牢,还是要她拿出二百块银洋才释放她,还是逼她写信给杨军,要杨军回家。真是侥幸极了!阿菊在傍晚以前到她母亲家里去了,没有遭难。保长和保安队的一班狼虎,在当夜奔到阿菊母亲家里抓捕阿菊,因为有人送了信给她,她藏躲到竹林里去,那班狼虎搜查了好久,没有捉到她,到了半夜,烧掉阿菊母亲家的一个稻草堆子才走掉。阿菊没有再见到她的公婆,她回不去了。她请村上的人把她的公公埋葬了,她的婆婆现在还在牢里。阿菊不能留在她母亲家里,她到哪里去呢?她哭着说:“我还能寻死吗?我翻山过海也要找到杨军,叫他报仇雪恨!”一颗报仇雪恨的心,驱使她逃了出来,过了大海,两眼漆黑地摸到山东,终于找到了杨军。
杨军听到她的哭诉以后,整整的两天没有吃饭,把头蒙在被子里痛哭流涕,阿菊也一边做活一边淌着眼泪。起初,同志们当是他们小夫妻吵嘴赌气,后来一问,杨军便说出了这件悲惨的令人痛恨的事来。就在大家知道这件事情的当晚,我们这里举行了一个集会,要阿菊报告她的公婆被害的情形。阿菊在抗日战争时期,我们部队在天目山抗日反顽的时候,当过妇抗会的小组长,很会讲话。她没有讲上几句,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把喉咙都讲哑哭哑了,听她哭诉的所有的人(我是当中的一个),连几个小孩子,全都感动得哭了起来。
就在当天晚上,所有伤口好了的、没有好的、残废了的伤员们,便向院部打了报告,要求立刻到前方去参加战斗,第一个签名的当然是杨军。
写到这里,我的眼又湿了,阿菊就坐在我的身边。阿菊现在留在我的身边,帮助我做点工作,这个女青年,既灵巧又能干,识得一些字,不到几天,已经会看体温计的度数,在病房里晓得踮着脚尖走路。她会做一手好针线,这时候,她的手里正在拿着针线,帮助我替将要出世的娃娃缝小衣、小帽。夜深了,我的信写得很长,是三次才写完了的。带上蒸咸菜一小坛,好吃,告诉我,下次再做一些带给你。给我回信,我盼望得到你一封长长的信,实在忙的话,写几个字给我也好。
月琴不知在前方工作得怎么样?
等候着莱芜那边飞来的捷揶!
健康、愉快!你的青春夜
看完子信,沈振新呼出一口屏息了许久的长气,手掌覆在信笺上,默默地望着砖土斑驳的墙壁。从外面进来的汤成和李尧,看到他正在出神凝望,没敢作声,默默地站在墙边,跟着他的视线望着砖土斑驳的墙壁。
“蜘蛛!好大!”汤成在墙壁和屋椽连接的地方,发现一个又黑又大的蜘蛛,正在结着网子,惊讶地叫道。
李尧猛地推了汤成一下,用他的手势和眼色对汤成示意说:
“他正在考虑问题,你嚷什么?”
汤成有点茫然,白了李尧一眼,走了出去。
眼尖心细的李尧发现军长的眉头一直皱着,脸上现出恼怒掺和着痛苦的神情,为的什么事情,他猜想不出,但又不能够去打扰他,便轻轻地走出去,找到汤成问道:
“他怎么忽然不高兴了呢?我一刻儿不在,你又惹他生气!”
“我惹他生什么气!后方来了信!”汤成气愤地说。
“是黎青同志的信?”
“差不多!还带来一坛蒸咸菜!”
“为什么事不高兴的呢?是黎同志在后方生孩子出毛病?”
“谁知道。”
“不会的吧?”
“他叫我到总务科去查问查问信是什么人带来的,后方有没有归队的伤员来。”
“你去问过了?”
“问过啦!”
“告诉他没有?”
“不是你跟我吹胡子瞪眼,不叫我作声的吗?”
在李尧回到沈振新屋里的时候,姚月琴坐在桌子旁边,沈振新在看着姚月琴送来的野战军司令部、政治部发来的电报。
“全军每人犒赏猪肉一斤,这份报要转发到后方去!也让他们高兴高兴!”沈振新说。他摸摸胸口,笔不在,姚月琴拔下自己的笔给他,他签了字把电报交还给姚月琴。
“已经发了!军长真是关心后方的同志!”姚月琴话中有话地笑着说。
“小鬼!”沈振新会心地笑着说。
“后方同志支援前线,不应该关心关心吗?”姚月琴冷着脸,忍禁着笑意说。
“战报发给后方的吗?”
“发的!大姐听到打这大的胜仗,不知怎么开心哩!”
沈振新在屋里踱了两步,微笑着问姚月琴道:
“这一回,打得热闹吧?看见了吗?”
“我做梦也想不到打这大的胜仗!”姚月琴孩子似地拍着手掌说。
“听说,你也缴到了武器呀!”
姚月琴脸红起来,她正在为着小手枪盘着心思。不缴公吧,大小是个武器,象黄达的打火机什么的小件头用品,可以不缴公,手枪也能打埋伏吗?缴吧,心里实在喜欢它!真好玩!小巧,晶光雪亮!她从衣袋里摸出方格子手帕,解了开来,打开小皮盒子,又解开一块鲜红的绸布,小手枪仿佛梦笑似地躺在灯光下面,映入到沈振新的眼里。
沈振新拿过小手枪,退下子弹夹子,从夹子里拿出五颗绿底的小花生米似的子弹,拉动两下枪身,里外看了一番,说:
“袖珍手枪,德国造。”
“叫袖珍手枪?有袖珍字典、袖珍地图,还有袖珍手枪?”姚月琴笑嘻嘻地问道。她越发喜爱了,她觉得单是这个名字也就够可爱了。
“没有什么大用处!”沈振新把手枪还给了姚月琴。
“要缴公吗?”姚月琴听说没有大用处,便问道。
“你看呢?”沈振新笑笑,反问道。
姚月琴的脸又红起来,烛光在她的嫣红的脸上摇漾着,仿佛有意要把她的不安更明显的暴露给军长看看似的。她羞怯地强笑着,垂着眉毛,包裹着她的袖珍手枪。
“不要乱拉乱动,走了火也能伤人!”沈振新嘱咐说。
“给了我了?”姚月琴惊喜地问道。
“你要它做什么?”沈振新问道。
“好玩!”
“玩?好吧!给你玩三天!”
姚月琴充满希望的笑脸,突然阴沉下来。
“不愿意吗?那就马上缴上去!”
姚月琴沉楞一下,还是把袖珍手枪装进衣袋里,她完全成了个小孩子,眨着眼皮咕噜着说:
“三天就三天吧!今天不算!为了保护它,剪掉了一块红被面子!”
沈振新看着她那顽童似的眨眼撅嘴的神态,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哎呀!哪来的一股香味?”姚月琴促促鼻子问道。
“后方带来的小菜!拿一点去!”沈振新指着窗台上的小绿坛子说。
“又不是带给我吃的!”姚月琴笑着说。转过眼去,她看到桌子上摊着的一堆信笺,便问道:
“大姊来了信吗?”
“唔!”沈振新应了一声。
姚月琴的灵活的眼珠飞快地转动起来,眼光在沈振新的发光的脸上扫视一下,便笑了一声跑走了。
站在门边的李尧,听到军长和姚月琴心情活泼的谈话,看到军长愉快的神气,不禁惶惑起来。他为什么刚才那样不高兴?心思那样重呢?现在又为什么快活起来了呢?李尧想象不出来,军长既然无忧无愁,李尧也就高兴起来。他告诉沈振新说:
“小汤去问过总务科,说后方没有归队的伤员来。”
“啊!”沈振新吸着烟应着。
“天不早了,该休息了!”李尧说着,替沈振新摊开了被子。
“小杨的老婆你看见过?”沈振新问李尧道。
“杨军的老婆?”李尧沉楞了一下反问道。
“唔!”
“钱阿菊?看到过!怎么样?”
“到了后方。”
“会吗?她怎么摸得到的?千山万水的!”李尧惊异地问道。
“小杨的父亲给反动派打死了,母亲给抓在牢里!他老婆一个人逃出来的!”沈振新抑低着声音说。
李尧的脸色立刻变得白惨惨的,愤恨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喷射出来。
“不知你家里怎么样?还有什么人?”沈振新低沉地问道。
“有仇总是要报!随他去!一个老妈妈,七十多岁啦!别的没有人!”李尧摇着手说。
沈振新坐到桌子面前,拿出信纸信封,准备给黎青写封回信。
“是黎同志来信说的?”李尧低声问道。
沈振新“唔”了一声。
李尧明白了沈振新先前沉思难过的来由。他看到桌子上的洋烛快要烧完,便重新点上一支。在沈振新拿起笔来的时候,李尧带头愤恨走出了屋子。
沈振新拿起笔来,刚写了几个字,姚月琴又慌张地跑进来。
“我的笔?